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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要說荀非雨對宗鳴的感覺,以前嫌宗鳴不近人情,最近倒是開始理解那個人了。宗鳴的性子雖然有點惡劣,但對荀非雨,他自己也能感覺到特殊。只有荀非雨一個人看不清宗鳴的臉,只有荀非雨知道宗鳴脆弱的那一面,只有他可以靠宗鳴那麽近……“只有”這個詞,不知道為什麽,荀非雨感到有一瞬的滿足。
下高鐵後轉乘大巴,眉山市與成都接壤,但公共交通比起省城還是差了不少。老式公交破破爛爛,他和譚嘉樹抓着扶手晃了一路,半個多小時後才抵達眉州監獄門口。高聳的水泥牆後有三扇極厚的大門,獄警查過探視證後将兩人引向等候廳:“在這裏等一下,王志還在義務勞動。”
眉州監獄內建有一個羽絨服制衣廠,犯人白天都會在那裏工作,表現好的還能申請到減刑。荀非雨抱着手臂站在窗前,從鐵栅欄看出去,操場上的獄警還在指揮一部分剃了光頭的犯人鍛煉。今天有一隊來參觀監獄的大學生還在四處張望,被鐵網圍起來的宿舍樓裏沒有自由,不知道這會不會對那群年輕孩子造成什麽心理陰影。
譚嘉樹放下黑箱,拿出紙筆和本子,問過獄警後點了根煙:“非雨哥,看什麽呢?”
“我在想,我會不會被關進這裏。”荀非雨松了松僵直的脖頸,坐到譚嘉樹旁邊,他剛才已經聽到了腳鐐碰撞地面的聲音。
原本臃腫的王志進入探視房間之後,荀非雨都差點兒沒認出他。這人消瘦不少,戒毒之後臉上也不再有皮疹,肺結核雖然已經治愈,但聞到煙味仍是咳嗽不止。王志看到荀非雨的瞳色像是有些驚訝,撥弄着手铐小聲問:“你們……FBI啊,外國人?”
譚嘉樹噗嗤一笑,荀非雨那頭銀發倒是用了一次性染色,但美瞳老是滑片,露出一雙湛藍眼睛,誰看都驚訝。他敲了敲桌子抿嘴一笑,遞了根煙給王志,開門見山地說:“關于Secret酒吧,白隊長有點事情要問你。”
“該說的,我都說了。”王志不敢跟譚嘉樹對視,他局促地摸着煙,好久都沒有抽過了。
荀非雨玩弄着手上的打火機,瞥王志一眼,給自己點了一根,刻意用火光在王志眼前晃了晃:“看新聞了嗎?”
沒等王志回神,譚嘉樹就拿出一份打印的網絡時事新聞放在王志面前:“向三兒和向南都跑了,現在失去蹤影。”他眸色一閃,按住王志摸向煙的手,壓低聲音說,“沒有人可以威脅到你了,你可以告訴我,向三兒為什麽讓你選擇吳輝嗎?”
“他沒讓我選。”
“那就是你倆确實有關系,你代替向三兒參了股。”
“……”
“我聽白隊長說你在申請減刑,你現在判了三年,減了之後說不定向三兒就能找人把你殺了,再給你加個兩年保命?”
“不,別,別這樣。”
膽小如鼠,譚嘉樹都還沒來得及利誘,王志就已經亂了分寸。他好幾次跟兩人确認向三兒和向南的去向,得知又發生命案且受害者未死,王志終于安心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确認道:“你們這次,真能抓到他吧?能抓到我就說,不然我真的,害怕……向三兒的打手真的不要命,尤其是那個荀非雨,還有張元、謝玉,他們都是亡命徒……”
“荀非雨失憶了,”譚嘉樹忍笑瞄了荀非雨一眼,正色對王志說,“謝玉和向南叔侄一起失蹤,張元被殺。在監獄裏你很安全,要是你減刑後我們還抓不到向三兒,死得肯定是你不是我,對吧?”
