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信

喬安看着女孩離去的背影深深地松了一口氣。他沒有馬上離去，而是拿起桌上的叉子，費力地尋找桌上已經冰涼的剩菜試圖填一下空蕩蕩的肚子。

今天離去的女孩已經是這個夏天他見到的第五個相親對象了。在以和尚廟著稱的工科學校裏面，喬安還偏偏選擇了班上女生只有個位數的計算機專業。于是喬安和大多數他的同學一樣以單身四年完美畢業。

喬安的父母多次旁敲側擊，試圖弄明白大學單身四年的道理，并且多次試圖告訴喬安在他這個年齡，他們倆人已經結婚了。

于是大學剛畢業，喬安進入男性法定結婚年齡沒幾個月，喬安就被家人安排去相親了。相親對象也和他一樣，基本都是大學剛畢業的小姑娘。

于是相親場景除了尴尬，基本什麽不剩。大家都沒什麽戀愛結婚的心思，都是統一的話術，先做朋友試試，繼而轉頭就删聯系方式。

喬安果然還是沒吃飽，付了錢就離開了。比較幸運的是今日沒有城管，喬安在路上買到了一個煎餅。

喬安是他們這一屆畢業生裏面少有的直接簽工作的人。他不想讀研了，無止境的學習讓他很是頭疼。其實當時投簡歷的時候，他還投了很多別的方面的工作。

喬安覺得自己與他的同學最不一樣的地方在于他很沒有鬥志，在任何方面都是。這麽多年，他好像都沒有找到自己喜歡什麽，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喜歡他的專業。而他所有的路都是他所能選擇的最沒有代價的。

就像他最後簽的工作，也是他的學歷能簽到的最穩定的工作。

下個月他就要去公司實習了，渡過了實習期他才能正式入職，所以其實這個時候提早去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喬安一直在回避這件事。

“爸媽，我回來了！”

空蕩蕩的家裏沒有什麽人影。喬安的爸媽是經營飯店的，手底下有兩家飯店，這個時候經常忙得不着家。

喬安嘆口氣，打開了電視。在喬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時候，電話響了。

“喂，爸，怎麽了？”

“你在家嗎？”

“在。你和媽晚上回來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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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回來了。我有個快遞，你一會幫我簽收一下。說是要當面簽收。”

“哦，好。”

沒過多久，門鈴聲就響了，喬安起身開門，果然是送快遞的。

“喬宣之先生是吧？”

“嗯嗯。”

快遞小哥拿出了一個單子，遞給了喬安。

“這是您的快遞，請您簽收一下。”

喬安簽收完快遞，将地上的箱子抱進了屋裏，喬安這才注意到這個快遞是奶奶寄過來的。

奶奶是在一年多前離世的，那時喬安要期末考試，所以只是匆匆地回了趟老家，并沒有多待。

喬安給他爸發了條信息。

“爸，是奶奶寄過來的快遞，我打開了？”

“你奶奶？”

“嗯嗯。”

