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左岸
頭等艙人少,單門獨坐,陸溪壓低帽沿,溫着嗓音低聲念了句:“先生?”
機艙裏的燈光柔和,為出口的呼喚蒙上一層單薄的紗,江濰坐上自己的位置,嗯了一聲,道:“去巴黎?”
他這樣淡定,任誰看來都不過是普通朋友在飛機上偶遇,甚至神态都不曾有所改變。陸溪木然點頭,追問:“是,先生要出差?”
在此之前,江濰可從未跟他說過要去巴黎。
“朋友的宴會。” 江濰道。
巴黎晴空一片,鐵塔劈開連綿起伏的天際線,細雲随風流過,地面街燈光影錯亂,黃昏與白晝短暫交替,便有火焰燃燒在埃菲爾鐵塔塔尖。
塞納河水潺潺流動,透出清麗優美的波光剪影,賓客矜貴,珠光寶器将宴廳裝點,船上人随意閑聊等待開席,船下人焦急萬分唯恐來遲。
陸溪就是那些還在路上的倒黴蛋之一。
“榮姐,我很快就到了。” 陸溪用手捂着聽筒,心虛地道。
“還要多久,小劉去接你沒有?快要開始了,威爾遜剛還問我怎麽不見你。” 葉榮一着急就是豌豆射手轉世,一張嘴那些字句就機關槍似的往外蹦。
陸溪皺着眉,瞥了眼前面緩慢移動的車行,低聲道:“情況有點複雜,我可能要晚一點,前面肇事還在處理,行進很緩慢。”
“你這什麽運氣,飛機晚點汽車肇事,還要多久?給個信,人家保不齊要生氣。” 葉榮逼問着。
“我等下向他道歉,大概要多出半……”
尾音被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陸溪耳邊的聽筒被拿走,他的眼睛微微睜大,驚訝地望着江濰。
西裝革履的男人倚着車門,身體姿勢放松,細長的指尖勾着手機邊緣,他擡起臉,刀刻似的輪廓在日暮光芒中變得如夢似幻,陸溪愣着,熟悉的音色響在車裏。
“晚半小時,不用擔心他的安全,我會親自和威爾遜解釋,還有別的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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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濰說不上生氣,語調正經嚴肅,頗有公式化的威儀,他把葉榮使喚成自己的助理,問句實際是陳述句。
電話那頭的人立刻噤聲,估計震驚于聽電話的人怎麽就換了,好半天才支吾一個 “好”。
江濰挂了電話,把手機還給陸溪,還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坐姿,潇灑随性。
陸溪伸手去接,被江濰捏住了手掌。
他心一跳,倉促地擡眼看後視鏡,發覺司機和坐在副駕的小萌都聳肩,鴕鳥似地埋着頭,沒膽子窺探。
天知道下飛機之後,一派凜然的江濰擺出神聖不可侵犯的霸總姿态,把陸溪一路拖到自己車上。
小萌和司機去拿托運行李,小姑娘不敢多言,只用雙靈動的眼睛瞄來瞄去;司機則老成不少,目不斜視專心開車。
“先生。” 陸溪無奈地一喚,江濰的指腹粗糙,按在細膩的掌心,激起一陣酥麻的電流。
從頭頂流到心裏,像暴雨時天邊細密的閃電。
江濰沒看他,指尖劃過陸溪的掌紋,無聲地包住他的手指,緊緊攥着,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牽手。
車裏安靜得過分,汽車平穩運行的嗡鳴是眼下唯一的背景,陸溪偏頭望向窗外,高低層疊的房屋上挂着法文招牌,被夜喚醒的城市發酵出堪比文藝複興的活力。
怎麽辦,先生想握着,只好滿足他了。
……
最後還是遲到了,這對陸溪來說是罕見的體驗,但沒有絲毫忐忑。
大概…… 是因為身邊的男人展現出絕對強勢和自信吧,陸溪抿了口高腳杯裏的赤霞珠,默默地想。
推杯換盞,淺笑攀談,大提琴與鋼琴的獨奏曲交織,盛放的鮮切花插在高瓶裏,洛可可式宴會大廳燈光大亮。
江濰站在人群中央,臉上挂着禮貌疏離的笑容,他對着身邊一位男士說了什麽,幾秒後,他們同時朝陸溪看過去。
金色卷曲頭發、高挺鷹鈎鼻、裁剪得體的墨綠色浮紋西裝,袖扣是不規則寶石,威爾遜抱着手臂,爽朗一笑,說法語像唱歌:“他是一個很有靈氣的歌手,我很喜歡他,他也是你的朋友嗎?”
