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宮廷盛寵(1)

朝堂之上, 莊嚴肅穆。

“啓禀陛下,西昌國進貢雖多,于我大晟國庫不過九牛一毛,不足以為之動容。臣建議即刻揮軍西進, 攻打西昌, 早日掃除蠻夷、一統邊疆……”

言官手執玉牌出列, 向高坐在龍椅上的桓帝進谏,整個金銮殿唯有一人之聲, 其餘皆屏氣凝神, 低眉垂首, 不敢冒犯帝王威嚴。

越是開明的帝王殿上的谏臣越是敢言,但在今朝, 谏臣更多的則是沉默不語, 明哲保身。只因桓帝品性乖張, 但凡谏臣說了什麽不順心的話, 輕則廷杖, 重則當場拖出去斬首。

桓帝本是先皇不受寵的皇子, 憑着雷厲風行的手段和詭谲的計謀奪嫡成功,自他登上至高位以來,本性無人壓制, 加之患有偏頭痛而時常狂躁瘋魔,常常以殺人為樂, 是衆臣心中不折不扣的暴君。

按說暴君當政, 江山應該坐不太穩,但實際上卻完全相反。桓帝雖然嗜殺暴戾, 但在治國上卻有非同一般的天賦。前朝律法過松以致家國分裂, 本朝則酷吏橫行, 輕罪重罰,酷刑比前朝多了百種不止。行軍作戰方面更甚,桓帝領軍攻打下的大晟疆土比前朝擴大了近一倍。于是百姓皆尊紀守法,官員克己奉公,大晟的國力達到了鼎盛。

所以對桓帝不滿的人很多,敢說出來的卻不多,膽敢起義的更是不存在。

畢竟只要唯唯諾諾安分守己,還是有很大的幾率存活下來的。

而此時言官的進谏讓衆臣驚惶失措,桓帝久久沒有應聲更是讓金銮殿變得死氣沉沉,生怕生殺予奪的君主下一秒就進入暴怒狀态,懲罰此人時牽連到自己。

然而,倘若有人敢往那龍椅上看一眼,便會發覺,年輕的君王其實并未在聽大臣的進谏,而是沉着臉,不知看着哪個方向出神。

桓帝在想西昌那位皇子。

此人來大晟已經一月有餘,名為質子,實際上生死完全掌控在桓帝的手中,他莫說殺一名皇子,便是即刻揮軍西進,覆滅西昌都不在話下。

可是那人還活着,并且,還敢和他鬧脾氣。

這件事說出去誰能信?

素來肆意妄為的桓帝只因殺了栖月宮的一個宮人,就被那質子擺了臉色,而且對峙一晚的結局竟然是帝王揮袖離去,沒有動那人一根汗毛。

桓帝覺得很不對勁,很憤怒,他決定今日要狠狠處置那名質子,讓他知道自己的手段,從今以後再也不敢冒犯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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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桓帝輕輕“啧”了一聲,結果腳下立即傳來膝蓋砸上白玉磚的響動,方才還慷慨激昂的言官此刻已經跪伏在地,身體抖成了篩子,生怕下一秒就被拖出去斬首。

桓帝這才回神看了過去,嗓音慵懶,不疾不徐,“愛卿方才說了何事?”

“回禀陛下,臣、臣建議陛下給西昌警示……”

言官揣摩着桓帝好戰,本是讨好他才勸谏攻打西昌的,此刻見他流露出不喜,就吓得連話都說不連貫了。

“嗯。”手指輕敲了敲漆金的扶手,桓帝從鼻腔裏慢悠悠地應了聲,低聲自語道:“是該給他點顏色瞧瞧。”

說罷起身,他大步向臺階後走去,随意一揚袖擺,“退朝。”

朝堂上的濃雲頓時一掃而空。

等到其他大臣都前來恭喜,并把他攙扶起來,這名言官才發現自己逃過了一截,而朝服背後已經徹底汗濕了。

……

桓帝一路從光明殿走到栖月宮,沿路宮人妃子紛紛跪拜,他皆無半分停頓,直到宮門前險些撞到一宮女,才堪堪停下腳步。

這時候他已經能夠瞥見殿內的白衣男子了,對方正在伏案幾前寫字,側顏精致絕美,幾縷墨發從肩頭垂落,落在雪白的一截皓腕旁,襯着窗外的春光,整個人格外娴靜而美好。

桓帝神色微微一變,想到了初見那日,對方同樣是一襲白衣,有如芝蘭玉樹,安安靜靜地立于大殿中央。

而他半倚在寬大的座椅上,神色慵懶,帶了點調笑,“四皇子甚美,與其站在下面,不如上來為朕斟酒。”

