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步步生蓮已成殇(全) (2)
一笑,白眉向上挑了一挑,莫名其妙的提了個要求:“陌言,你說咱倆下盤棋怎麽樣?”
“作為煙國戰敗的條件?”竹清的白練如靈蛇般又收回了袖中,如黛的秀眉也是挑了一挑。赫連爅瑀也是吃了一驚,他還想趁這機會好好敲詐浔國一筆了,這老頭子別一下腦子發熱就答應下來!
“陌言小子別得寸進尺啊!”洛遺墨不知從哪變出一副棋,玉子檀底。竹清的嘴角又是一抽,敢情他們把月樓當家了是吧。
星輝執白,陌言執黑。
擺局落子,皆成默契。
十九路棋子縱橫交錯,凝玉制成的棋子點在散着淡淡檀香的棋盤上,那其中的奧妙,卻是得細細琢磨。
一步一棋一子,織成星羅中黑白色的網。一步一步走成局,像是一局迷。
不知誰低低道了一句:“人生如棋,難守平常。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不悔。
當後人再将此局擺開細細品味,才從中體會到,那番對話真實的含義,那其中的韻味。當歲月漸漸消磨時光,棋局漸漸失傳後,那句話,卻代代流傳了下來。
人生如棋,難守平常。人生如棋,落子不悔。
竹清蹙着秀氣的眉按下一子,墨玉棋子上猶存他指尖的一絲溫度。
“竹清小子,你輸了。”洛遺墨将白子投在一點,有些俏皮的對竹清說道。
“洛老厲害,是晚輩學藝不精。”竹清放下棋子,擡頭看天色,不知不覺,竟已入夜。想來璇玑已發揮他真正的效用,浔國已勝。
赫連爅瑀無奈:你學藝不精,讓天下人何地自容啊!
沙漠夜空分外明朗,一輪皓月當空,周圍星火銀河缭繞。一望,像是要将靈魂都吸進去。繁星點點,璀璨星空映入他清澈見底的眸子,竟像是眼眸中也有一番絢爛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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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了!竹清察覺不對,運起真氣,卻已趕不上星空變化。璀璨星輝如同煙花一般炸開,自銀河呼嘯而至,月華已是悄然失色。星光籠罩中,他連忙調整內息,卻只覺一陣睡意襲來,看着那燦爛星輝,不知不覺中便伏案沉沉睡去。
赫連爅瑀俯身将他抱起平放在亭中長椅上,解下外袍披在他單薄的身子上。突然一俯身,在洛遺墨驚異的眼光中吻上了他的唇。
輕輕一點,淺嘗即止。
細細回味着他的滋味,靠近他的臉便是一股蓮香,美好,而又令人回味無窮。邪邪一笑,赫連爅瑀倚在桌旁:“師父,還好你出手及時。對了,別告訴他啊!看來,我竟然把陌言公子的初吻弄到手哩,不愧是我平陽侯……”
“赫連小子,你喜歡他。”正在赫連爅瑀沾沾自喜時,洛遺墨突兀地說了一句。
“啊?”
“還要老夫再說一遍!?”洛遺墨恨鐵不成鋼(…(⊙o⊙)…親都親了廢話那麽多幹嘛!)。
赫連爅瑀無語,便俯下身子細細竹清的睡顏。看了竹清公子的睡顏,平陽小侯爺才感嘆:人果然是睡着了最不設防啊!
睡夢中的竹清卸下了外表所有的冷淡與老成,只有此時,他看起來真真像一個孩子。如扇般的睫毛微微顫抖着,看來睡得并不安穩,卻顯出了少年的脆弱與稚嫩。星光照耀下,白衣公子不似原來清逸出塵,看起來純真無邪。
“墨瀮,別老盯着看。看得出,這幾天他沒睡什麽好覺的,你呀,也就讓他好好歇息一會兒。”洛遺墨那老頭子似乎最喜歡攪人意境,又是突兀出聲。
“師傅,謝謝。”謝謝師傅讓他能好好睡上一覺,而且……如果我幹了什麽,他也不知道吧?(囧,侯爺,為了小命,三思啊!)
“啊?”
