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赫連青烨解惑陌言,墨瀮任性改朝換代
不去靠近。這也就是紫霄宮幾百年未被人尋到的原因之一。
紫霄仙宮,武林聖地,無數人朝拜的地方,自然有着屬于它的奇特之處,絕對不是浪得虛名。
船穿過了一塊如同洞穴一般的礁石之後,就仿佛移形換影一般改換了天地,一座龐大的島嶼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赫連爅瑀這是第一次入紫霄境內,不得不為這雲霧缭繞的仙島所嘆服。
島嶼上好似也有一個小小的國家,靠近海岸是一片平原,島的中心可見一座雄偉巍峨的宮殿群落,将一座高不見頂的奇峰環繞其中。
竹清似乎是感受到了島上人民的歡聲笑語,面上也露出了些許激動之色。離他出紫霄宮,俨然已經過了六年,在紫霄學藝這幾年他可沒有忘記,這些淳樸的百姓們是如何的相互關愛。
紫霄宮治下的普通百姓內,并沒有設置律法,沒有官府,甚至是金錢的交易都是極少。戶戶人家都是相親相愛,互幫互助的,也從未有人起過坑蒙拐騙的念頭。
赫連爅瑀知曉,不禁感嘆:“大陸上君主代代追求的大同社會,原來是在紫霄仙島之上啊!”
竹清的話語中也不禁帶上了驕傲:“這就是紫霄宮的魅力。”
船直接駛過港口駛入了一條大運河之中,直達紫霄宮下。站在紫霄寶殿之前俯視,可将島上一切盡數攬于眼下。
赫連爅瑀曾經去過一個叫大理的地方。那兒以風花雪月四大美景出名,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
但是,這紫霄島一眼望去,絕對不比大理差上幾分。往下看去,是一片蔚藍無際的大海,波濤洶湧的海浪撲打着那些自然形成的大峽谷,聲勢駭人。
往上看,便是那高聳且望不到頂的氣氛,雲霧缭繞其上,只能隐隐瞧見峰上青翠一片。
尹子真帶着他們左拐右拐,走到最大的一座宮殿前,擡起一腳踹開了那朱紅色的大門,嘴裏大吼了一聲:“小楠子,本宮主回來了!”
一個年紀大約十七八歲、穿着青衣的小厮聞聲,匆匆忙忙繞過了這些金色的華柱,手裏端着已經打點好的茶水,陪着笑臉迎了上來:“宮主,石長老說因為宮主今年已經是第二次踹壞大門了,所以宮主本月的茶葉都将改為桔子皮。”
尹子真臉一下就黑了下來:“石崇天你個老混蛋又克扣我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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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夢璃聞言就笑了:“石老還是如以前一般斤斤計較啊!”
一個蒼老的聲音回響在了空蕩蕩的大殿頂上:“恭迎宮主回宮!”緊接着,一群蒼老的聲音整齊劃一的在大殿之中回響:“恭迎宮主!”
頓時紫霄山上一陣雞飛狗跳——宮主竟然又出宮了!