讓別國皇子來做伺候人的事,多少帶了點羞辱和看輕的意味,不想這人一點也不畏懼,就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了他身邊,倒酒,然後……貼着他在座椅上坐了下來。

當時整個殿內都是一片嘩然,陪同他來的西昌國人直接伏地不起,衆臣議論紛紛,旁邊的太監宮女也戰戰兢兢悉數跪下,生怕他發怒掉了腦袋。唯有這人神情自若,還把酒杯往他跟前遞了遞。

最後那杯酒是就這着人手喝下的,酒液體入喉的同時,他也嗅到了此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桓帝與他從未相見,但骨子裏的暴躁竟然一瞬間被這氣息撫平了,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桓帝有嚴重的偏頭痛,夜間多夢易醒,但不知是被下了什麽蠱,從那日起,只要在這人身旁他就能心緒平和,以至于昨夜都……

桓帝高深莫測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動,于是地上跪着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皇帝一眼。

因着伺候雲臻皇子的一名宮人被處死,她是新才調過來的,之前一直在行宮那邊伺候,這正是她第一次見到暴戾恣睢的桓帝。

和傳聞中兇惡的面容截然不同,宮女甚至為他容貌感覺到了驚豔。桓帝有一定西域血統,他生得高大修長,膚色很白,濃眉深眸,輪廓也很分明,但眼睛的顏色偏淺,泛着幽暗的祖母綠,雖說氣質冰冷而神色莫測,但皮相是一等一的好看,光一張臉就能讓無數人癡狂。

不過也僅限于此了,即便再好看她也是萬萬不敢肖想能爬上龍床的,因為桓帝不僅在朝堂上雷厲風行,對後宮之人也從不心慈手軟。

據說桓帝懶得娶親,當年後宮空無一人,幾名大臣就聯合上書勸谏他納妃。桓帝答應了,并讓所有勸谏之人送一名家中女眷送進宮。大臣們本來歡天喜地,以為可以借此穩固自己在朝中地位,不想入宮當日就有兩名重臣之女被拖出去腰斬,起因正是她們耍手段想要爬上龍床,攪擾了桓帝清夢。

桓帝不悅,說砍就砍了。

重臣之女尚且如此,旁的人更是要掂一掂自己的分量,安分守己好歹還有一條生路,若是動些歪心思,恐怕屍骨都無人來收。

所以衆人一直因為桓帝對這位質子殿下的容忍而不可思議,無數次他們都以為桓帝要發怒殺人了,不想他卻一日一日地活到了現在。

比如此時,明明那皇子已經在宮女的提醒下看見了桓帝,卻半點反應也無,反而吩咐手下“不必理他”。

桓帝黑着一張臉走了進去。

“參見陛下。”

屋內宮人早已全部跪了下來,唯獨他還是一動不動,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垂下頭寫字。

很好。就因為一個宮女,和他從昨晚置氣到了現在。

桓帝磨了磨後牙槽,随後冷哼一聲,一言不發地擡腳走向內殿。

“陛下要往何處去?”

清冷嗓音如琴弦,宋疏終于開口了。于是桓帝立刻停下腳步,背對着他負手而立,氣勢威嚴而冷漠:

“朕昨夜沒休息好,借你床榻一用。”

宮人:……

方才桓帝陰沉兇狠走進來的樣子,說是直接把雲臻皇子掐死他們都會信,不想此時話鋒一轉,竟然變成了“借床榻”,這簡直就是把搭好的臺階送到了皇子腳邊,就等他下來二人和好了。

這……陛下對雲臻皇子的寬容果然非同一般。

然而,更讓人驚訝的還在後頭。因為他們主子皺眉了,語氣顯得很不愉快――“陛下自己沒有寝宮麽?”

???

桓帝徹底惱了,猛地轉過身怒視他,“你的寝宮也是朕的,整個皇宮,不,整個天下都是朕的!”