“本侯不講第二遍。”赫連爅瑀輕笑一聲,偶爾和這老頭頂上兩句有益身心健康啊。
洛遺墨的臉色漸漸凝重:“诶,小子,你真喜歡他啊。”
“喜歡啊。陌言公子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誰不喜歡!”赫連爅瑀抿了抿唇,半響才哼出聲。
“小子你皮癢癢是吧?”洛遺墨不耐煩了。
“師傅,徒兒怕是動心了。”赫連爅瑀想起那柔軟的兩瓣唇,臉色驀地一紅。
“臭小子,你來真的啊!”洛遺墨的眼瞪大到銅鈴級別。
“師傅,真的。”
徒兒是真心的,
喜歡他。
且不悔。
十六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全)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知),心說君兮君不知。
——《越人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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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遺墨當年也是個敢愛敢恨的性子,愛過,恨過,痛過,終究也是釋然了。
只是……徒弟這門心思還是盡早掐滅了好。
一想到那老家夥知道後會抓狂的樣子,無論如何,也只能棒打鴛鴦!
赫連爅瑀幫竹清将披在他身上的外袍緊了緊,淡淡開口:“師傅不必多慮,徒兒只是将竹清當為知己一般喜歡,就像徒兒喜歡師傅一樣。”強扯開一個笑顏,看的洛遺墨一陣心酸,嘴上卻只能說着:“那就好,那就好。”
他是他的徒兒,又何嘗不知徒兒那點心思呢?這孩子自小就對親近之人藏不住悲喜。外人看來他是手握大權、聰慧無雙的平陽侯,是煙國的恥辱,可有誰知他光輝外表下偷偷咽下了多少淚?
都道平陽侯放浪不羁,風流薄幸,誰知這只是一個幌子?都道平陽侯面向奇醜,掩面示人,誰知那銀箔下的驚世容顏?都道平陽侯天生羸弱,不能習武,誰又知他的師尊竟是“星輝棋聖”洛遺墨?
這幾年,他忍得真的很辛苦。
他要的,不是榮華富貴,而是江山無際。
所以,他必須薄情,學會隐藏,适應孤獨。
洛遺墨真的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爅瑀只是個年正舞象之年的少年,卻要承擔那麽多。
“老夫先回去了,你先看着陌言。記住了,你是未來天下的掌權人,你要做的,不只那麽多。”洛遺墨撣撣袖子,一個閃身已經消失在了亭中。赫連爅瑀愣了愣,繼而無奈,轉眸看向熟睡的白衣公子。
“陌言,你知道不,其實你是我第一個說喜歡的人呢。”紫衣伏在白衣身畔,緩緩将十幾年來的心酸、憤懑向熟睡的白衣少年傾訴:
煙國隆慶皇帝七弟平陽侯赫連青烨,因為文韬武略,被先皇妒忌,所以僅僅屈做了個侯爺,還被迫自願改為“赫連”氏。後來赫連青烨受不了先皇迫害,出走玬國,不再回頭,留下一個爛攤子給了年僅十歲的赫連爅瑀。
赫連爅瑀出生時命格宮位直指紫微星,驚動了剛巧下了天山的洛遺墨。洛遺墨前往侯府算了一卦,卻發現這小小平陽侯之子竟是以後天下之主,便收了他為徒,帶到了上三門。回到煙國後,赫連青烨已出走,他便對外號稱不可以面示人,不能習武,并且“專心”于棋道,只會紙上談兵,麻痹了天下人,同時暗中培養屬于自己的勢力。
同年煙國易主,新皇登基,也是個年不過十歲的孩子,卻是雷厲風行,扳倒企圖掌控自己的朝中權貴,也不肯以面示人,名為景擇端。
赫連爅瑀不得不日日要學着如何用一顆棋子的眼光看世界。在外人看來,滿腹兵書卻做無用功的平陽小侯爺只是少年天子的一顆棋子,卻不知這顆棋子,才是真正掌控着大勢的人。所以他活得很累,他日要拉下臉面四處尋人對弈,夜要笑靥盈盈和王公權貴醉卧花柳,卻不知一切背後那顆冷淡,看透了一切的玲珑心!