五十七 猜不透幾番情柔(上)
尹子真很想罵人了。平日裏跑出宮回來,哪個長老不是裝作沒看見他是剛從外界回來,哼哼兩聲也就算了。這次大概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尹子真熟門熟路的走進紫霄宮正殿,從側邊的小門拐了進去,竹清見狀也跟了上去,卻吩咐宮楠帶着赫連爅瑀和竹染去客房。
長老殿坐落在紫霄宮的深處,并不如何雄偉瑰麗,但是因為處于高處煙雲燎繞,帶上了肅穆神聖的氣氛。
尹子真一撩袍子跨進了那肅穆的大殿之中,果不其然看到了圍着桌子做了一圈的白衣長老們。
坐在主位、掌管了紫霄宮傳承的大長老見到尹子真進來,起身行禮:“見過宮主。”
衆長老也同樣起身見禮,然後坐下,一個個正襟危坐,犀利的目光把尹子真穿了個透。
尹子真似是沒有在意這些個早就可以化成灰的老家夥們的注目禮,随意找了個位置就坐下,為自己沏了一杯茶。
石長老,也就是專門管理宮中上下財務的石崇天見到尾随而後的竹清和尹夢璃,蒼老但卻慈祥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和藹的笑容:“是夢璃和清兒啊。好久不見,夢璃都嫁為人婦,清兒也長那麽大了呢。”
竹清只是向着石長老春風一笑,并不言語,倒是尹夢璃熟門熟路地笑了:“石長老又克扣爹爹的例錢了。”
石長老聞言大笑:“小丫頭,是你爹自己造的孽,可不怪你石伯伯。”
尹夢璃久未回紫霄宮,各位長老響起當年這個精靈可愛的小妮子,自然是疼愛的緊,聊了幾句後便讓人帶着尹夢璃回寝殿休息。
竹清知道長老遲遲未提及自己,定是有要事——而且不會是好事。
掌管刑罰,年已過百的刑堂長老站起身來,向着站在門外的竹清大喝了一聲:“跪下!”
竹清屈膝跪下,只是淡淡一笑。清貴無瑕的臉上如同三月春風拂過,潤了那如初雪般的容顏。一襲白衣纖塵不染,與身後的一片白皚皚的雪地融為了一片。
紫霄宮雖為海上仙島,但是長老殿處于紫霄山高山之上,長年積雪,無時無處不是那蒼雪覆蓋,冷風呼嘯。
狂風吹起了白衣公子的衣袍,在那寂靜空曠的殿前獵獵作響。
尹子真的眸子暗了下去,喝茶的那只手一頓,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淡淡回蕩在長老殿之中:“邢長老這是什麽意思。”
大長老這時候站起身來,表情嚴肅:“竹清,與男子相愛,有違天倫,你可知錯?”
其實大長老是看這年僅五六歲的竹清如何堅持一點點爬上那十二重天,憑自己的力量取得了紫霄的內功心法,這才承認了竹清的地位,允許他在十二重天修煉。這乃是當年尹子真都沒有的待遇。
聽說,他在宮外還有一個陌言公子的名號,為天下傳頌。
可惜了,這麽好的子輩,竟然染上了斷袖之好龍陽之癖,從此與正道背離。
邢長老負手而立,冷聲道:“宮主的意思,是要一意孤行了?”
尹子真的衣袍在殿內無風自動,同樣冷冽的聲音傳出:“邢長老,作為一宮之主,本座自然不會縱容孽徒背離正道。但是你可別忘了,本座,亦是竹清的外公。乃是他的親人!”
竹清聞言,斂了眸子,擡頭望向同樣是一襲白衣的尹子真,聲音雖然不響,但卻很是清晰地傳達到了每一個人的耳朵裏:“師父,陌言的錯,就由陌言自己來背。”
白衣無雙的少年挺直了脊背,朗聲道:“竹某一生不曾錯過,卻犯過唯一的過錯——就是遇見他。竹某一生不懼過錯,卻獨獨懼畏擦身而過的錯過。”
他似是笑了,很溫暖,而又凄然。
“陌言很開心,沒有犯下第二個過錯——錯過他。”
“你!”邢長老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大長老暗暗嘆了一口氣,敢問世間情為何物!這樣的灑脫,如此不羁地認同了這駭世驚俗的情意,到底該說他是清,還是癡?
