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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

“舍不得走了?”苻卿書咬牙切齒低問:“你的媚殺術都學到哪去了?我若是不出現,你是不是就乖乖任杜威羞辱?”

林缃绮說不出話,虛弱無力地任由苻卿書把她挾帶出杜府。

傷心!惡心!激憤!失望!羞恥……種種情緒糾緾着林缃绮,回到阆寰閣後,她吐了個天翻地覆。

瑩白如玉的胸脯變得赤紅,薄薄的皮下織網般血絲密布血液汩汩流動。

這是林缃绮涮了近一個時辰的結果,除了折磨自己,她不知如何排解心頭的憤怒與悲傷。

爹娘死了,一個妹妹瘋了,一個妹妹在仇人身邊奴顏媚色妖嬈放蕩已渾忘了家仇。

林缃绮昏昏沉沉躺着,胸口越來越痛,身體滾燙得難受,感覺卻越來越冷。

一只溫涼的手觸上林缃绮額頭,林缃绮知道那是苻卿書,她不想給他看到自己的狼狽,可她周身氣力似是耗盡了,連動一下手指頭都艱難。

靜谧裏琴音袅袅響起,那琴音絲絲縷縷似有無盡心事,一聲聲幽怨地傾訴着。

林缃绮迷茫的心随着琴音飄蕩,寒風吹拂冷月懸空,琴音哀婉萦繞梁不絕,凄切的低喃後,潺潺流水變得激越高昂,教人胸中酸楚苦痛如潰堤洪水奔洩狂湧。

林缃绮從床上一蹦而起,屈膝抱頭失聲痛哭。

悲苦凄辛的痛嚎幾欲把心肝脾肺一起哭碎,哀其不幸,憐其坎坷,苻卿書輕嘆,道:“她忘了仇恨偎身仇人不是你的錯,別自責了。”

“我是她們的大姐,我……我太沒用了。”林缃绮哭得更大聲了。

“你想自己怎麽樣?”苻卿書聲音很輕,輕的林缃绮幾乎聽不清。“自責能解決問題嗎?”

不錯,自責是沒用的!眼前最重要的是想法殺死仇人救出紫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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糾緾人的心結解開,林缃绮心頭豁然開朗,瞬時恢複鬥志昂揚的狀态。

“宗主,杜威對我似乎心懷不軌,我想潛伏進杜府見機行事。”

“進杜府?以身飼狼?”苻卿書輕笑,慢吞吞道:“林缃绮,你把自己看的太賤太不值錢了。”

“我只是想盡快報仇。”指甲掐入皮肉,林缃绮忍着羞恥掙紮着道:“一步一步慢慢來,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

“等不得也得等。”苻卿書冷冷道:“你記住,自己的命永遠比仇人重要,絕不可有拿命和仇人換命的想法。”

苻卿書似是怒了,站起來拂袖離開。林缃绮呆呆地看着他風雅的背影消失的方向出神。

他剛才那話像是有感而發,林缃绮怔怔想,他也有仇人未除大仇未報嗎?

米粥的清香飄來,看到端着托盤進來的是窈娘時,林缃绮微有失望,複又自嘲地笑了。

自己難道還指望堂堂阆寰閣主端粥送飯照顧自己?

林缃绮小口喝着粥,狀若無意地對窈娘說道:“我覺得宗主心裏好像也埋藏着仇恨似的。”

“進阆寰閣的人,誰沒有仇恨呢?”窈娘澀澀地笑了。

林缃绮見她打太極一樣說話,以為她不會再說下去,誰知窈娘怔坐了一會,突然道:“缃绮,別總覺得自己很痛苦,真正的痛苦是你的親人包庇罪魁禍首,想報仇,卻又得避開那個縱容仇人的親人,那才是真的有苦難言。”

她是指她自己還是在說苻卿書?林缃绮怔怔看窈娘,突然間發現,窈娘平時總是沉靜素淨不引人注人,實則是一個絕色美人兒。

大約是因為晚上,窈娘沒有穿慣常穿的石青暗褐等深色衣裙,上身一件嫩粉色繡白花上裳,下-身系着一條撒花柳青裙子,罩了一件胭脂紅小披肩,臉如新月堆雪,眼似烏金點漆,細論起來,她可能是阆寰閣諸女子裏面姿容最美的。

林缃绮眼珠半天不轉動,窈娘給她看得不好意思,笑問道:“看什麽?”