他的手撫上少年瘦弱蒼白的臉頰:“所以,我不能有弱點,所以,赫連爅瑀是注定了的孤家寡人。”
但是,你可知,自從平陽侯赫連爅瑀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心裏知曉你注定不會多看我一眼,也明白你是個極其高傲的人,可是喜歡就是喜歡,有什麽辦法呢?
輕輕拉起他白皙柔軟細膩的手,細細描畫這他手心的紋路,附在他耳邊悠悠出聲:“天上有星辰萬千,北鬥七星南鬥六星,真正的星辰卻是我看你的眼睛。汝可知吾心意?”星眸在漫天繁星映襯之下熠熠生輝,仿佛他的眼中也是一片星辰。
放下那令他留戀不已的素手,繼而苦笑一聲,他才幾歲啊,和他談情說愛?算了吧。就算明白,也不會接受吧?那麽,就會被讨厭吧?
那就在一邊默默看着也好。
也好。
赫連爅瑀擡頭看星辰,已漸漸黯淡下來,看來師傅施得術将要失效,他就要醒來了。他負手步步走出亭中,長嘆一聲: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
不再回頭。
十七章 但願長醉不複醒(全)
鐘鼓馔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谑。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将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将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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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漸漸黯淡,竹清也從睡夢中轉醒。他愣愣看着身上那件明紫色衣衫,綻開一個由衷的笑容。蒼白瘦弱如玉瑩般的手指輕輕摩挲着如水般柔軟的布料,摩挲着,像是要将上面的氣息融入自己的身體。将袍子貼在臉邊,上面似乎還有那人的體溫,模糊又熟悉。
平陽小侯爺啊,你千算萬算讓洛老先生将我催眠,卻不知多年磨砺,使我在睡夢中神識依舊清醒。你可知,剛才你那番話,全被我聽了去?你乃紫徽下凡,又可知我乃孤辰寡宿?
不過剛剛嘴唇上某個溫柔的觸感是怎麽回事?竹清坐起身,卻仍是想不出什麽頭緒。
細心将袍子疊好,動作是自己也不曾察覺的溫柔。緩緩走出亭中,想起這月樓現在他可謂來去自如,心裏又狠狠鄙視了一下某位侯爺。
踏雪在亭下乖巧地吃着草,看到竹清前來,撒開蹄子奔來,低下在他人面前高傲的馬首,将雪白柔軟的在他的發上蹭了蹭。
竹清輕罵了聲:“撒潑。”伸出手撫了撫它柔順的毛。誰知就是這麽一摸,踏雪便雙蹄一軟跪了下去。
竹清低下頭,看到草地裏被被啃得不成樣子的神草,嘴角又是狠狠一抽:“踏雪啊踏雪,你可知剛剛你吃了半座城池進去!?這止烏神草是你亂吃的麽!”
踏雪嗚鳴一聲,可憐巴巴望着竹清。竹清将赫連爅瑀的衣衫小心翼翼放在踏雪潔淨的馬背上,囑咐:“別弄掉下去了,竹某先去給你配藥。”
輕功使出白影一掠,已過了那暗藏殺機的小橋流水,到了對岸藥圃中。“草烏、苦參、牽牛子各兩錢,柴藤、蓖麻……”踏雪自然是不知道,但如若有人善于醫術,一定會聽的頭皮發麻。
柴藤、蓖麻等等可是劇毒的草藥,還分外珍貴,千斤難買一株。看竹清小朋友藥圃裏的,打底都是五十年份的草藥。只要過了百年,板藍根都可以熬成人參,別說這些本就稀世的毒草了!
取了一舀水,将解藥配置好,讓踏雪吃下,等它可以站起來之後才翻身而上離開了月樓。
回到戰營這一場戰役已經結束了,在赫連爅瑀的刻意授權下,浔國以較少的傷亡大獲全勝,而士兵們的慶功宴也是開得如火如荼。
“公子回來啦!公子回來啦!”見到一襲白衣出現,有小兵叫得歡喜。
“是公子耶!”
“對,竹大将軍将軍的兒子!擺了璇玑陣法結果兩國都未傷着筋骨,煙國心甘情願退了兵呢!”
“真的?”
“是啊,現在都在誇公子宅心仁厚呢!”