良久後,大長老嘆道:“罷了,三日。竹清,長老殿給你三日時間,跪在這兒好好思考,三日後給衆人一個答複。”
尹子真聞言大怒:“陌言身負‘昔日歡’之毒,本身身子就單薄,如此冰天雪地,你們……”
石長老和善的眉眼都垂了下來,一手搭上了尹子真的肩:“宮主,長老殿四分之三之上的長老都已表決,無法更改了。”
尹子真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疼愛的外孫子只一襲單薄的白衣跪在冰冷的積雪之中,任憑那冷風吹起他的衣角。
竹清給了尹子真一個安心的笑容。他身懷紫霄內功心法,有着深厚的內力護體,三日也不算什麽。
無奈,尹子真瞪了一眼那個邢長老,慢慢踱出大殿。經過竹清身邊時候,聽到了那人低低地一句囑托:“莫要告訴墨瀮。”
尹子真頓了一頓,苦笑:“好。”
五十七 猜不透幾番情柔(下)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況乃這乃是紫霄仙山。
“這是今年我看到的第一場雪。”赫連爅瑀站在窗內,懷裏抱着不怎麽安定的竹染,望着窗外突然飄起的五月小雪。
一片片晶瑩的雪花紛紛揚揚地在天地之間,旋轉,飛舞,落下,消失。
雪,寂寞而又清冷的,冷了長亭短橋,惹得紫霄蕭條。
雪落了無痕,徒留了一界冰樹銀花。
替竹清拂去肩上的雪花,尹夢璃的聲音裏隐隐有了哭聲:“清兒,何必……”
竹清臉上一片蒼白,眉間朱砂一片豔紅呼之欲出,嘴角卻向上揚起一抹弧度。
“清兒,只要認個錯,長老們舍不得重罰你的,日子長了,你們……”
“娘,孩兒知道。”竹清突然打斷了尹夢璃的話,垂下的頭驀地擡起,是不一樣的冷傲和自信。
是啊,他有着七竅玲珑心腸,他怎麽會不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尹夢璃長嘆出一口氣,她的孩兒什麽都好,就是太傲了。
傲在骨裏,傲的慘烈。
就是不肯服輸,就是要承認的光明正大。
站在臺階上伫立良久的邢長老和大長老聽完母子二人的對話,對尹夢璃為竹清披上了一件貂裘選擇忽視。
“大哥,其實你舍不得這麽罰竹清。”邢長老開口,側頭看面上嚴肅認真的大長老。
大長老撫須點頭:“這麽好的孩子,當然舍不得。只是……”
邢長老突然想到一個人:“大哥,你可還記得梅影?”
大長老的身子顫了一顫,聲音變得嚴厲:“休再提及此人!”
邢長老無奈,躬身認錯。
竹清跪在冰天雪地裏,雖然有着內功抵禦嚴寒,但是畢竟天生身子單薄,此時已經跪了兩日且沒有進食,身子已經有些搖晃。
夜裏,紫霄燈火喧嘩,那一點點熒熒燭火點綴在那一片銀色的天地中,自山上看去,煞是好看。
赫連爅瑀此時卻惱了:“怎麽來了紫霄宮兩日了,都住在這逍遙居裏不曾出去,連陌言的影都不讓見!”
每當他想要出逍遙居去找陌言,都會有侍衛上前攔住:“公子請留步,涅主與宮主正在議事。”話語裏,隐隐透出了威脅的意思。
赫連爅瑀知曉這逍遙居的侍衛的本事還攔不住自己,但是出了這居所,紫霄宮上上下下不知道多少雙眼睛還盯着這兒。
好漢難敵四拳手。赫連爅瑀決定放棄。
第三日夜裏,尹夢璃來找竹染,竹染已經年滿五歲,可以認祖歸宗開始修習紫霄宮法了。
見到尹夢璃,赫連爅瑀一向沉靜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連聲問道:“夫人可曾見到陌言?”
尹夢璃深深地望了他一樣,神色變得複雜。
赫連爅瑀似是知道了什麽,啓口問道:“陌言他又做了什麽傻事是麽?”
尹夢璃秀眉微挑,給了他一個棱模兩可的答案:“要看侯爺怎麽看了。”
見到尹夢璃抱着竹染欲要走出逍遙居,赫連爅瑀追了上去:“夫人!”
尹夢璃轉身,見到赫連爅瑀面上的請求之色,想起竹清的囑托,本想着拒絕。但是……他說不可以告訴他,總沒說不能帶他出院子吧!