“我發現你真漂亮,你平時做什總穿那些暗沉顏色的衣裳?”林缃绮直言不諱。

窈娘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我像我娘,我娘長得美招禍了,其實女子若能笨笨的粗粗的,反倒是好事。”

“我可不這樣覺得。”林缃绮反對。

窈娘要引林缃绮說話忘了傷痛,遂跟她争論起來,兩人各舉例子互不相讓。

兩人争着争着,從美妻嬌妾到風流名士,又說起各地逸事奇聞,

林肅年輕時走遍四國,各地奇人趣事、名勝典故了然于胸,林缃绮聽得多見識也不少,不意窈娘講起來妙趣橫生,論起文章經濟詩文典章,半點不輸她,連音律器樂,她也能點評一二。

林缃绮感慨不已贊不絕口,窈娘笑道:“我不過班門弄斧罷,這些都是跟在宗主身邊聽多了記了些須皮毛。”

“宗主這麽厲害?”林缃绮大奇,想起顧含章贊不絕口的那個天縱英才鋒芒畢露的敏王,笑問道:“不知宗主和敏王爺相比,誰更厲害些?”

“宗主和敏王爺相比?”窈娘有些口吃,眼睛左右轉了轉,大叫道:“天亮了,我竟陪你說了一晚上的話,不行,困死了,我睡覺去,你也抓緊時間睡一覺。”

可不是,窗外紅影瞳瞳,太陽都露頭了。

窈娘在路上遇到苻卿書,苻卿書正在澆花,潇灑閑适。

“她心情怎麽樣?”

“還好,我們說了一晚上的話,奴婢走時她看起來開朗了很多。”

“哦,你也回房休息吧,上午不用再去議事廳了。”苻卿書淡淡道。

窈娘遲疑了片刻道:“缃绮剛才問奴婢,宗主和敏王爺相比,誰更厲害。”

苻卿書執水壺的手一顫,複又平靜如常,悠閑地繼續澆花。

窈娘走了幾步,回頭看了苻卿書一眼,她怎麽覺得苻卿書頭發潤濕,像是站了一整晚給夜露打濕了似的。

怎麽可能?窈娘甩甩頭,覺得自己想多了。

林缃绮休息了兩日才接到新任務,安寧侯董堯妻子五年前死了,如今打算續弦,偏他小姨子竭力反對,他委托阆寰閣派人說服他小姨子。

林缃绮看着苻卿書遞過來的資料皺眉,安寧侯的小姨子比姐姐小了九歲,自小被接到侯府養着,很明顯是喜歡上自個姐夫了,而安寧候對這個小姨子也是捧在手心裏像呵護眼珠子一樣疼着。

“他娶什麽續弦,直接娶了小姨子皆大歡喜不好?”林缃绮忍不住嘀咕。

苻卿書對她的牢騷沒有生氣,笑道:“人在局中不識棋,這件任務你可以便宜行事。”

林缃绮得了令要離開,忽見苻卿書身邊幾案上有兩個大肚小泥人,腳下一滞,忍不住問道:“宗主,這泥人哪裏買來的?能不能幫我買兩個送給我三妹?我三妹從小就喜歡這樣的玩意兒。”

“不是買的,我自己捏的,正要讓窈娘給你三妹送去。”苻卿書輕描淡寫道。

他自己捏的?他每天要處理的事情那麽多,林缃绮喉間酸澀,沖苻卿書深深施了一禮,低聲道:“多謝宗主。”

“兩個泥人就得你如此大禮,我讓窈娘給你三妹送過松花球雲珠鼓……”苻卿書心情不錯,細細數着,眯着眼看林缃绮,要等她的重謝。

他說的東西都沒聽說過,想來都是他自己做的,林缃绮心中感激,猶豫着不知怎麽感謝,苻卿書朝她勾手,林缃绮得令湊了過去,苻卿書低笑着道:“一宗一宗先記着,攢多了……”

攢多了怎樣?