王志顫抖着接過荀非雨遞來的打火機,咬着煙好一會兒才點着,他深深吸了一口,嗆咳好久才說:“那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的一天晚上,王志到了九眼橋那邊的高級會所吃飯,為的是讓地頭蛇向三兒指一條發財的明路。當時喝高了,向三兒就塞了張支票給他,說選好地址準備在九眼橋開一家酒吧,賺錢就靠賣點葉子。
剛開始王志樂翻了天,他本來就目光短淺,嘗到點兒甜頭自然是對向三兒感恩戴德。可後來向三兒就不滿足于賣散葉子,讓王志放幾個向三兒的人進去,一是收保護費,二是搞仙人跳。王志膽子小不敢,當天晚上就被謝玉用刀威脅要砍了他三根指頭喂狗。
現在想起那些事情,王志還是後怕,他連連抽了好幾口煙,心裏糾結得不行:“後來,我不得不配合他們,對吧?那,那畢竟是我的手指頭啊。年輕的小姑娘,不是我找的,我,當時就看到,向三哥帶了個很清秀的女孩子進來,指着來送煙的吳輝說了兩句。我當時覺得很奇怪,就去問了兩句……”
前幾個玩仙人跳的對象,不是中年白領就是小老板,那種人有點兒閑錢又好面子。可吳輝一沒錢二沒勢,王志只記得當時那女孩兒嫩生生的,心說便宜吳輝不如給他,色從膽邊生,直接就跑去問向三兒。但向三兒瞥他一眼,就說把這活兒給王志幹,幹不好,隔壁市新挖那水庫還差點兒肉腥味。
“什麽時候的事?”荀非雨聽宗鳴說過,吳輝為了保護一個女大學生惹上了黑社會,“那女生是劉心美?”
“兩年前,差不多是九月份,女孩子我不認識。”王志在其中參與不多,他只能說出大概體貌,不高不矮,不算漂亮,大學生裏不是一抓一大把嗎?
第一次仙人跳發生在兩年前九月份,吳輝并沒有中招,甚至還勸那女孩兒找個好人。王志誠惶誠恐,擔驚受怕,直到次年一月才聽說吳輝報警指認向三兒的手下。向三兒再次找到王志,以同樣的手段、同一個女孩逼迫吳輝就範,簽下了欠債八十萬的借條。
但奇怪的地方不止“跳兩次”這一點,次年一月吳輝欠債後,向三兒并不急着催要。他只是時不時讓打手騷擾一下吳輝,甚至安排自己的手下荀非雨住到了吳輝小賣部對面的群租屋。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今年九月,王志接到謝玉的通知,要找吳輝清算:“吳輝要是還不起債,就讓他找值錢的東西來抵,項鏈,首飾,說你對象想要一條項鏈。”
果然,今年十月劉心美失蹤,吳輝拿來了一條木雕項鏈。王志看不出這條項鏈的好壞,拿給謝玉之後,過兩天項鏈又被送了回來,說是向三兒不要了,讓王志自己處理。 于是王志就把這東西送給情人林秀華戴兩天,沒想到卻害死了她。
“緊接着的事兒,你們都知道了。”
王志回想起林秀華死後的慘狀,現在他都吃不下肉類,所以才不斷消瘦。他不是沒想過這東西跟向三兒有關,實在是不敢對人說出口,後來又聽說吳輝死了,更是吓得整夜睡不着覺,生怕被鬼追魂索命。
譚嘉樹摸着下巴發問:“那劉心美你又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王志思考半晌:“兩年前的十月份,大一新生剛進校一個月,她來包場開派對,我有印象。”
侍應都說那大小姐第一次來就要包場,出手非常闊綽,進口啤酒的酒單列了一長串,有的還需要老板補貨。當時還沒有慶生活動,還是這大小姐自己策劃的,訂了蛋糕又自帶紅酒,看在高官女兒的份上,王志還不得不賣她一個面子。但那不過是個普通顧客,很快王志就抛在腦後了。
荀非雨迅速打斷王志的話:“九月份你們就對吳輝進行了第一次仙人跳,十月份才對劉心美有印象?次年一月仙人跳成功,為什麽拖到今年才動手?”他目露兇光,“王志,你還有什麽隐瞞?”