這麽想着,這位夢華宮主鳳丹眸子微揚:“跟來吧!”
赫連爅瑀笑嘻嘻地行禮:“謝夫人成全!”
三人走在紫霄宮的山中小道上,尹夢璃冷不防說了一句:“不要叫夫人。”
赫連爅瑀擔負了抱竹染的重任,這下子被尹夢璃吓了一跳:“啊!?”
已經不再年輕的婦人姣好的面容上多了一絲笑意:“也叫娘吧!”
赫連爅瑀如同被定住了一般,接着心頭湧上狂喜。不似竹清的臉皮薄,他喜滋滋叫了一聲:“娘!”
尹夢璃從他手裏牽過竹染:“為娘只能帶你到這兒了,至于清兒在哪裏……你自己看着辦吧!”
說完,她牽着竹染就向着長老殿的方向走去。
赫連爅瑀何等玲珑心肝,偌大的紫霄宮,尹夢璃會把自己一個外人這麽扔在路上?她只不過是有着難隐之言,只能變相的帶着自己去陌言那兒。
還未靠近長老殿,赫連爅瑀便聽到了一個蒼老的聲音的喝聲:“竹清,你身為紫霄宮嫡傳弟子,給予三日思慮已是寬宏,你還不思悔改?”
赫連爅瑀英挺的劍眉微微蹙了起來,放輕了腳下步子,看起來陌言和紫霄宮一幫老頭子鬧了矛盾。
接着,赫連爅瑀再也熟悉不過的清冷聲音傳來:“敢問邢長老,紫霄宮哪一條律法寫明了男子不可相戀?”
“你!”
“竹某三日前如何說的,今日也便是這個答案。若是邢長老想要竹某打消念頭……
“那麽邢長老請回吧!”
赫連爅瑀心下一驚,怎麽會是……接着是尹子真略含了怒氣的聲音:“諸位長老,你們說為三日為限,三日已至,還不讓陌言起來麽!”
赫連爅瑀聽到這個話,再也顧不上這兒乃是紫霄宮,直接沖進了長老殿:“陌言!”
眼前的景象讓他心驚。
那人單薄的身子跪在冰天雪地裏,發上、眉上、肩上,是那紛紛雪花,看起來已經跪了一些時候了。
赫連爅瑀上前,顫抖着手替他拂去眼睫上的細小雪花,聲音也不禁顫抖:“陌言,你怎麽能這麽傻……”
竹清本就是憑借着自身毅力緊繃着才熬過了這三日,此時受了寒氣,聽到赫連爅瑀的聲音全身都放松了下來,再也抑制不過昔日歡的毒性。
“噗……”
潔白的新雪染上了一片觸目驚心的紅。
竹清終于軟倒在了赫連爅瑀的懷中,嘴角向上揚起,聲音中帶上了愉悅:“還好,你還找得到我……”
雙睫微微顫了一顫,那眼終是無力的阖上了。
五十八 一響貪戀昔日歡(全)
赫連爅瑀自那日在長老殿外見過竹清後,自山外暮春一直到金秋,也沒有出過逍遙居一步——他被軟禁了。
暑期最熱的時節,山上仍然是皚皚白雪,不過也不複之前寒冷的刺骨。就在白雪中那逍遙居的蓮花開的正好時候,他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洛遺墨。
看那英挺的臉龐因為那人的消息而帶上焦急,黯淡的星眸,洛遺墨牛飲牡丹一般将紫霄宮裏的上好茶水一飲而盡,已經不再年輕的面龐上露出了危難之色。
青衣老者歪着腦袋負手站在那一池菡萏前,頭頂上不時一聲仙鶴長戾。
就在那一聲長啼中,赫連爅瑀聽到了洛遺墨的聲音:“你,還是不要見他的好。”
赫連爅瑀冷笑:“音素雪這種人都能上紫霄,為什麽,偏偏是我?”
洛遺墨立馬給了赫連爅瑀一個爆栗子:“有這麽和自家師父說話的麽!學規矩點!”