溫熱的氣息隐隐約約往臉頰脖頸吹拂,漾生出一股說不出的親昵暧昧味兒,林缃绮不由地紅了臉。

作者有話要說:

☆、多情無情總關情

窈娘和蘭薰的到來打斷了苻卿書下面的話,林缃绮急忙退後兩步,面上紅暈猶在。

苻卿書把案上的泥人用布巾包起遞給窈娘,道:“送到教坊司給紫绮,跟她說我過幾日就去看她。”

連小姨子都關心上了!蘭薰暗恨,搶前一步道:“宗主,窈娘事情不少,我送去吧。”

“不用,萬東海對你的調查結果不滿意,我有話要問你。”苻卿書淡淡道。

林紫绮房中的剪刀從何而來沒有查出來,苻卿書雖沒有懷疑蘭薰,卻不想把林紫绮的事給她去辦,這些日子教坊司那邊的聯系,他盡皆交給窈娘去辦了。

“搶着嫁給秦子寧的女子幾個日夜都數不完,這親事再好不過了,萬東海還有哪裏不滿意?”蘭薰很生氣,萬東海為萬素映挑夫婿比九五之尊選妃還嚴格,秦子寧能入選,其實不用調查也知很不錯的。

“萬東海不滿意,這事便不算辦完。”苻卿書淡淡道:“再潛入秦府,好生仔細觀察。”

蘭薰想着方才進大廳時林缃绮和苻卿書湊得那麽近,一人粉面飛霞,一人眉眼含笑,這兩人這些日子不知怎生的濃情蜜意,心裏一百個不想下山離開苻卿書。

已是慢了一步,需得在林缃绮嫁給苻卿書前也與苻卿書有肌膚之親,方能與林缃绮一較長短。

蘭薰心中有百般算計,卻不敢違背苻卿書的命令,委委屈屈地點頭應下。

窈娘先一步走了,林缃绮與蘭薰坐了同一輛馬車一起下山。

“別喪氣,人無完人,興許那秦子寧太完美了,萬東海才不放心。”林缃绮見蘭薰滿面郁色,淺笑着安慰她。

“我做過那麽多任務,就他的任務看起來簡單,實則最難辦。”蘭薰發牢騷,“他老是看着誰都不合眼,把妹子拖到二十歲了還沒嫁出去,我看,再拖下去,就算萬家巨富,也沒人想娶萬素映了。”

雇主的滿意是完成任務的标準,林缃绮也無話可說,心中卻有些羨慕萬素映有個這麽關心她的哥哥。

兩人在城中分手,林缃绮前次任務由敦王妃安排了身份進敦王府,險些功敗垂成,此番拿定主意,沒要安寧侯董堯給安排的身份。

她打算在外面偶遇董堯的小姨子舒瑤,言語試探,如果真是郎有情妹有意,就設法挑拔捅開舒瑤和董堯之間那張窗戶紙。

阆寰閣給的資料很詳盡,曹國公的千金今日請客人到曹家別苑聽戲,舒瑤也是被邀的客人之一。

林缃绮持了苻卿書不知哪弄來的請柬,身份是翰林學士謝家的遠房親戚,順利進了曹家的別苑。

飛月樓前戲臺上咿咿呀呀軟語嬌腔水袖飛舞,樓裏一片叫好聲。

林缃绮掃了一眼,正準備到舒瑤那邊去,忽感到背後一道炙熱的視線,下意識便轉身看去。

背後一人白袍如雲随風招展,優美如一阕詩歌。

是顧含章,多日未見的顧含章,林缃绮唇邊不自覺地漾起笑意。

“我以為再見面時,你會假裝不認識我呢。”顧含章微微笑着,黑白分明的鳳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林缃绮。

林缃绮啞然失笑,道:“我是想假裝不認識相爺的,可是……沒管住自己。”

“那我更歡喜。”顧含章的笑容更深,“每一次見你都是不同面貌,我見過的有你的真容嗎?”