從眼高于頂的威爾遜口中聽到如此贊美詞,江濰微微一笑,他很賞識威爾遜看人的眼光,勾起唇來。
心中空落的部分被暖流填滿,他注視着遠處默默吃東西的陸溪——大明星正對着一塊鵝肝施法,吃得小心謹慎,先偵查葉榮的位置,再對着反光物體打量自己的儀容儀表,最後輕輕咬一口,幸福的神色一展即收,像無情的進食機器。
踱步于人類世界的倉鼠精,大概就是陸溪這樣子的吧。
“Mon amour”
江濰用最标準的法語道,如一次次在深夜演習那般娴熟。
威爾遜笑了,高大的混血日耳曼人臉上沒有明顯的驚訝,他用法語道:“原來你接受我的邀請不是因為我的人格魅力,而是來陪他。”
“畢竟我還沒到專程飛往巴黎回憶留學時代的年齡。” 江濰無奈地聳聳肩。
“難道不是很美好的回憶嗎?” 威爾遜笑時表情很誇張。
“的确美好,但你知道的,比起回憶過去,我更喜歡創造現在。” 江濰看了眼遠處的陸溪,道:“我想,今晚的陸地宴會我們或許要失陪了。”
“祝你們玩得愉快。” 威爾遜很明白 alpha 的心思,他拍了拍江濰的肩膀,帶着酒杯走開了。
游輪酒會比想象中要快,衆人下船,即将轉戰威爾遜在市郊的臨江別墅。
藝術家的腦子和常人就是不一樣,想領一群人在別墅花園的山坡上帶着手電筒打高爾夫。
陸溪眼皮一跳,覺得這并不是什麽有靈思的想法,恰好江濰在一邊和某航運公司總裁談話,他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低頭看江水波瀾。
城市霓虹映在水面,如潛在寧靜裏的世外桃源,蕩漾的思緒融化在男人被風吹來的話音裏,陸溪伸手扶着河岸欄杆,卻不小心抹了一手灰。
說好的城市清潔呢?!
陸溪懊惱地看着自己的爪子,不大愉快地憤慨,等他聽清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時,身後已然站了個人。
“你該去代言免洗洗手液,我看你總是很需要。”
陸溪轉過身,只見江濰的指尖夾着細煙,煙杆微垂,火星在黑夜裏閃爍不息,他站在路燈下,肩上灑落一片星子。
刺鼻苦澀的煙草味萦繞四周,像冬季點燃幹枯柴火後留下的餘韻,輕吐出的霧被風吹散,露出江濰半含陰影的臉。
“不總是的,先生。” 陸溪的手指一撚,不大好意思地說道。
葉榮怕他冷,特地帶了件及膝的大衣,陸溪怯生生站在河邊,燈光一束,颀長的身形比路邊燈杆還直,他腼腆地笑着。
江濰很自然地牽住陸溪的手,特地在落了灰的地方一抹,灰塵均勻覆到兩根同樣細長的手指上,陸溪低頭盯住交握的手:“先生,現在在外面。”
“我知道。” 江濰頗有些理直氣壯:“還要去威爾遜的別墅嗎?”
“先生,這話是可以不去的意思嗎?” 陸溪又問。
“如果你不想去,我們可以去做別的。” 江濰說。
“我會被認出來。” 陸溪指了指自己:“雖然在國外,但也很危險。”
“那就不讓他們認出來。” 江濰信心滿滿。
陸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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