赫連爅瑀撇嘴:“規矩也是你教的。”
洛遺墨:“……”
紫霄宮的人來請他時候,已是秋風飒飒的季節。赫連爅瑀在竹清的寝宮裏再一次見到了他的陌言。
白衣少年懷裏抱着一個素衣長裙的女娃,鳳丹眸子比懷裏的女孩還要清澈無辜,不再是以往的古井無波,見到赫連爅瑀反而透出點疑惑和欣喜。
赫連爅瑀心卻沉了一沉,陌言他……
怎麽會這樣。
陌言公子從不會将任何真實的想法從面上表示出來,更何況是陌言居然看到了。
看到了他。
白衣公子輕巧地跳下床榻,遠山眉微挑,清越的聲音如同山間最為澄澈的清泉:“請問你是?”
赫連爅瑀的星眸瞬間如同隕星墜落一般露出了點點絕望的神色,薄唇微微顫抖,卻只能吐出無力的問:“你,當真不記得?”
竹清見他這幅模樣,嘟嘴,撇過了頭,逗竹染去了。
“陌言他不是不記得你,而是……失了心智。”尹子真不知何時出現,道。
赫連爅瑀幾乎是瞬間就冷靜了下來,語氣卻掩飾不住地顫抖:“什麽意思?”
“你可以理解為,他瘋了。不過他平日自律甚好,沒有瘋瘋癫癫,現在看起來便如同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兩年瘋癫無心,換取兩年壽命。”尹子真嘆了一口氣,遞過手上的紫霄宮古籍。
昔日歡,紫霄宮第三十二代宮主因痛失愛人所制。所用藥物不詳。服藥之人,漸漸喪失視覺、聽覺、味覺,三年內六感盡毀,身以敗亡。
“無藥可解?”赫連爅瑀握着古籍的手微微顫抖。
“無藥可解,無藥可醫。昔日歡,斷絕昔日一切貪歡,慢慢的将被下藥的人與外界隔絕。許多人不是因為毒性而死,而是被逼瘋而死。”尹子真蒼老的聲音中有着淡淡的哀痛。
視之不見,聽之不覺,食之無味,夜不成眠,無藥可醫,無藥可解。
昔日歡去,別時容易見時難。
在永無止境的幽暗裏,無數人就這麽被孤獨逼瘋。
赫連爅瑀知道竹清不會因為藥性而……“換取兩年壽命?”他喃喃重複尹子真所說過的話。
“是啊。昔日歡無解,卻不是不能拖延。世上僅剩的藥都在歆國音素雪小兒的手裏,上次他便是把藥盡數來。陌言他,知曉自己只能活三年,于是願意用這兩年瘋癫,再換取兩年性命。
“紫霄宮一幹長老用了整整一月才将毒逼入他腦中不去侵襲心脈,又用了剩下的時間給他調理身體。所以才一直不讓你見他,怕你刺激他。對了,陌言做出這個決定前留了一段話給你。”尹子真一下子講了一大段話。
“什麽?”赫連爅瑀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在和竹染玩鬧的竹清,神魄一下子被拉了回來。
那飄逸的細致行楷,落在紙上,“一張素白紙箋,一紙泣墨相思。
人随兩念,一念謂離,一念謂留。蓮帶兩色,一念謂之生,一念謂之死。将離欲留際,願用雙年華,還一世長安。陌言留。”
“他用半個月的時間寫了這一張紙條。那時候已經開始逼毒,他神智都已不大清晰,坐在榻上,一個字都可以想上好久。”尹子真的聲音微涼。
“我知道,晚輩……知道……”赫連爅瑀單手将紙箋握變了形,蹲下身去,眼角沁出一行清淚。
陌言……
四年,你可好狠心,無論于我,無論與你。
陌言,你想讓我用四年給你一個盛世長安,可是……
他端正了神态走向桌案,筆走龍蛇。
陌言,原諒墨瀮的自私。
請讓我擁有你兩年,重新開始,然後再換一個盛世長安可好?