王志被他瞪得渾身發汗:“我真沒說謊,這些都是真的!”
眼見着從王志這裏已經問不出什麽,荀非雨和譚嘉樹懷着疑慮匆匆離開了眉州監獄。返程的高鐵上荀非雨一直在紙上寫寫畫畫,始終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如果王志所說屬實,結合自己曾經寫下那一行字,那整個吳輝殺人案,起點真的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的十月份,王志在會所和向三兒商談開設Secret酒吧,當晚或者之後的某一天,向南與向三兒在隔音極好的書房之中談論了這件事情。兩年前的九月份,向三兒選中了吳輝仙人跳,劉心美進入C大讀書,但同年十月份,劉心美才第一次進入Secret酒吧高調包場。
怎麽想都不對,如果王志沒有說謊,那向三兒的目标一定是劉心美的項鏈。可是哪裏有先找兇手,後認識目标的道理?這只是疑點之一,疑點二,為什麽仙人跳在次年一月,今年九月才開始催債,中間間隔這一年為什麽不動手?荀非雨還發現了第三個疑點,如果目的是占有項鏈,為什麽又在拿到手之後,過兩天直接還給了王志?
最後一點,那個參與仙人跳的女孩到底是誰?
但無論如何,向三兒瞄準了劉心美項鏈這種事不會改變。那麽向南選擇楊雪作為第二個被害者也說得過去,每次受害者都正巧出現在連環殺人案中間,又有殷千泷這個“忠貞”的時間證人,他想要脫罪也不是不可能。
“知姐兒說,殺死你妹妹的兇手,有可能是為了制造厲鬼。”譚嘉樹盯了荀非雨好一會兒,他才皺着眉頭說,“如果向三兒找項鏈,向南殺人制造厲鬼……我們和警方破案的目的,實際上并沒有沖突?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嗎?”
妖監會原以為劉心美的案件只是個巧合,因為她那條項鏈在十年前制作完畢,應該沒有人知道這條木雕項鏈的事情。她行事高調本來就容易成為目标,但僅僅是因為她的金錢和地位,譚嘉樹從來沒想過有人會知道項鏈的秘密。
可如果按照王志這種說法,三年前是不是曾經發生過什麽事情,讓項鏈的秘密暴露,使得劉心美暴露在向南叔侄面前?而且還有一個關鍵的時間點,潘雨櫻接受潛規則的時間也正好是三年前,這其中真的沒有什麽關聯嗎?
“就,為了制造厲鬼?”荀非雨不可置信地抽着嘴角,“所以你們,一直在說殷千泷沒死很遺憾是嗎?因為你們覺得……兇手在制造厲鬼?用那種極其殘忍的方式殺人,只是為了造出厲鬼而已?”
無休止的折磨,虐待,一切都只為了增加受害者的恨意,逼迫她們變成厲鬼。荀非雨還以為妹妹變成厲鬼只是一個意外,他以為那只是荀雪芽和自己一樣執念太深,但現在譚嘉樹所說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難道向南一開始就準備把荀雪芽變成厲鬼?直接斬斷了荀雪芽的生機,讓她死後都得不到安寧?
譚嘉樹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悻悻地低下頭,下高鐵時輕聲說了句對不起。那只是個沒有被證實的猜測,貿然告訴荀非雨确實不太合适,甚至會幹擾到荀非雨之後的判斷。但譚嘉樹當時沒想那麽多,他只是苦笑:“非雨哥,沒告訴你,确實有妖監會的考量,因為我們也不能确認……”
“我可以确認。”
“啊?”
荀非雨回頭慘然一笑,擡手重重拍了譚嘉樹一下:“我至少能确認,雪芽的死,全部都是向南的責任。”他背過身,肩膀一直在顫抖,“不用給我道歉,如果你有空,就幫我個忙吧。”
譚嘉樹眼神一亮:“你說,我能做到的都幫你!”
“現在和警方暫時統一戰線,幫他們找到向南的行蹤。”荀非雨龇出一口尖牙,“我記得那些人的地址,一個一個打過去,我就不信,什麽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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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