竹清自然是聽到了這些,也不過一笑置之,他殺的人不少,何以宅心仁厚?将踏雪交給手下,一個人入了主帳。衆将都已在裏邊等候,等待主角的來臨。
“公子!”一個身影纏上了自己,眼淚鼻涕一把,重點是他還比自己高!經過洛遺墨一個刺激,竹清現在已經開始重視自己的身高問題。
“諾兒,放開。”竹清一把拉開身上跟個牛皮糖一樣的人,行至主位坐下。
“公子這是做什麽去了,回來的那麽晚,諾兒好擔心啊!”雲諾已比竹清高出半個額頭差不多,還将腦袋埋在竹清懷裏,低低地埋怨着。
竹清甩開他,對着下方諸位眼神中幾分企盼的将軍舉起酒碗,朗聲道:“諸位将軍能夠在戰場上處變不驚,應對自如。打敗煙軍又未造成殺生,竹某欽佩!在此,在下敬各位一碗酒!裏同大軍無敵!”一仰頭,黑發飄揚,一碗軍中烈酒就如此一口飲盡!
将碗底亮出,一滴不剩。諸将佩服地看着竹清已經開始泛起不正常紅暈的臉頰,同樣捧起酒碗一飲而盡亮出碗底,接着酒勁起身喝道:“裏同大軍無敵!”
但這些話竹清已經聽不太清了,他一向不喝酒,最多只是應付地淺酌幾口,哪曾想今日這一般?如雪般的兩頰已燒的通紅,鳳丹眸子微眯看着衆人,其中的醉意流露,不經意間竟是風情萬種。
片刻後……
“咦,公子不會喝酒啊?”李致遠有些好笑的看着已經附在案幾上睡熟了的白衣少年,出聲問道。其餘人也是有些驚奇,公子在他們眼裏就是無所不能的,不會就這麽一碗酒就不行了吧?
雲諾若有所思點頭:“公子向來不沾酒,今日也是勉強了。”
諸将:“……”
附在案幾上看似睡着了的竹清突然擡頭,一聲大笑,聲容凄切:“萬裏雲帆何時到?送孤魂,目斷青山阻。誰為我,唱金縷?一生戎馬馳騁,回眸,卻在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明月有情應笑我,心系天下心系江山終是負情負已!人生只似風飄絮,歡也飄零,悲也飄零,化作連江點點萍!”
衆人都是愕住了,雖然聽不懂到底說了些什麽,但也可以體會那凄切話語中的一份悲涼!想不到一向淡定如斯的竹陌言的酒品竟然如此差,發起酒瘋來竟也是令人一陣心酸。
雲諾将竹清扶起,抱歉向諸将笑笑:“公子看來是最糊塗了,在下先帶他離開了。”匆匆離去,回到後帳,将竹清橫放在榻上正想轉身去到杯茶,一道素白紙紮自帳頂落下。雲諾明白那是隐衛留下的,拆開一看,上面只有四個字:
安浔事變。
第一卷 《初出陽關》
-完-
十八章 獨坐一簾風月閑(全)
夢魂無拘束 隔世也纏綿
恍然獨坐一簾風月閑
——《因緣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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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浔出事了,那不就是……竹府出了事!
雲諾的心狠狠抽了抽,他本是棄兒,被尹夢璃收留撫養。後來跟随公子,才得機會上天山修習,後又拖了公子的福才能拜玄元派關門弟子李致遠為師。竹家人對他的恩情,大抵是他一輩子都無法還清的了……
憂心忡忡看了眼躺在榻上睡得一臉純真的主子,無奈。這雖是大事,但是看到平日裏淺眠至一個輕微腳步聲走動都會驚醒的人現在因為醉酒睡得一臉恬淡,還是忍不下心去叫他啊……
黑暗裏,隐衛沙啞地聲音突兀地響起:“雲公子,事态緊急,安浔那邊…還望雲公子了。”
雲諾糾結地擡頭看着帳上一抹黑影,一向不說話的隐衛現在聲音都有些焦急,看來竹府出得事情還不小。
他有些焦躁的在屋裏踱步,腦子突然靈光一閃,響起昔日公子講過的一句話:“諾兒,若我無力分身,還得由你擔當大事……”
也就是說,如果在趁着公子睡熟的時候……雲諾一個激靈:如果我做錯了……
如果他一意孤行,如果他不能夠将安浔的事安排妥當,那麽迎來的可能是竹家的滅亡!
