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

掉馬甲這件事江逾白早有預料。

幾天時間,足夠周琰把蕭睿的短短二十年扒得清清楚楚。蕭府二公子蕭睿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大家心裏都有數。

而江逾白在這個小王爺面前已經抖落出太多和蕭睿人設不符合的特質了,要是把這些明擺在蕭齡面前,蕭齡恐怕都不敢認自己這個弟弟。

但是那又如何?

武功可以是悄悄學的,性格可以是逐漸變化的。江逾白擁有蕭睿的記憶,任哪個覺得他不是蕭睿的人來與他當場對質,都分辯不出一二三來——

難道有誰能明白指出來他就是個奪舍的孤魂野鬼不成?

退一萬步,這話就算真的說出來了......旁人也只會以為他在強詞奪理,或者幹脆認為他在發夢。

所以江逾白是不會承認的。

他要是認了......這小王爺能憑這點破事兒拿喬他一輩子。

“王爺這話,在下就聽不懂了。”江逾白指着自己笑道,“我若不是蕭睿,那還有誰能是呢?”

“若是你被蕭家如此刁難,蕭家估計早就鬧得雞犬不寧了。”周琰也不嫌累得慌,将自己的臉頰與江逾白的側耳貼地極近,溫熱的肌膚和冰涼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如一根羽毛在在江逾白心頭撓啊撓的,竟一時讓他有些心猿意馬,“況且就憑你的武功,又怎會因為罰跪這種理由、随随便便患上什麽傷寒之症?”

“有武功的人便患不得傷寒了麽?”江逾白心不在焉道,“王爺未免把話說得太滿了些。”

不知為何,周琰聽這話倒是眼神凝了凝,神色黯然下來。

江逾白知道,自己猜對了。

從周琰之前的表現來看,他心頭的白月光大概是這麽個形象:武功高強,尤其擅長劍法;長得應當不至于五大三粗,但與蕭睿的殼子不一定相像。最重要的是,估計也患了傷寒類似的慢性病症,且相當嚴重,時不時就要咳嗽。

所以初見時他替江逾白順氣的手法才會如此娴熟,甚至比貼身伺候慣了的葉俞還要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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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微微拉開兩人的距離,視線随着垂下來的頭顱漸漸往下,睫毛濃密還帶着微微的卷翹,白皙的鼻頭微紅,一時間居然有些委屈。

江逾白心下警鈴大作。

卻見周琰輕輕拉了拉江逾白的袖子,嗡裏嗡氣道:“我知道,當年你的咳症加重,都是我錯......但這回是你做得比我過分吧?這麽多年把我一個人扔在京城,也不來看看我,還不許我去看你。我好不容易捉住你了,你卻連敷衍敷衍我都不願意......”

江逾白:..........完了,這人又犯病了。

他輕咳一聲,略微使了使勁,發現自己的袖子根本扯不出來。他仰頭望天,江逾白只希望借吹過的寒風将自己腦子裏搖晃的漿糊統統吹幹——

他剛才......有一瞬間......忽然覺得這小崽子挺可愛……

但他嘆了口氣,頗為堅決地将面前那人的手一點一點掰開:“小王爺,你真的認錯人了。”

“退一萬步說......即便我真的不是蕭睿,我也成不了你心裏的那道影子。”

江逾白對做人替身是真的沒有興趣。被迫頂替蕭睿是個意外,江逾白尚且使盡了渾身解數想要脫離這個困局,又怎會因為了擺脫一個困局、自動走入另一個困局?

周琰什麽也沒說,只暗自抓緊了捏在手裏的那片衣袖。江逾白使了勁将他的手一點一點掰開,他兀自堅持,卻也沒有反抗。

只是,那片白得似雪的衣角從他手中徹底滑落的瞬間,他的眼眶也跟着漸漸紅了起來。

一、二......江逾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默數。但是一般默數到第十下的時候犯病的周琰也該恢複正常了。

......一直數到二十,周琰也沒有再說話。

他只是忽閃着眼神,不再盯着江逾白。視線鎖定在虛空的某一處,自顧自地說道:“我會幫你應付蕭齡。”

江逾白:“................”

“我們之前是不是做過交易?”周琰不管江逾白有沒有回答,語速略快地說了下去,倒不如說他似乎根本不希望江逾白插嘴,“我幫你看顧盛家,你留在王府。盛家的事是我思慮不周,才讓對方得手了,算我失約。我們重新約定一次。”

“我幫你應付蕭齡,解決蕭家,擺平蕭睿的一切麻煩。”他側了側臉,嘴唇有些蒼白,“就這樣。你不許走。你要是敢走,我不僅把蕭齡流放邊疆,我還要把葉俞充入奴籍,和你認識的那個初霁一起打包賣到明月洲去!”

