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陸溪
陸溪胃裏難受,喝了些粥墊墊肚子,又吃了兩片解酒藥。江大金主伺候他洗了個熱水澡,拿被子裹成一個大松卷扔在床上,內裏真空,被熱水蒸過的皮膚泛着暧昧紅意。
陸溪躺在江濰身邊倒頭想睡,又被人拽着坐起來吹頭發。
吹風機嗚嗚作響,熱風親吻着昏睡人的面頰,陸溪眯着眼享受,男人的手指插進柔軟的發絲裏,一下下按摩般抓弄。
“先生,我自己來。” 陸溪歪着頭伸手去抓風筒,被江濰擋了回來,他疑惑地眯起眼睛,試圖搶回自己的工作武器。
“跟人去酒吧的時候怎麽不記得我是你先生了?” 江濰把風筒收了扔在床頭櫃,他嗤笑着冷言冷語,從衣櫃裏拿了件內褲和睡衣出來。
都是新的,沒人動過,古怪的淺黃色睡衣,看起來青澀幼稚。陸溪還在思考江濰剛才的話,似乎有點醋意,還是 alpha 的占有欲作祟?他主動把睡衣套好,發覺尺寸居然合身。
“記得的。” 陸溪悶聲道,老老實實躺在床上。
他是記得的,但心眼壞,就想試試江濰會不會來。
但現在想來毫無疑問會後怕,如果江濰沒及時趕到,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嘴記得,心可不一定。” 江濰挺起背來,他沉默着抓過床底掉落的領帶,手指在紅色領帶上虛卷一圈,三兩下把陸溪捆起來。
手腕鎖得死死的,根本掙脫不開。陸溪覺得事情不妙,臉上表情淺淡順從,實際心裏有點害怕。交疊的手掌在枕頭上搭着,領帶另一頭拴在床頭柱子上,像封鎖逃脫無門困獸的鏈條,要一生一世把他圈在江濰身邊。
江濰沉默着擡眼欣賞此情此景,看着任人宰割的大明星心下火起。
沒人知道那個舞臺上萬衆矚目的大明星會被人壓制、威脅、掙脫不了,他不見得是第一個看見陸溪這幅模樣的人,但必須是最後一個。
江濰暗示性地碰着陸溪的下腹,語氣有些兇狠:“我聽說有的 beta 這裏會有,不知道你有沒有。”
江濰說的隐晦,陸溪呼吸一滞,手肘曲起,以他對江濰的了解,一下就知道自己這個惡劣的金主想做什麽,他嗫嚅着求饒:“先生,不要。”
AB 圈裏有個傳言,說 beta 也能被标記,畢竟凡事有一就有二,只要做的多了,說不定就能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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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江濰不信這屁話,不可逆行為沒有強行改變的道理。但假裝自己相信,吓一吓床上的小 beta,看看他哭起來的模樣,感覺也不錯。
“我們試試。” 江濰不由分說地動作起來。
……
陸溪發誓,他第一次見到江濰的時候,完全沒想到後來會有那麽多事,他當時只是蹲在醫院的角落,偷偷打量咧着嘴等待護士包紮的江濰。
老式醫院向來亂哄哄得鬧騰,挂號拿藥排隊的病患家屬個個焦急忙慌,刺鼻消毒水味彌漫在走廊,連同空氣都透着股冷酷意味。
戴着口罩的女護士眼神麻木,乳膠手套上沾着不知從哪位患者身上揩走的血。她坐在小窗前彈動碘酒瓶,給露着小胳膊的陸溪塗了層,繃帶潦草一紮便趕他走。
附近的人都知道陸溪有一個有暴力傾向的母親,筒子樓彼此挨着,八方十裏有什麽醜事比晚上瘋狗的叫喚傳得還快。
陸溪的母親年輕時是當地有名的美豔女人,天生性格嗲,又是個有好皮囊的 omega,做了些見不得人的買賣賺了一大筆,一次不小心生下了陸溪。
風流成性的爹和娘混跡情場,彼此玩的開,倒是誰也不耽誤誰。陸溪六歲時 alpha 的爹為了錢把發 | 情中的妻子賣進窯子,導致她被數次标記,身體受損,性格也從那時走向崩壞。
陸溪的爹死狀凄慘,據說是半夜喝醉了酒被貨車軋死了。
但陸溪記得父親死時那天夜裏,向來瘋癫怨怼的母親歡快地哼着小曲走回家,手裏拎着一袋碎肉,蹲在院子裏喂一群野狗。見陸溪來了,便親切地對他說:“乖寶貝,這個不能給你吃,改天媽媽給你做紅燒牛排。”
後來,陸溪的母親便開始有家暴傾向,她賭錢、酗酒、亂 | 性,常常陸溪在家寫作業便能聽見她在樓道裏和野男人調笑的聲音。
一開始有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譴責女人家暴的行為,對陸溪投遞善意與同情。但日子久了,便沒人再管——陸溪的母親是個瘋癫死鬼,只要有人護着陸溪,她便站在人家門口罵,什麽難聽罵什麽,還用油漆噴人家大門,回了家則變本加厲毒打陸溪。
她說:“我生你養你,你跑別人家告狀,你就那麽賤皮子?”
