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三十九

無論蓑帽再怎麽咬牙切齒, 他也只能認命了。

別看江逾白鈴铛一搖他疼的天昏地暗, 鈴铛一停下來,他的身體又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比種着上一個蠱毒的時候踏實。

這個新蠱果然與江逾白保證的一般,除了搖鈴時疼了些,毫無副作用。

被耍了這麽一回, 蓑帽沒好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大有一股想跟江逾白拼了的沖動。但是江逾白只施施然地将那枚小巧的金鈴铛撚在手中, 往前那麽一送——

“噗通”一聲,蓑帽雙膝跪在了松軟的落葉上, 喊道:“大俠, 有話好說啊!”

所有人:“......”

小孩兒忍不住笑了, 差點兒從樹杈上掉下來。

江逾白微笑着收回了鈴铛,說:“那現在咱們能好好談談了嗎?”

蓑帽欲言又止,忽然扭頭瞥見了他的幾個手下, 嘴裏罵道:“你們還留在這兒做什麽?還不快走!”

有人忍不住喊道:“老大!”

“喊什麽喊,還不快滾!”蓑帽一揮手,“就當我死了!”

幾個男人你看我我看你,擡起地上暈倒的那個, 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江逾白:“挺有義氣啊, 還知道把他們摘出去。”這麽一來,洩露秘密的事就算與他的這群手下無關了。

“出來搜索那小子的不止我們這一隊。只要他們身體裏還有蠱蟲在, 沒了個我也無傷大雅, 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蓑帽一咬牙, “況且我若說我也想救他們,你會善心大發放過他們嗎?”

江逾白歪了歪頭:“我會啊。”

蓑帽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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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白走了幾步,幹脆利落地上樹把那小孩兒抱下來。小孩兒乖乖地呆在他懷裏,落地後安安分分地行了個禮:“謝謝大俠就我。”

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江逾白本想摸摸他的頭,看見他髒成一绺一绺的頭發時沉默了。收回手來咳了聲:“不客氣。”

接着江逾白指着小孩兒說:“我與他素不相識,但不忍他一個孩子被你們追捕欺淩,還廢了半天的勁兒想從你們嘴裏套出具體緣由來——”

“古道熱腸如我,你若是把事實如實告知,再求求我,我自然會幫他們。”江逾白指了指自己,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蓑帽:“...........”

艹,好像真挺像那麽回事。

蓑帽頓時怒道:“那你為什麽不早說!”

江逾白:“誰讓你們一點都不配合。”江逾白嘆息,“其實這蠱蟲真的不難解,若是我那朋友在,解毒之法信手拈來。”

“.......”蓑帽沉默不語。

“不過你就不一樣了。”江逾白笑道,“你身上的蠱毒比之前的又高一級,解他們的毒需要十天,解你的估計就需要半年——”

蓑帽差點又蹦起來罵娘了。

“行了行了,繞了那麽大圈子,現在你真的想說得說,不想說也得說了。”江逾白拍了拍他的背。

“所以你們究竟為什麽追着這麽一個孩子不放?”

“他本就是從我們那裏逃出來的。”蓑帽道,“我們本來是泷水岸的一個小門派,有一天掌門把我們領到岐山附近、一座石頭壘砌起的地下堡壘那兒。那兒來往的人都穿着一身青衣,招待我們喝了杯酒,醒過來我們就被人種了蠱毒,非得聽他們號令不可。”

“那群家夥在其實自有一套編制,也自有一套規矩。重要的事都捂得嚴嚴實實,我們就分到一些巡邏和運送物資的活兒。”蓑帽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除了尋常用到的一些物料之外,我們有時也會被派去拉些被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籠車。”

“我曾悄悄看過一回......那隐約看着卻像是活人!”

若是販賣奴仆,遮遮掩掩的做什麽?只怕他們關着的都是些良民。

“你就是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江逾白轉向小孩兒問,見小孩兒點了點頭,蓑帽接着說:“平日裏那些一身青的家夥都沒什麽表情,跟死了似的,只在這小子跑了的那天結結實實鬧了一場。有個據說是護法的人物來了,做了安排要追他。恐怕一會兒還有追兵要來。”

“興師動衆。”江逾白摸了摸下巴,問,“這孩子有什麽特殊的地方麽?”

只見小孩兒一咬牙,把自己破舊褴褛的衣袖撩了開,露出了青青紫紫的傷口。只見兩只纖弱的手臂上新傷蓋着舊傷,痕跡深深淺淺,看着倒像是被什麽給咬了。

“那裏不只有我一個孩子。”他說,“跟我一起的還有其他人,有男孩兒有女孩兒,他們一開始還好好的給我們吃喝,但每到晚上就把我們綁在一個石臺上,放蟲子咬我們。什麽樣的蟲子都有......”