他向着笑聲不斷的竹氏兄妹走去,将那人圈在了懷裏,在那人驚愕的目光中吻了吻他的額頭。
然後在他的耳邊輕輕道:“我會讓你,再一次記住我。”
五十九 滿城盡帶黃金甲(上)
赫連爅瑀一向是行動派,說做就做的人。先是用各種小玩意兒收買了竹清現在唯一心裏還有些牽挂的竹染,名正言順地以照顧竹染的名義搬進了竹清的寝殿。
急不得啊急不得!
尹子真那一日離開前意味深長的說。
竹清十七歲前犯了宮法(就是那個……破身……汗……),已經被剝奪了成為紫霄宮宮主的資格,因為他的紫霄宮心法會因為這個原因永遠無法修煉到極致。
所以,天資亦是甚佳的竹染就被長老們當做寶一般捧了起來培養,只求紫霄宮後繼有人。那一日竹清毒發嘔血,就已經打動了這些長老們,他們本來就沒有意思要重罰這個孩子。
但希望,能夠找到昔日歡的解藥,讓赫連爅瑀帶着他入紅塵,能夠安心的過日子吧!大長老撫須,對着身邊的邢長老道。
他已經受了十六年的苦了,便沒有理由再讓他承擔。
赫連爅瑀此時正坐在竹清的房裏,一遍又一遍哄着他喝藥。
“陌言,真的不苦,真的。”赫連爅瑀端着藥碗,另一只手裏拿着蜜餞,可惜眼前那人失了心智後本性就暴露了——執拗的像個孩子!
竹清撇頭哼出一聲:“才不要!你們總是說不苦,可是明明就很難喝……”鳳丹眸子睜大後水光閃動,配上那一臉無辜而又清純的表情,讓赫連爅瑀無力招架。
他花了三天的時間讓竹清相信自己,然後又花了一個月的時間順利的讓竹清依賴上自己,才能無拘無束地陪着眼前這個人。
他星眸中閃過一絲狹促,然後擡頭将竹清的藥一仰而盡。
俯下身子擡起那人的下颚,吻上那泛着幽幽蓮香的唇瓣。苦澀藥液順着那薄唇流入竹清口中,逼得那人不得不咽下。
苦澀的藥香在二人口間淡淡環繞,赫連爅瑀一時情動,加深了這個吻,舌尖輕輕掃過,引來那人一陣的戰栗。
幽幽蓮香在二人的唇齒間環繞,美好的不似真實……
“混蛋!”赫連爅瑀低低罵了一句,松開了竹清。那人白玉般的面龐上已經通紅一片,煞是好看。
只不過他不停歇地喘着氣,額上也微微見了汗。因為昔日歡的藥性,他的身體早就已經大不如從前了,剛剛被赫連爅瑀這麽一折騰,眼前因為缺氧有些發黑。
赫連爅瑀心裏暗自懊惱怎麽能在這種時候就這麽……親了他……耳邊已經響起了那人的聲音:“你剛剛幹什麽啊!”
赫連爅瑀将蜜餞塞到他嘴裏,寵溺地擡手摸摸那人的發,回答:“喂你藥啊!”
那人把自己摔在了榻上,嘴裏嘟囔:“那後面的是什麽啊……喂藥哪有這麽喂的……”
赫連爅瑀噗嗤笑出聲,陌言果然只是失了心智,但不是白癡。他在他額間那一點朱砂上烙下一個輕吻,這才回答:“因為……這是對喜歡的人的表達方式啊!”
竹清側頭,天真地問:“那我喜歡染兒,可以這樣麽?”
赫連爅瑀臉黑了下來:“當然不行!除了我,誰都不行!”開什麽玩笑!
“為什麽啊!”