林缃绮搖頭,上次是一個清如芙蕖的小家碧玉,這回,卻是慧黠可人的閨中秀媛。

“相爺剛才從背影就看出是我了?”兩次身份不同,行走步履也不相同,如果顧含章看出來了,她得注意着把風月扇上教的再仔細練一練。

顧含章淺笑着搖頭,白皙的臉龐上薄而嫩的嘴唇透着豔麗的桃紅色:“不!只是感覺到是你。”

感覺!杜威那晚差一點認出自己來,好像也是感覺,林缃绮心頭一震,看來自己還沒有煉成掩飾本來身份的功力,還得苦煉媚殺術。

顧含章上前一步離林缃绮更近了,悄聲耳語:“你到這裏來做什麽?聽戲嗎?到我那邊席位來可好?”

明明只是普通的邀約之言,可低喃絮語般的口氣道來,卻讓人有些面熱心驚。

林缃绮婉拒,草草行了一禮告辭,不尋舒瑤了,急忙往外走。

背後沒有跟來腳步聲,林缃绮松了口氣之餘不由自慚一笑。

顧含章應是沒那種心思的,自己杞人憂天了。

心裏這麽想着,目光卻不由自主往回看過去。

背後沒有那個煙水朦胧飄渺桃花緋雨漫天的精致畫卷似的人兒,耳中只聽得戲臺上傷感纏綿地唱着“姹紫嫣紅開遍,都付與斷井頹垣……”

一股大力朝林缃绮撞來,林缃绮愣神間,閃躲不及被撞倒地上。

“失禮了,見諒。”來人慌慌張張要扶林缃绮,又覺着不妥,兩手尴尬地在褲子上搓來搓去。

林缃绮擡頭看,暗道真巧,來人就是董堯。

接近他打聽情況也可,林缃绮嗚咽了一聲,痛苦地蹙起眉頭。

“你等等,我去喊小瑤來扶你。”董堯對林缃绮梨花着雨的楚楚可憐視若不見,伸長脖子往戲臺那邊喊:“小瑤,你過來。”

他聲若銅鐘,這麽一喊顧含章會不會也來了?林缃绮不想給顧含章看到自己和男人搭話,急忙擺手,自己強撐着站了起來,站便站起來了,卻有些狼狽地獨腿撐着身體。

“姑娘,你不要緊吧?”董堯終于正視了林缃绮一眼。

“不要臉的騷狐貍,膽敢勾引我姐夫……”背後傳來一道虎威震震的叫聲,跟着一樣物兒飛襲而來,董堯略一遲鈍扯了林缃绮衣袖一下把林缃绮帶開閃躲。

“姐夫,你讓開。”先是珠花,接着是簪子……後來,飛過來的是一只精致的繡花鞋。

林缃绮躲到董堯背後,董堯狼狽地用手擋着臉,左躲右閃好幾次險些摔跤。

傳說中的河東獅也不過如此罷,董堯如此怕舒瑤,怎麽沒想明白是喜歡她呢。

舒瑤作了男子裝束,箭袖束身錦衣,英挺俊俏,好看的教人移不開眼睛。

董堯粗曠豪邁,舒瑤行走霍霍生威,看來也是一根筋直腸子的人,林缃绮心生一計,觑住機會,小聲對董堯道:“侯爺,我是阆寰閣派來的人,侯爺若是想讓舒姑娘同意侯爺續弦,就按我說的辦……”

董堯按林缃绮教的裝了怒容,怒意卻沒達到眼底,唇角挂着一抹略帶無奈的寵溺笑容。

舒瑤被他捧慣了,雖覺得他不是真的發怒,也忍不住了怒氣勃發。

“姐夫,這女人好不要臉,光天化日對你投懷送抱,你快離開她。”

“小瑤,不得無理,她……她是你以後的姐姐。”董堯說話中氣很不足。

“我不要這麽不要臉的女人做我姐姐。”舒瑤放聲大哭,眼淚說掉就掉。

她這麽大聲可別把看戲的人都引過來,林缃绮扯扯董堯的衣角,往一邊薔薇花架呶嘴。

董堯被林缃绮扯到薔薇花架後,舒瑤不用人喊,自己就跟了過去。

“你放開我姐夫。”舒瑤冒火的眼睛要把林缃绮拉着董堯衣角的手燒出洞來。

“不放。”林缃绮示威般擡起下巴,巧笑着道:“憑什麽要我放開?你是什麽人?能讓董郎領略到溫柔鄉的美好嗎?你什麽也不能,就不要阻礙董郎尋找幸福了?”