江逾白心想,這小崽子威脅人的倒是越來越熟練了,但手段實在幼稚。下一回蕭齡約莫也要加入被賣到明月洲的行列,再下下回也許就不是賣到明月洲,是京城窯子街上的春風如意館了。

“行。我答應了。”江逾白捂了捂臉,發現自己還是拿他沒什麽辦法,“可你當明月洲是什麽地方?我家書童那個模樣,你要人家收了他,估計還得倒貼錢。”

“......倒貼就倒貼。”周琰腹诽道,“我倒是想幹脆把他們一起賣進去,圖個幹淨。”

這場別扭最終就這麽沒頭沒腦地過去了。

周琰去了蕭齡坐着的小廳應付,無非說了些他和蕭睿是真愛,他一定會對蕭睿好的,大舅哥如果有什麽意見或者需要盡管說(......)。倒是其态度之誠懇,神情之真切,讓蕭齡大驚失色之後有些懷疑人生——

所以,這朵紮手的高嶺之花,就這麽輕輕松松被自家小弟給摘下了?

他神思一震,突然想到了什麽,正色道:“王爺,旁的我不過問。只是之前我聽到過一些傳聞,您之前似乎......嚴懲過一個男伎?”

說着蕭齡的心就先忐忑了起來。據說那個男伎有一副好嗓子,在一段時日裏頗得寵信。他倒不信淮親王真的也會這麽鄭重其事地跟人家聊這些,但是在恩寵未淡之時毫不留情地翻臉......若不問清楚事情的真相,蕭齡也不敢把自己弟弟交出去。

萬一淮親王虐待房裏人怎麽辦?!

江逾白不可能和周琰成親,他們關系再親密也不受婚姻的保護。尋常官宦世家裏即使是個侍妾,一旦有了正經名分,被虐待了丈夫也會被戳脊梁骨;而男寵這種東西,他是主子還是奴才,是個人還是個物件,全憑他受不受寵。即使過得朝不保夕,也不會有人來同情他,甚至受了委屈也讨不來一個說法。

蕭齡覺得,自己作為娘家人(?)一定要把這關把好。

周琰倒是氣定神閑,說之前那個男伎根本就是個刺客。他故意把他提溜出來就是為了給對方一個露出馬腳的機會,然後順藤摸瓜。

想起那件事後被抄了家的官員似乎真的是周琰的政敵,蕭齡略微放松了一些。

“您要是擔心這些——”沒錯,現在周琰已經用上“您”了,現在的皇帝在他嘴裏都讨不來一個“您”,“我即刻就将王府後院裏那些人全部遣散。我保證将來我身邊只會有他一個。”

蕭齡心裏一咯噔,忐忑地試探道:“您......不娶妻了?”

斷袖之風在貴族裏并不少見。大多數人只是年輕時貪慕顏色,到了年歲也就順順當當撇開這些“回歸正途”了。即使有能堅持一輩子的“真愛”,大多也會置一房正妻,生育一兩個血脈,免得老來後悔。

“不娶了。”周琰平淡搖了搖頭,“天底下千千萬萬的人,在我眼裏,加起來也不及他一個重要。”

說着他靈光一閃:“不過要是蕭将軍願意,我倒不介意正正經經上門提親。我保證,該有的都會有,您弟弟會是名正言順的淮王妃。”

蕭齡看他這副認真的模樣,腦子有些發昏,生怕他明天就上朝去跟小皇帝請旨。

皇帝和淮親王吵架,一言不合判了他半年禁足。但是皇帝剛下完旨就後悔了,生怕淮親王的親信暴動,于是一個下午連宣了三道旨,禁足時間也從半年、三個月消減成了最後的半個月。淮親王卻拒不受旨,表示要我禁足半年就是半年,不上朝不幹活了。

現在皇帝怕他用整整半年琢磨怎麽造反,正急着找由頭和他和解。這時候周琰去請旨,別說娶個男人做王妃,他就是想娶當朝太師的孫女、皇帝的未婚妻,小皇帝估計也會真的答應他。

可無論如何,本朝開國以來還沒有男人娶男人的先例,要是被他和自家弟弟開了這個河,不知道會惹來多少議論。于是蕭齡趕緊勸說:“這會不會太張揚了一些?”

周琰:“放心吧,沒有人敢說不字。”

蕭齡:“.........不!您還是先冷靜冷靜!咱們還沒讨論到那一步哪!”

找了個房間休息的江逾白則根本不知道,自己險些就被大哥嫁出去了。他找到了周琰的書房,鋪了張紙,打算趁熱打鐵多練練字,幾幅作品下來酣暢淋漓,快意的很。

卻見門被敲了敲。開昧跟着周琰去了,來人是一身玄衣、氣息隐約而凜冽的斷蒙。

他看見了站在桌前練字的江逾白,微微一愣,但還是躬身行禮道:“公子。”

江逾白:“怎麽了?有事麽?”

“啓禀公子。”斷蒙從袖中摸出一截白色的紙條來,“盛家的小姐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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