……包括你。

宋疏擡眸瞥了他一眼,把手裏的毛筆放下,緩緩直起身:“那陛下去睡吧。”

說完,他就要往外走。

“站住!”桓帝青筋暴凸,眼見就要發飙,結果高聲喝道,“你來陪朕。”

他難道是稀罕這張床麽?還不是……

若非此人抱着舒坦,早該把他的腦袋給砍了。

“你膽敢再走一步,朕就把你整個宮的人全部殺掉。”

宋疏腳步一頓,竟然冷笑一聲,“陛下要殺便殺,在下攔不住您。”

反了!反了!

威脅無果,桓帝三兩步沖了過去,直接把人扛起來往內室去,宋疏一個天旋地轉趴在他肩膀上掙紮,墨發撒開,小腿懸在半空亂蹬,直到被抛在了床榻上。

更加激烈的争吵從內殿傳來。

宮人都已經吓傻了,一個個癱在地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摸摸自己脖子确認腦袋還在。因為這不僅僅是甩臉子的程度了,這已經是在辱罵皇帝甚至和皇帝幹架了。

“放開,你放開我……”

“朕不就是殺了一個宮女嗎?那宮女一天天拿眼睛往你身上觑你不知道?朕連宰相都敢殺,憑什麽不能殺宮女?”

“就是不能。”

“……”

宋疏這一世身子骨好了,也有勁和他争了,兩個人在床上滾了好幾圈,床幔搖晃,床榻震動,宋疏踢了他好幾下,雖然最後還是被按住手腳動彈不得。

“不殺行了吧!朕保證以後不殺你的人了!給朕安分點,別動!”

最後帳子裏傳來了這一聲怒吼。

外頭收拾的宮人差點摔碎了一個杯子。

宋疏躺在桓帝身下,淩亂的發絲鋪散開來,襯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蛋,雙眸因為激烈的運動變得格外明亮。

桓帝的頭發也亂了,落下來和他的糾纏在一起,男人生得一雙狹長桃花眼,此刻盈滿了怒氣,但并未發作,反而往下湊了湊,一只手仍舊按着宋疏,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的額角。

“嘶,朕的頭…好疼……”

“……”

宋疏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原來和大狗勾胡鬧一氣,最後他累得不成樣,對方還趴在他身上睜着狗狗眼委屈巴巴的樣子。

盯着他看了片刻,宋疏确認他是在裝,于是拿掉了他捏住太陽穴的手:“沒說不能殺,但是之前要先和我商量,畢竟是我宮中之人。”

桓帝:“……”

“下去,別壓着我了。”宋疏偏頭示意身邊的位置,小聲抱怨,“很重呢。”

桓帝慢慢躺到了旁邊,但仍舊還拽着他的手腕不放,“朕不準你走。”

宋疏沒說話,把自己那邊的枕頭豎了起來,然後解下桓帝的發冠放到一邊,自己又拿了本書靠坐在床頭:“陛下歇息吧,我不困。”

桓帝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長臂一攬緊緊抱住他纖細的腰身,把臉貼在了他的腰側。

這人果然沒再掙紮,反而把手放在他頭上,很自然地揉了揉。

“……”

“你摸狗呢?”聞着他身上的氣息,桓帝眼簾半阖,昨夜輾轉一整夜難眠,此刻竟然很快泛起了困,說話也不過腦子了。

宋疏慢悠悠翻了一頁書,嘴角難以察覺地翹了翹:“陛下莫要胡言。”

其實,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宋疏就聽過無數關于對方殘暴的傳聞,第一眼見到對方時也确實被他的氣場震懾,但他一點都不害怕。

哪怕這個世界君權至上,哪怕桓帝大約确實有些疾病,随時可能發瘋……

他也肯定不會傷害自己。

……

桓帝後來琢磨了一番,覺得是這位漂漂亮亮的小質子從小養尊處優,性子軟,見不得打打殺殺的事。考慮到他對于自己睡眠的重要作用,所以桓帝決定給他點面子,以後在他面前就收斂一些。

某日,桓帝在禦書房面見大臣,議事結束後大臣又提起了子嗣的事情,桓帝深感厭煩,盛怒之下令人将他拖出去杖責八十。慘叫聲很快在庭院中響起,然而才打到一半,來福跑過來通報――

“陛下,雲臻皇子來前看您了。”

桓帝臉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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