雲諾跪坐在床頭,将臉靠在床欄上,輕輕地問:“公子,我可以嗎?”
竹清并沒有聽到,不露痕跡地翻了個身,順着動作一面玉牌自他袖中滑出,雲諾連忙接住。細細看了下,一個淡淡的“凝”字刻在上頭,凝玉光滑,雲諾握在手裏都怕下一秒會不小心掉下然後粉身碎骨。
“公子?”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麽,不過怎麽會那麽巧?不會是公子醒了吧?
白衣人好似沒有聽見,将自己往溫暖的被中縮了一縮,身子蜷在一塊,像是嫌不夠暖和。雲諾嘆了口氣,公子自幼畏寒,每當秋冬之際都會如臨大敵。平日裏靠了真氣禦寒,在睡夢中,卻是展露了本性。
“吶、公子,我走了哦!”幫他将身上的被子蓋嚴實,這才轉身跟着隐衛踏上了前往安浔的道路。
雲諾的馬車在一片昏暗中漸漸遠了,營帳中除了站崗的,其餘人都睡熟過去,一片萬籁俱寂。
白衣人在一片寂靜中睜開眼,漂亮的鳳丹眸子中是一片清明:“諾兒,我永遠都信你。”
在帥帳中醉酒那是真的,不過躺下沒多久之後酒意就被體內真氣自動驅散了。
又是一個回了安浔。當時父親被自己逼得回了安浔,現在諾兒也回去了主持大局,到時候,還指不定是怎樣的一場血雨腥風。
不過此番,沐離的動作确實大了一些,竹府裏沐離安插的細作們一夜間将竹府攪得不得安寧。若是諾兒不帶着凝佩回去找到那個人,那麽爹爹那兒一定手忙腳亂,沐離也能有機可乘。
到了若水逝去,繁華落盡之後,人們想起了那個如谪仙一般的男子,只是一念之間,便可将一國京都攪得人不安寧!
兩年的時日就這麽如流水一般過去了。兩年內與煙國的戰役大大小小也有幾場,勝負半參。後來在浔國一次小勝之下,龍段崖只能無奈退兵。
想不到一個小小裏城,就是因為有着陌言公子的存在,以多打少居然也打不下來。
随着時光的漸漸流逝,竹清突然發現,自己是漸漸喜歡上了這塞外金戈鐵馬的生活了。裏同二城的城守早已效命于竹清,在竹清高效地處理一攤雜物後,飽經征戰的裏同二城也漸漸恢複了生機。
因為天下聞名的商業之路便在裏同二城之中,加之竹清頒布的一些律法,原來越多的商人湧進二城,安家立業。随着商業的恢複,百姓的心也漸漸倒向他。其風頭之盛,甚至将京都安浔都比了過去。
如今的竹清日子分外閑暇,裏同二城經濟走上了正軌,戰事也不吃緊,竹清便常常放下心騎着踏雪前往沙漠中的月樓與赫連爅瑀碰面,料理下那些藥草,甚至有時洛遺墨也會跑來和他下兩盤棋。
這些時日間赫連爅瑀和竹清的棋技在星輝棋聖的指點下皆是大有長進。終于在一個月樓柳絮紛飛的時節,竹清以半目之利勝過了星輝棋聖。
那一日豔陽正好,洛遺墨拂拂花白的胡子,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老夫可以回去了,要不然賴着還是丢臉!”
臨走時,洛遺墨找了竹清單獨談了會兒。至于談了什麽,只知道在接下來的幾日裏,竹清一直拉着小侯爺比試。而龍段崖則會驚異地發現小侯爺在出去一趟回來之後身上都會添上幾條疤。
日日微風醉熏,不知何時,竹清發現自己竟然對這個無賴不設防了!
小侯爺的撒潑,小侯爺邪魅的微笑,小侯爺……
望天憤慨,為什麽滿腦子都是他啊……
十九章 安得與君相決絕(全)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辛苦作相思。
——倉央嘉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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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國和煙國現在在這二人的控制之下關系微妙,雖看起來是浔國微微占了上風,可是一些敏銳的政治家也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兩個大國之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争一觸即發!