她說:“你信不信我把你嘴撕爛?”
她總那麽罵,不是虛張聲勢,自從有天喝醉酒的女人把陸溪鎖在死人棺材裏一天一夜,陸溪便信了她是真想讓他死。
那天,陸溪趁着午休跑到醫院收拾下昨晚女人在他身上留下的傷,剛想趕緊回學校,便看見醫院裏進來一個青年。
他剪了一個板寸,神色兇惡不耐,面部線條嚴肅冷峻,看起來像流竄在街邊的社會青年。只不過社會青年正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進來,右腿膝蓋上還纏着條小黃鴨繃帶,扁嘴沖着前面,滑稽又可愛。
陸溪沒跑,他扒着牆角把自己隐在人群縫隙中,注視着青年不耐煩地坐在醫院椅子上。那人把拐杖扔在身邊,摸出手機開始玩消消樂。
等到護士叫到青年名字的時候,陸溪才回過神來:
他叫江濰。
“江…… 濰……” 陸溪彼時還分不清哪個江哪個濰,只是機械性跟着發音。他看着青年讓護士把腿包紮好,換了個新的粉色兔子繃帶,如來時一般跳着腳離去。
陸溪咂咂嘴,跑了。
再見面,是在廢舊房屋的天臺上。
孩子們都有秘密基地,在筒子樓林立的貧民窟更是如此,能找到一塊相對人煙稀少、沒有流浪漢的地方便已經是人間最大的幸運,陸溪也不例外。
他逛遍了自己生活的那片小區域,最終才在一個廢舊工廠樓頂找到一個有開關門的、較為安靜的地方。每次不開心了便來這裏療傷,憧憬下未來,讓自己不陷在灰暗的現實裏。
那天晚上,陸溪從小賣部後門的垃圾桶裏翻出兩個有點爛的蘋果,女人今晚不回家,似乎是發情期到了…… 小 beta 對發情期這事沒數,但只要女人不在,他便足夠開心。
他揣着蘋果沿小路奔到廢舊工廠樓頂,拿鉗子偷偷撬開鐵絲大門,潮濕水汽順着猙獰開裂的牆體向下蜿蜒而行,鋼筋如魔鬼的利齒橫亘在承重柱上。他爬過護欄,站定在天臺門口。
“Perfect!Unbelievable!”
歡快的游戲音順着天臺上的風傳入耳畔,陸溪微一呆滞,便看見遠處團着人影。
廢舊沙發是年幼的陸溪從隔壁舊物場搬來的,沙發墊是他撿破布好不容易拼湊出來的,他費力把沙發搬到天臺圍欄後,正對着遙遠夜色吞沒山棱的方向,那時晨光乍破後,能看到日出的最好角度。
而現在,有人癱在他的專屬寶座裏,随手扔掉他精心拼接的墊子。一對拐杖橫七豎八歪倒在一邊,手機屏幕時亮時暗,修長手指間閃着一點火星。
聽見陸溪的聲音,沙發上的男人偏過頭來,露出帽子底下一雙淬着冰霜的眼睛。
“滾。” 他冷冷出聲。
是那個叫江濰的人!
陸溪蹭地就生氣了,他不明白憑什麽這些人連一口 | 活氣都不肯給他。好不容易今天女人不在家,卻還要出來別的壞人搶走他的秘密領地。
“這裏是我的!” 陸溪用稚嫩的嗓音向着江濰吼。
“所以呢?” 江濰嗤笑一聲,手指勾着拐杖在空中掄了一圈,包着膠皮的拐杖末端在虛空中直指着陸溪,嘲諷話語随後而起:“現在,這裏是我的了。你,滾出去。” 說着,他用拐杖指了指外面。
令他沒想到的是,面前這個小孩居然沖了上來。
他像一頭走投無路的小獅子,年幼的毛炸起來,渾身上下滿是瘋勁。明明骨骼還沒張全,瘦得只一把骨頭,撞過來時還真得疼,惹得江濰呲牙咧嘴。
“你他媽不想活了?” 正值青春期最洶湧時期的江濰不是個好脾氣,行走版一點就炸火藥桶。
他從小作為繼承人被培養,散打格鬥學了不少,身手好上加好。在逃婚途中不小心被抓到,翻窗下來摔斷了腿,只能先在這個陰溝般的地方休養。
貧民窟,是他爹打死都找不到的地方——畢竟誰會想到星氏的大少爺會自降身份跑貧民窟裏隐姓埋名呢?