“姐夫,我真的阻礙你尋找幸福了嗎?”舒瑤冒火的眼睛變得濡濕。

“小瑤。”董堯為難地搓手,低聲下氣地道:“小瑤,我……我今年三十了,再不找人,董家就絕後了。”

“你要是能跟你姐夫生娃替董家延續香火,我自然得退出。”林缃绮打斷董堯不着邊際的說話,道:“可你又不願,你嫌你姐夫年紀比你大。”

“我沒嫌姐夫年紀大。”舒瑤勃然大怒,圓睜眼瞪林缃绮。

林缃绮瞥嘴,抛了個誰信的眼神。

舒瑤氣得不停轉圈,然後,抱住董堯的頭,對着他的嘴啃了下去。

這麽不經激!林缃绮目瞪口呆。

舒瑤又啃又咬忙活了一陣,放開呆若木雞的董堯,昂着頭看林缃绮,神氣活現道:“怎麽樣?你服輸了沒,告訴你,我跟我姐夫生娃了,你甭想搶走我姐夫。”

林缃绮嘴角抽搐,拿眼看董堯。

董堯傻傻站着,嘴唇上血水口水淋淋漓漓很壯觀。

“侯爺。”林缃绮低喊了一聲,董堯顫了一下回神,摸着嘴唇紅着臉看舒瑤,舒瑤扭腰,氣哼哼的瞪董堯:“姐夫,我剛才和你親嘴了,我有你的娃了,你不準再娶別的女人。”

“是,是。”董堯點頭如搗蒜,瞥一眼林缃绮,把她扯到一邊,摸了一張銀票塞過去,小聲道:“酬勞銀子給你,跟你們宗主說,這任務算是完成了。”

舒瑤高昂着頭宛如一只驕傲的孔雀,董堯像一只搖着尾巴的大狗跟在她旁邊,兩人相伴着漸行漸遠。

林缃绮看看手裏的銀票,搖頭失笑不已,這任務完成得太也容易了。

收好銀票要離開了,林缃绮不由自主又往飛月樓望去。

飛檐翹壁美侖美奂,琉璃瓦在陽光裏刺目耀眼,長廊在那一端,這邊是側面,什麽也沒有看到。

作者有話要說:

☆、父仇母恨盡皆忘

阆寰閣的馬車送了人進城便走了,林缃绮想找車馬行租車,背後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肩膀一沉被按住。

“素映,你怎麽自己跑開了,吓死哥哥了。”

假裝認錯人搭讪然後誘拐欺騙嗎?林缃绮轉身看向那人,唇角挂着譏诮的笑意。

“抱歉認錯人了。”來人看到她的臉龐後飛快地松開她的肩膀,面帶歉意,說得這麽一句,随即調開目光十分焦急地四處張望。

那人一身矜貴的雲錦華衫,身材颀長挺拔,眉目坦蕩,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看來是自己多疑了。

林缃绮擡步,突又停下。

素映?那人剛才喊她素映自稱哥哥,難道他是那個愛妹成狂的萬東海?蘭薰要完成的任務的委托人?

略一遲疑,林缃绮朝那人走過去。

“萬公子和令妹走失了?”林缃绮溫聲問道。

“不是,素映要吃桂花糖我不讓,她賭氣趁我不注意偷跑開了。”萬東海焦躁地道,沒注意到林缃绮稱他萬公子,也沒側頭看林缃绮一眼,不錯眼珠子看着過路的妙齡女子。

“不見多久了?”林缃绮接着問道。

“有一盞茶工夫了。”萬東海長嘆了口氣,額頭汗意濕潤。

才一盞茶工夫他便急出一頭汗?林缃绮有些訝異,心思轉了轉,笑道:“萬公子,令妹嘔氣跑開的,興許就在左近,你不妨買上一根桂花糖舉着,她看你認錯了,氣消了大約就會自己出來。”