“沒有為什麽!!!”赫連爅瑀要抓狂的時候,一只信鴿拯救了他。解下鴿子腿上的信筒,見到竹清好奇地戳了戳鴿子的羽毛,赫連爅瑀不禁笑着打開了手中的字條。
歆國兵變。
竹清似是感覺到了赫連爅瑀那一瞬的顫抖,側過頭眨巴了一下那清澈無比的大眼。
赫連爅瑀牽起嘴角強笑,撫上了竹清的頭:“如果我要離開一段時間,你……”
竹清嘟嘴:“我不能跟你走麽!”
赫連爅瑀搖搖頭,紙條送到了紫霄,說明戰事已經到了段九和孟昌無法處理的境地,說不定……
李致遠已經兵敗。
幸好當初初上紫霄就養了這麽一只鴿子,不然……赫連爅瑀一陣後怕。
“你帶他走吧!”紫霄宮上空有鴿子飛過自然是奇事,尹子真作為宮主當然是第一線知道消息。
“可是,兵刃不長眼……”赫連爅瑀哪裏舍得下!但是五洲戰火已起,此時帶他回去,太過危險!
尹子真搖搖頭:“你還不明白麽,他已經離不開你了。”
竹清見到同樣身着白衣的尹子真,開心地撲了上去:“外公!”
“哎!”尹子真只有這時候才能享受到作為長輩的天倫之樂,可惜……他撫了撫竹清柔順的長發,蹲下身仰頭看竹清:“清兒跟着小侯爺走好不好?”
竹清回頭看看赫連爅瑀,眨眨眼,重重地點頭。
赫連爅瑀心中如同春風化雨一般,真不知道陌言中了昔日歡,是福還是禍了……
他牽過竹清的手,向尹子真保證:“宮主,本侯,一定會用性命,護得陌言安然無恙!”
尹子真負手看着二人一起走出殿去,嘆了口氣:“本座自然信你……”
只可惜了……
五十九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赫連爅瑀回到長安的時候,正是九月,長安城裏人家院中處處是金色怒放的菊花,一簇一簇灼燒着長安人的眼。
長安,已不複他離開時候的安靜祥和,處處暗流湧動,百姓們都是閉戶不出,街上一片冷清的樣子。
赫連爅瑀劍眉微蹙,看來……
音素雪此番真的是來勢洶洶。
“陛下,裏城……”赫連爅瑀出現在長安城裏的時候,孟昌一幹人就得到了消息,若是公子和陛下這兩位都回來了,還愁歆國不成?
再次見到赫連爅瑀,孟昌連行禮都顧不上了,直接開始彙報軍情。
“邊走邊說。”他快步走向禦書房,至于竹清,已經交給了雲諾照顧去了。當初回紫霄宮的時候把雲諾留在了沙漠月樓裏,一出玬國邊境他就飛鴿傳書給雲諾讓他快些前往長安。
在禦書房端坐下來,赫連爅瑀皺着眉頭才把軍情給聽完,臉上黑了一片。
歆國沒有理由地突然發兵攻打浔國,沐溯彥無奈之下請求莫離的支援。作為莫離的附屬國被打,就像是打了莫離的一巴掌,孟昌和段九商量後命龍段崖發兵浔國。
就在這時候,裏城內部叛亂,不止一方勢力在争奪裏城的掌控權。暗探去一個死一個,裏城就好似和莫離隔絕了一般再也進不去。
好不容易有消息傳了過來,竟然是……玬國搞的鬼?
怎麽可能!
于是李致遠大軍匆匆從俣國趕回,雖然只帶了兩萬人,可是竟然還是兵敗于裏城城下!