江濰反手扯住陸溪的衣服,掐住他的後頸,小鴨子炸翅膀的陸溪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肚子哐地壓在大樓欄杆上,半個腦袋都懸了空。脖子被壓着,窒息感海浪般上湧,涎水不受控制往外淌。
“你知不知道我把你從這扔下去,摔成泥了也沒人敢管我。” 江濰咬牙切齒,手指狠狠縮緊,他手裏這個小生命太脆弱,拎着脖子都能把他提起來。
陸溪根本說不出話,他拼命地撲騰想要逃,奈何不是一個級別,且那時江濰早已分化成 alpha,連信息素都是壓制力極強的冷檀,無論是力量還是速度都比陸溪這個 beta 高了一大截,想弄死他易如反掌。
“你…… 我……” 陸溪拼命咳嗽,叽裏咕嚕的奶音拼不出完整話,江濰眉頭越皺越緊,最後還是松了手。
跌在地上的陸溪差點窒息,眼淚漫在外面糊了半張臉,他用肮髒的袖子拼命抹着眼睛。胸口裏的蘋果咕嚕咕嚕滾到地上,其中一個落到江濰腳邊。
蘋果本來就是爛的,還因為剛才的争鬥平白受了一頓擠,壓得變形簡直不能吃。江濰嫌棄地把蘋果撿起來,擡眼看見小獅子滾着搶走另外一個蘋果,死死抱在懷裏縮在樓角,拿紅彤彤的兔子眼威懾着瞪他。
小孩子,軟乎乎的,生氣時候也沒什麽威懾力。
江濰颠着手裏的蘋果,瞄見陸溪脖子上那道深淺不一的紅痕,想到剛才自己的手勁,臉色不太好——他居然對一個小孩動手,實在越活越回去了。
陸溪不跑,只死死盯着江濰,好似随時準備反擊。他磨着牙尋找下一次進攻的最佳路線,腦子裏規劃好方案,剛想沖上去,便看見江濰從兜裏摸出一把折疊小刀,刀鋒在夜色中散發寒意。
陸溪:……
他乖乖坐回地上,氣鼓鼓像小河豚。
盡管江濰會打架格鬥、會商務經營、會所有繼承人二世祖該會的一切,卻并不包括給蘋果削皮…… 還是一個爛蘋果。
江濰皺起眉來,好看的手指第一次笨拙着握刀,一點一點把肮髒的蘋果皮削幹淨,切掉爛掉的果肉,捏着兩頭伸出手去,隔空遞給陸溪:“賠你的。”
陸溪歪着頭眨眼盯着自己平白無故被扒掉一層皮又少了一半的蘋果,感覺這個賠字哪裏怪怪的——他的蘋果怎麽變小了?
但長到這麽大從沒有人給陸溪削過蘋果,他常常是從女人手裏得到一個恩賜,多數時候從垃圾桶裏翻爛蘋果,不舍得把爛掉的部分扔掉。他嘗試着吃掉,但孩子腸胃太脆弱,吃了就上吐下瀉。
後來,陸溪喜歡把爛掉的部分吐出來,用報紙裝好放在角落裏,每天看一眼,想象一下吃蘋果的滋味。
陸溪最終接過了那個幹幹淨淨的蘋果,他板着小臉瞪着雙金魚眼睛仔仔細細打量手裏陌生人削好的蘋果,果肉晶瑩剔透,看起來就很好吃。
不然還是留着吧,多看幾天也好。陸溪這麽想着,準備把蘋果揣進兜裏,卻被江濰出聲阻止:“趕緊吃,一會兒就氧化了。”
陸溪不懂什麽叫氧化,但聽起來就很可怕,他吓得張開嘴,一口把蘋果咬在嘴裏,生怕那個叫氧化的壞人來和他搶。
江濰盯着痛苦吞咽的陸溪良久,沒來由笑了。
“你叫什麽名字?” 江濰問道。
“陸溪。” 陸溪支支吾吾道,拿小手在空中比劃:“大陸的陸,小溪的溪。”
陸溪……
江濰瞥了眼在打鬥中掉落的半根煙,伸手要去摸煙盒,偏頭又見陸溪怯生生地嚼蘋果,腮幫子鼓起好大一塊。他的指尖在衣兜裏停了一下,鬼使神差收了回去。
給孩子抽二手煙,确實不太地道。
“我叫江濰。” 江濰拿起手機在備忘錄打了兩個字,拿給陸溪看。
陸上有溪,溪歸于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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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