“有道理。”萬東海忙不疊朝桂花糖攤子前走去。

糖攤上的桂花糖全讓他買了,林缃绮看着他一個風度翩翩的大男人高舉着兩大把十幾根桂花糖,滿目企盼地四處看着,一時有些癡了。

看到提着裙裾朝萬東海蹑手蹑腳走過去的女子時,林缃绮明白萬東海為何認錯人了。

萬素映跟她身高身材相若,也梳着螺環髻,後腦鬓間那麽巧簪的也是一朵黃色絹花,身上穿的也是缃色蜀緞繡暗花裙子。

林缃绮愣神間,萬東海轉身看到萬素映,登時眼睛明亮,握着桂花糖的雙手把萬素映圈住,焦急地上下察看,疊聲問道:“素映,你沒事吧?”

“有事,不開心,你不給我吃桂花糖,你不疼我了。”萬素映紅着眼圈扁嘴。

“是哥不好,來,哥給你買了,愛吃多少吃多少。”萬東海舉了桂花糖遞到萬素映唇邊。

“你不是說我吃太多糖了,再吃又得牙疼嗎?怎麽又買了這麽多?”萬素映黑濃挺翹的睫毛輕輕眨動,水汪汪的大眼睛調皮地看萬東海。

“回家去你就漱口刷牙吧,想來也無礙,是哥不好。”萬東海眼睛一眨也不眨看着萬素映,眼神沉溺癡狂。

萬素映嬉嬉一笑,唇畔梨渦淺淺,圓圓的臉蛋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來。

“哥不是不疼我就好,我不吃了。”萬素映拿過萬東海手裏的桂花糖,随手分給街上的小孩。

兄妹倆男的溫潤如玉,女的玉雪可愛,站在一處執手軟語,燦爛的陽光灑在他們身上,灼灼生輝,真真好一對璧人,林缃绮看得呆了。

回到阆寰閣複命時,林缃绮的思緒還停在下午的震撼中,交上銀子後,她恍恍惚惚問道:“宗主,萬東海真疼他妹妹,交上一萬兩銀子只為查他準妹夫的人品家庭狀況,真闊氣。”

“不是一萬兩,是兩萬兩,他追加銀子了。”苻卿書抿了一口茶,搖頭道:“蘭薰不如你心細,了解到的都是表面的,這宗任務你更勝任的。”

“也許不是只了解到表面,而是她調查的方向錯了。”林缃绮小聲道。萬東海看萬素映的眼神,她從她爹看她娘時看到,還有景劭聰看英兒,董堯看舒瑤的眼神也是如此。

林缃绮甩甩頭,想把不可思議的想法甩掉,偏如影随形甩也甩不掉。

“你有什麽想法?”苻卿書問道。

“宗主你見過萬東海兄妹倆嗎?”

“沒有,不過耳熟能詳,萬家是皇商之家,富可敵國,萬東海與萬素映是鸾生子,嫡出,兄妹倆自小感情很好,萬東海寵妹之名人盡皆知,因他是嫡子,且文武雙全經商手腕過人,萬家的家業遲早是由他來繼承的,萬素映得他疼愛,又是嫡女,故求親者甚多。不過萬東海很挑剔,一直沒有合眼的,拖來拖去拖到二十歲了,再不嫁不行了,萬東海此番鄭重其事托阆寰閣調查秦子寧,想必這婚事是要成的。”

“萬素映與秦子寧訂下婚約了嗎?”

“尚未。”苻卿書搖頭。

“這親事我看未必能成。”林缃绮沉吟許久,道:“宗主,你若是擠得出空閑,不妨暗地裏看看萬東海和萬素映兄妹倆的相處情況,我覺得,秦子寧就算好得天上有人間無,萬東海也不放心把妹子嫁給他。”

“你的意思是……”苻卿書修長的手指在幾案上寫下“不倫”兩字,定定地看林缃绮。

這兩字單看真肮髒,林缃绮不願把它們和萬家兄妹挂上關系,皺了眉不說話。

苻卿書沒有再追問,道:“明日你陪我進城巡視阆寰閣名下的産業。”