作為導火線的陌言公子和赫連小侯爺卻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甚至赫連爅瑀在煙國退兵之後請旨留在了這荒無人煙的大漠中,美曰:探查地形,順帶進行沙漠愛心綠化活動。
竹清并不喜歡住在城主府這般奢華之地,便随了自己的喜好搬進了月樓,誰知這赫連爅瑀就死皮賴臉地也搬了進來。
于是……
“出去。”竹清指向門外,冷冷看着賴在他床上不走的某位小侯爺。
“哎呦,陌言小公子,咱倆誰跟誰啊!”赫連爅瑀綻開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璀璨的星眸中滿是讨好。「
竹清學着他那語氣,淡淡回了句:“呦,小侯爺,我記得竹某和你并沒有什麽關系吧。”說完就有些後悔了,自己什麽時候也學會了着“呦”的口氣?果然是近墨者黑啊。
“陌言不可以這樣啊,我可是被皇上趕出來了的,沒地方住了。竹陌言,你若不留,可讓我何去何從啊……”小侯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兩眼冒星星。
于是乎,某赫連就心安理得住在了竹陌言公子的月樓中,霸占了他的房子、房間、床榻(……)。
兩年,二人從敵人,成為友人,最後又是知己。
竹清驚訝這風流不韻事的平陽小侯爺竟也是知曉天文通地理,雖然不識音律,卻對此道有所研究,更別說博弈、茶道之類的了。
用赫連爅瑀的話來說,若不博學,何來風流?竹清也只是無奈一笑,他知曉赫連爅瑀心之所念,他也知曉赫連爅瑀所受之苦。
赫連爅瑀對于竹清表露出了十二分的信任,包括了想要坐擁天下的野心。竹清清楚他的手上到底有多少資本,用這些做一個交易也挺不錯的。
他說:“你要天下,我幫你。”
他邪魅一笑:“此話當真?”
他神情不屑:“有條件。在我竹某有生之年,你不可動浔國。”
赫連爅瑀問:“如果我先死怎麽辦?”
竹清放下手中藥草,笑得蒼白:“不會的。”
又怎會呢?你一身定會是福祿無雙,坐擁天下,兒女成雙,最終壽終正寝。
所以啊,現在絕世無雙、可謂是無懈可擊的陌言公子可是透支了這輩子煉成的,怎會熄滅你一統天下坐擁萬裏江山無邊的願望?
歲月悄然逝去,漸漸入冬了,過了這個冬天,竹清便有十三了。
來到關外三年了呢……三年,他的人生,能有幾個三年?
“陌言,你是不是要回去了?”赫連爅瑀覺得這幾日竹清有些不對勁,總是呆在裏城,只是入夜了才會回來小憩一下,天微微亮時便又出去,好不容易在午時碰見他匆匆趕回,便攔住問了句。
“嗯。”竹清應了一聲。沐離下旨讓他回京述職,大概是看他在裏同得了民心怕養虎為患才招他回去,自古功高震主的權臣都沒什麽好下場,這次回去,兇多吉少……
“你回煙國吧,當你那逍遙的小侯爺去。”竹清有些留戀地看了一眼赫連爅瑀……身後的月樓……
“不回去,在外面逍遙多好。現在看到那些莺莺燕燕就頭疼。”赫連爅瑀像是無所謂似的擺擺手,那份不舍卻都寫在了那永遠璀璨如舊的星眸之中。
“随你。竹某告辭。”竹清回來只是處理好月樓中的一些東西,順便帶走了一些藥材跨上踏雪絕塵而去。
“哎!”赫連爅瑀想要再說什麽,迎來的卻只有滿面黃沙。
笨蛋啊,你覺得我會回去麽?你既然要在安浔翻雲覆雨,那我為什麽不能來插上一腳?
心裏一番念想,赫連爅瑀得意笑着鑽進了月樓。
陌言小公子,在安浔等着我平陽小侯爺吧!