江逾白臉色一沉。

“被那些蟲子咬了之後,大家反應都不一樣。有些一晚上都撐不過去,有些嘔吐,有些整夜發高燒。但是只要沒斷氣,晚上就會繼續被拿去喂蟲子。”小孩兒說,“本來我也快撐不住了,發了高燒,燒得昏昏沉沉,周圍不知不覺只剩下了我一個。但是我還是沒有死。我看得出來他們很高興。”

“他們給了我更好的吃食,更好的衣服。但是我偷聽見他們暗地裏讨論,晚上要拿更大的蟲子來咬我——我裝作肚子疼,趁他們不注意放了之前被咬的時候攢下來的蟲子,跳了暗河,運氣好才逃出來的。”

這幾天是雨季,青州的暗河這才豐盈了起來。

“他們好像不是青州人。”小孩兒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他們水性還沒我好,也不懂那條河是往哪裏流的。”

“你小子運氣不錯。”江逾白贊賞道。

何止是運氣不錯——在被蟲子咬的時候居然還想得到攢幾只,拿去對付那些青衣人居然還成功了,可謂有勇有謀。

蓑帽一愣,随即憤恨道:“他們還在研究這些害人的東西?還拿這麽小的孩子做手腳?”

“研究害人的東西,這倒是不一定。”江逾白仔仔細細地端詳了一番小孩兒,見他能跑能跳,雖然瘦弱,體質居然比一般的孩子還要好——看他拖着一群追兵活活逃到了飄渺山,這就可見一斑,“但做的的确是大逆不道的惡事。”

小孩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有想過去報官,但是他們都不聽我的。”

可不是,大災當頭,人人自顧不暇、焦頭爛額,此時一個疑似邪教的組織出現,也沒有多少人願意騰出手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總還是要去一趟的。”江逾白道,“你和我一起去,報官的事我想辦法。”

小孩兒點了點頭。

蓑帽一時無言:所以這還真是個樂意趟渾水的大好人?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江逾白點頭道,“還有你,蓑帽兄弟——”

“什麽蓑帽兄弟!”蓑帽氣地把蓑帽給摘了下來,露出一張看着居然還挺順眼的年輕面龐來,“我有大名,叫祝安。”

“祝安兄。”江逾白敷衍地喊了聲,溫聲問小孩兒,“你呢?”

“我叫......吳小六。”小孩兒低了頭,“我還沒大名呢。”

“你頭上有五個兄弟姐妹?”祝安問。

“五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吳小六頭低地更低了,“我爹娘總埋怨我一個小子,吃的太多,幹活還不勤快。我跟着我爹上壟,貪玩兒沒及時回家,就被捉走了。”

江逾白:“......”

祝安:“你爹娘倒也是奇,五個姐兒後第一個小子,放在別人家大概不知道要寶貝成什麽樣子。”

江逾白:“他現在這個性子也挺好的。自立自強,人也謙和。”

吳小六:“對了,大俠,你叫什麽呀?你的名字肯定比我的要好聽。”

江逾白愣了愣,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怎麽介紹自己。

祝安看他猶豫,把蓑帽揣在腰間,有些奇怪地問:“說個名字罷了,即便是編一個我們也不會介意。這有什麽好猶豫的?”

江逾白失笑,搖了搖頭:

“江逾白。”短短三個字,有股隐約的堅定的味道,“我叫江逾白。”

吳小六:“江哥哥名字真好聽!”

祝安:“......你說你叫什麽?”他微微長大了嘴,瞳孔微縮,身體不自覺前傾道,“你叫江逾白?哪個逾哪個白?”

“......”江逾白抽了抽嘴角,拉着吳小六轉身就走。

祝安還在原地咀嚼着江逾白這個名字,見他們要走了猛地恍過神來,追趕上去喊道:“劍、劍仙?!你不是死了嗎?”

江逾白淡淡瞥了他一眼,祝安頓時閉嘴,不再大驚小怪,只是兩頰泛紅,頗為興奮地猛瞧他。

“劍仙?那是什麽?”吳小六驚訝地問道,“難道江大哥真的是神仙嗎?”

“不是。”江逾白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他确實不是什麽神仙。”祝安壓低了聲音,往吳小六身邊湊了湊,“可他曾經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劍!”

“聽起來好厲害。”吳小六說,“可是為什麽你看起來比江哥哥還要高興啊?”

祝安臉上的笑意一僵,暗罵了句小鬼,又把蓑帽戴回了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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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琰還在騎馬趕來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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