“沒有任務嗎?”林缃绮奇怪地問道。

“這也是任務。”苻卿書面無表情,語氣漠然平淡。

他好像不高興,林缃绮捉摸不透,也不去想,恭敬地躬身領命告退。

阆寰閣最初的收入來自雇主交付的任務酬勞,後來,苻卿書把攢起來的銀子置下了酒樓茶樓妓館戲班子等等,各行各業都有涉足,既解決了資金閑置問題,又有了更充足的信息來源。

林缃绮想着既是巡視,應是要走很多地方,穿着曳地長裙不便,回房後閑着無事,便拿了一套衣裳出來改良了一下。

燈籠狀的雪青百褶褲,夾領月白小袖衫,與褲子同色的小罩披,配了一雙亮面綢布靴,不是騎馬裝,卻也十分完美幹練。

翌日與苻卿書會合,兩人相視一眼,不覺啞然失笑。

像是約好的,苻卿書的裝束跟她差不多,只不過束袖衫裏面中衣領口是亮麗的胭脂紅錦緞,豐姿俊挺的的同時一派風流意态。

“宗主,咱們騎馬進城如何?”苻卿書的皮膚白得有些病态的透明,林缃绮隐約懷了小心思,想讓他多曬曬陽光。

苻卿書眼裏閃過明亮的光芒,似乎對林缃绮的提議十分向往,忽又沉了臉,淡淡道:“別招搖了。”

只要不策馬狂奔,怎麽算招搖?林缃绮不解,亦不多言,陪着苻卿書上了馬車。

林缃绮以為巡視就是與各掌櫃接觸核算帳目詢問經營情況,不料苻卿書帶着她下了馬車後,只閑逛似随意走動。

街道兩旁商品琳琅滿目,店招各具特色,行人或寬袍大衣或短打勁裝,風情人物與西寧大不相同。

自家遭巨變後,林缃绮還是第一次沒有重擔閑逛,想着爹娘死了再也不得相見,紫绮受苦遭罪,綠绮卻不得機會教導她,陰霾的心不止沒有舒緩,反更添郁色。

苻卿書斜了林缃绮一眼,在一處管樂聲聲的樓前駐下腳步。

“尋芳樓。”林缃绮看了一眼黑桃木匾額,眉頭皺得更緊。

“這是阆寰閣名下最賺錢的茶樓。”苻卿書淡淡道:“裏面有高臺由舞娘和說書先生表演歌舞和說書,舞娘是媚殺練的最好的,說書先生是幻術招魂裏最出色的,他說書時,聽的人像是身臨其境,悲喜與共莫一人能例外。”

聽得不是歡場,林缃绮松了口氣,對苻卿書交口稱贊的人好奇不已,口裏不說,目光卻流連不走。

苻卿書唇角浮起一抹淺笑,帶頭走了進去。

茶樓裏有管樂聲,高臺上卻沒有表演的人,想是說書和舞蹈的時間未到,大廳裏已坐滿了人,跑堂的看到苻卿書也沒過來打招呼,只跑到正中一桌與那人說了一句,那桌子便空了出來。

“這是事先預留的?”林缃绮小聲問道。

“嗯,有些高官貴客來了,沒座位不行,這些座位裏,每天都得預留下十個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這便是經營之道吧,林缃绮暗暗佩服,兩人坐定,苻卿書打了個手勢,跑堂的很快送上幾盤小點一壺清茶。

福字瓜餅,麻辣烤翅,金絲酥醉,珍珠八寶豆……幾盤小點做工精巧,色香味俱全。

夾了一只烤翅送進嘴裏後,林缃绮愣住,箸子含在口中,低下頭,澀澀的淚水在心中默默流淌。

苻卿書若無其事拿起茶壺倒茶,像是叫來的不是西寧口味的茶點般。

管樂聲突然停了下來,整個大廳突然安靜了下來,林缃绮感到苻卿書的身體有一瞬的緊繃,又很快變得若無其事。

有人高叫了一聲大将軍,然後是一陣熱烈的歡呼掌聲。

大将軍!林缃绮僵僵地擡起頭,門口剛進來的兩個人,男人身如鐵塔,高大威猛,女人一襲火一般的紅裙,妖豔無雙,竟是杜威和她的二妹綠绮。

綠绮比那晚見到時更美了,蓮步輕移間,媚魅如影氤氲而出,絲絲袅袅誘人眼直。

有杜威在她身邊,大堂裏還有不少男人控制不住眼球瞄向她,綠绮妩媚一笑,得色與風騷交緾,那些男人得了鼓舞,躲躲閃閃的眼瞳灼灼生火,有的着了魔似的,竟無視杜威的冷酷,眼珠子粘在綠绮身上挪不開。