竹清接到這份回京述職的聖旨是在和孟昌李致遠喝茶之時。按照他的性格,自然沒有給這個看起來陰鹫的生理心理都有那麽一點缺陷的太監下跪,氣得這福公公是一陣跳腳。
對此,以後的小侯爺的回答是:“這就是咱們家的陌言。”
二十章 幾家歡樂幾家愁(全)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
——《再逢明月照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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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元安十六年十一月末,竹清攜五萬大軍回京述職。
竹清駕着踏雪望向安浔巍峨城牆,浔國自建國以來已有近五百年,那安浔城牆經過一番歲月磨砺,顯出于一國皇城的威嚴闊氣與一分歲月蒼茫。
身後那五萬大軍也是激動萬分看着這巍峨皇城,三年與親人分別加之關外生活艱苦,将士們不論身心,都是乏得很。
這一次,皇帝是借着班師回朝的名頭讓他回來的,兵部、禮部官員已遙遙在城門口迎接。竹清望見,躍下馬臉上泛起笑顏向二人緩步而去。
說到底,此行領軍的大将軍還是竹餘年,卻被竹清用了一句“家父病重,需回京療養”理由給趕回了京城。按理說,出動兩部官員這種待遇并不适用于身無一官半職的竹清,然而沐離卻就這麽做了,真是“用心良苦”啊!
禮部尚書方嘉彥年逾花甲,對于名動一方的陌言公子很是崇敬,見到竹清遙遙下馬徒步行來,老臉笑得比菊花還要燦爛。他不管身邊兵部尚書拉黑下來的臉,迎了上去:“公子安好。”
竹清還禮:“方大人同安。”這個在朝廷混了幾十年的老狐貍對于弄權可謂精明的很,可在這等情況下,他還是選擇了衷心站在竹家一方,這等恩情,便足以讓他拜下一禮。
竹清淺淺笑着看轉眸看向兵部尚書,一副謙恭:“尚書大人,想不到三年未見,原來的侍郎大人也坐上了尚書的位置啊!真是可喜可賀呢!”
三年前,朝堂之上公然與竹清開罵的兵部侍郎,此時竟已飛身成為尚書,這與他妻子母家倒是分不開。
竹清向二人身後看去,眼眸愈發寒冷:“堂哥安好啊!”
……
一頓平淡的慶功宴後,京城真正的熱鬧才開始——竹家的家宴!
竹清從宮裏回來後第一件事便是前往正堂,卻看到竹餘年與尹夢璃已經端坐主位,像是等着這一拜。
一撩衣袍,白衣翻飛,從未向他人下跪的陌言公子跪在二人面前,三拜一磕頭,等到他站起身來之時,尹夢璃心疼的發現兒子蒼白的額角已經泛了紅。
“清兒,到娘這裏來。”尹夢璃招招手,看着有些局促的兒子。這孩子從小便不與人親近,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好似他只是一個看客,看着這繁華三千。竹清走向他并沒有碰上幾面的母親,雙手都不知道該擱哪兒了。
尹夢璃将他攬進懷中,白淨的手握住竹清藏在袖下的手指,嗔怪問道:“怎麽那麽冷?”
竹清下意識狠狠抽手!
同時三人皆愣住。竹餘年又驚又怒,尹夢璃鳳眸中滿是愧疚,竹清卻被後悔腐蝕得心在發涼。
她是我的母親!竹清心中有怨有悔。
尹夢璃牢牢攥住了他冰冷的手,有些哀怨地嘆了口氣:“是爹娘對不起你。”
竹清不語,對于母親,他是敬是愛,卻沒有一份親近。這個女子,雖是他的母親,卻沒有尋常人家母子久別重逢後之間的那份欣喜。剩下的,只有悲涼。
這是屬于竹清的一份悲哀。
竹清掙脫夢璃的懷抱,後退兩步與雙親拉開距離,跪下:“乃是清兒不孝。”
轉身,離開。
像是有什麽,碎了一地。
竹清跨出正廳,卻沒有離開,無力倚在門外檐下的陰影中。
十年前,小竹清坐在落緣腿上,将手上一卷《往生咒》随意撥開,奶聲奶氣問道:“大師,為什麽爹爹還有娘老是不來找清兒?大師說他們是最喜歡清兒的。”
落緣無言以對。他能保住竹清命數不受折損,卻留不住竹清的情。他是個聰慧的孩子,明白爹娘将他送到解元寺是為了他的平安,只是,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
他只想要一個家,安寧且融。
他只想要一個人,攜手白發。
他想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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