為此,孟昌特地跑了一趟裏城,可是迎接他的,卻是一座半死不活的城池和被打得狼狽不堪的李致遠。
“什麽!”赫連爅瑀拍板而起。
他不過是離去了四個多月,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
“李致遠他,怎麽兵敗的……順便把半死不活的意思給朕解釋清楚。”赫連爅瑀坐下,手已經揉上了太陽穴。
“他說當時他剛剛行軍至裏城五十裏外,遠遠望去裏城似乎已經烽火彌漫了,保險起見他也就先原地駐紮。
“結果就是那一夜,他遭到了偷襲。兵敗後,那一路偷襲他的人早已消失不見。但是次日早上,裏城城門大開,李将軍就率軍入駐,清掃城內第三方勢力。城內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屍橫遍野!那麽多無辜百姓,真的不是人幹的啊……
“陛下,這真的不是李将軍的錯!入駐裏城不過兩日後,他的兵馬又遭到了偷襲,來人雖不多,但都是武藝高強之輩,可以以一敵百。應該都是江湖人。
“還請陛下明察!”孟昌擡頭,望向赫連爅瑀的眼中有了請求。
赫連爅瑀點點頭,這些江湖人,不外乎就是音素雪那家夥搞的鬼了。
他傳來下人,提筆修書一封,讓他即刻送至天山。有了上三門總會的鎮壓,這些江湖人也翻不起什麽風浪。
段九靠在椅上,有一下沒一下扇着扇子,眼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一片寂靜中,他突然開口:“墨瀮,音素雪看來應該與你與公子都是相識,此番無故發兵,你應該去問問那家夥他到底想要什麽。”
赫連爅瑀讓自己全部的重量都倚在了椅子上,聲音低沉:“朕當然知道他想要什麽……但是……朕怎麽可能給他!”
音素雪那家夥,想要的,無非是陌言罷了。
知曉陌言現在神智已失,很容易就遂了他的願了!
“陛下!”雲諾從禦書房後的寝殿跑了過來,神色匆匆而又落寞。
“怎麽?”赫連爅瑀眉頭又皺了起來。
“公子他不知道怎麽了,發了脾氣鬧,還打翻了藥碗……”雲諾的聲音越來越小。
赫連爅瑀心中長嘆一聲,怎麽又鬧脾氣啊,交給雲諾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麽。他站起身子,神色匆匆就随着諾兒去。
孟昌和段九心照不宣的對望一眼,竹清一定又出了什麽事兒了。
“你倆也跟過來吧!反正遲早要讓你們知曉的。”赫連爅瑀的聲音傳來,二人連忙跟了上去。
趴在龍榻上的白衣人聽到有了動靜懶懶擡頭,見到是赫連爅瑀,略略有些紅腫的眼中綻放出了一絲光芒,從床上跳了起來撲到了赫連爅瑀的身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赫連爅瑀摸摸他的腦袋,語氣溫柔:“怎麽會,我只不過是有事情去了。”
竹清見到後面進來的兩個陌生人,有些害怕地縮了縮身子:“真的?”
赫連爅瑀笑:“真的,不把你丢了。”
竹清把臉埋在赫連爅瑀的懷裏,聲音悶悶:“困了。”
“不行,先把藥喝了。”
“不喝!”
“嗯哼?”
“唔……喝了你要給我那個雪片兒糖還要陪我睡。”
“行!”赫連爅瑀示意雲諾端過藥碗,伺候着竹清喝下,立馬從碟子裏拿了一片雪片兒糖塞到他嘴裏,“這下行了吧!”
孟昌和段九二人現在真的已經是滿地在找眼珠子了,這這這……是公子?
天啊……
赫連爅瑀牽他坐到床上,見那人有些出神地開始發呆,回過頭向着孟昌和段九終于把那口氣給嘆了出來。
“公公公、公子他!?”二人異口同聲。
“他啊……就是有些神智不清了,有那麽點粘人,那麽點調皮,還有一些嬌氣和蠻橫,嗯……就是這樣。”赫連爅瑀如數家珍。
孟、段二人開始找耳朵。怎麽會這樣啊……少了陌言公子這一大助力,這這這情勢立馬複雜一百倍啊!
“請不要質疑朕的能力好嗎?”赫連爅瑀如同有讀心術一般,翻了一個大白眼,這兩個人……
“我先陪陌言一會兒,你們去把堆積的公文什麽的都拿到寝殿來說好了,再把李致遠從裏城叫回來。”赫連爅瑀頒布了命令,揮揮手讓兩個人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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