衆目睽睽之下賣弄風情,林缃绮臊得無地自容。

作者有話要說:

☆、父仇母恨盡皆忘

林缃绮和苻卿書緊挨着的桌子很快空了出來,跑堂的殷勤地招呼杜威:“大将軍請坐。”

“本将軍想坐這張桌子。”杜威卻在林缃绮身邊站定。

被看出真實身份了嗎?不,臉上還戴着昨日的面具。

明知不會曝露身份,林缃绮還是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大将軍喜歡,自當退讓。”苻卿書微微一笑,伸手去拉林缃绮,柔聲道:“咱們到那邊去。”

握着自己的手有力堅定,幹淨溫暖,林缃绮激狂顫栗的心霎那間安定了下來,沖苻卿書淺淺一笑站了起來。

“一起坐。”杜威坐了下去,微微擡眸看林缃绮和苻卿書,陰恻恻道:“怎麽?本将軍是老虎?還是兩位不屑陪本将軍喝茶?”

“将軍見諒,女兒家膽小,的确給将軍虎威吓着了。”苻卿書還是微笑着,拉了林缃绮欲到跑堂收拾出來的那張桌子去。

一雙箸子擋住他們的去路。

那雙箸子很不起眼,卻帶着高山壓頂的力道。

大堂瞬間很安靜,連呼吸都不聞,林缃绮感到握着自己小手的那只大手攥得很緊,緊到快把她的手指骨掐斷。

林缃绮心口狂跳,血液洶湧到腦間。

杜威此際沒有帶護衛,苻卿書的武功想必不在杜威之下,尋芳樓是阆寰閣的地盤,若是突然發動,能不能将杜威斬殺?

自己若是曝露了身份,想必苻卿書不想動手也得動手吧?

“勻娘,你們什麽時候來的?過來一起。”寒氣碜人的沉默中側後方突然響起一個爽朗的聲音。

是萬東海,迷蒙裏一支羽箭破空而出打破了不切實際的癡心妄想,林缃绮深吸了口氣,叫了聲“五哥你也在這裏啊”,回手握住苻卿書從杜威沒有攔截的一方朝萬東海走去。

萬東海是嫡子,在萬家行五,上面還有四個庶出的兄長,杜威在林缃绮喊出五哥後略一愣,收回箸子不再出手阻撓。

萬素映坐在萬東海身邊,林缃绮喊了聲四姐挨着萬素映坐下,萬素映吐了吐舌頭,她看着天真爛漫,卻頗有眼色,與林缃绮姐姐妹妹閑聊起來。

萬東海和苻卿書說起風景人情,俨然意外相逢的好友。

大堂在一片靜寂後突然沸騰起來,林缃绮擡頭看到綠绮站在高臺上跳舞時,面頰無法自控地顫動起來。

林綠绮很美,此時更美,鮮豔醒目的大紅裙子緊緊勒住上身,山峰鼓鼓囊囊非常的飽滿,裙擺卻是寬大繁複,扭動時像荷葉起舞,層層疊疊襯着翹臀更具誘惑,妖魅冶媚宛若傳說中的花中仙子山中狐精。

大堂的男人開始還有所顧忌,随着林綠绮動作越來越惹火,而杜威卻悠閑地看着不發怒時,齊齊涎着臉吹起口哨,大笑着高聲叫喚起來。

林缃绮垂下了眼睑,面皮氣得紫脹。

一雙箸子夾着粒八寶豆湊到林缃绮唇邊,林缃绮看到桌面上不知何時增加的與先前桌面一樣的小點時心頭格噔了一下。

剛才那一桌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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