快遞箱子不算很大，喬安拆開最外面一層箱子後，發現裏面是以後很有年代的紅木箱子。箱子邊上還刻有上世紀很流行的雕花樣式。

喬安取出紅木箱子，箱子沒有上鎖。喬安依稀記得他曾經在奶奶的房間裏面見過這個箱子。不過他對老家的記憶并沒有很深刻，同樣對爺爺奶奶的記憶也沒有很多。

箱子沒有上鎖，喬安打開了箱子，大約是因為年代久遠，箱子發出了咯吱咯吱的響聲。喬安盡量讓自己的動作輕緩一些。

箱子裏面有很多封書信。從信封的顏色看就知道這個信的年代可能能和這個紅木箱子相比。紙泛黃，還很脆，喬安沒敢貿然打開信封。

還有一些首飾以及很多個香包，零零散散的在角落裏面。

喬安小心翼翼地翻看箱子裏面的東西，看起來像是奶奶的一些收藏。不過裏面的東西年代都有些久遠，喬安怕弄壞了，沒敢動。

最後喬安只好将箱子小心地合上。

直到晚上喬安吃完外賣準備去扔垃圾的時候，他想着順帶将快遞箱也扔了。結果他發現了在快遞箱底下還有一張字條。

喬安取出字條，躺在沙發上研究。奶奶的字很好看。

“孩子，我托人在我離去後将這個箱子裏面的東西寄給你。箱子裏面是我和你爸這麽多年的一些回憶。你爸常和我說死的時候不要留戀，可是我還是想要将箱子裏面的東西留下。這個箱子以後你幫我保管着。但我怕你難過，所以過了一年才寄給你，孩子，我和你爸會在天上很幸福的，想我們的時候看看天。永遠愛你。”

“爺爺和奶奶的故事？”喬安發現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他的爺爺奶奶。

他小的時候和爺爺奶奶生活過幾年，但是讀小學之前就被帶回了上海，之後就很少回去過。就連過年的時候也是爺爺奶奶到上海來。

他的印象裏面，爺爺奶奶喜歡去很多的地方旅游，每到一個地方就會給他爸打一個視頻電話。他曾經和他的同學們講過他的爺爺奶奶，同學們的評價都是他們過得很潇灑。

每年春節，爺爺奶奶都會帶上很多家鄉的美食一路從重慶自駕到上海，過完年又會沿着北方的城市自駕回去。

喬安的爸媽晚上十點左右才回到家，喬安那時候正癱在沙發上玩手機。

“爸，媽，最近飯店很忙嗎？要不要我去幫忙？”

喬安的媽媽是上海人，此時操着一口上海話數落喬安。

“你還是先找個女朋友重要。經營飯店這種事還輪不到你這種高材生。”

喬安很無奈：“真難……”

“對了，爸，奶奶寄過來的箱子在那裏。”喬安指了指茶幾上放着的紅木箱子。

“你奶奶？她不是……”喬安媽媽也知道剛剛話太快，趕緊住口。

“裏面很多的信，還有些小玩意首飾什麽的。”

“那應該是爸媽之前互相寫的。他們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爸，那些信我能拆開看看嗎？”

“看吧。向你爺爺學學怎麽追人省得每天被你媽念叨。”說完看了桌上的紅木箱子一眼，大約是年齡在，不太好表露什麽情緒，“你看的時候小心點，別弄壞了。”

“爸，爺爺奶奶之間有什麽故事嗎？”

“嗯……反正你爺爺奶奶的故事說起來好像還挺感人的。你要看就看吧，看完把東西收好。我要去睡覺了，明天要早起。”

客廳裏面又只有喬安一個人了。喬安關了電視，又一次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那個紅木箱子。他知道在他爸那個年紀早就做好了親人離去的準備，但是事實卻是年紀大了善于隐藏情緒了。

以往這個時候他都在和大學室友一起玩游戲，果然手機上就收到室友張胖發來的微信。

“安安，快上號，就差你了。”

喬安回了句：“你們先玩吧！我還有點事。”

喬安很小心地将箱子裏面的書信都拿了出來，然後一起帶到了卧室裏面。

喬安學了四年工科之後越來越發現自己很喜歡文學，所以對于爺爺奶奶的書信的內容很有興趣。

喬安看了信的時間，發現信的時間主要是1963年到1967年之間的。

喬安算了一下，那時候奶奶應該是20歲。所以這些書信應該是爺爺上大學期間來往的書信。

喬安将信都拍完照之後就放回了客廳的箱子裏面。隔壁房間很安靜，應該是已經睡着了。

深夜，喬安躺在床上，四年，将近一百封信，在那個沒有別的通信手段的年代，多少有些浪漫。

信的內容多是柴米油鹽，信的開頭和末尾會有一兩句問候的話語。信裏面，爺爺和奶奶并不像喬安的記憶那般。

在喬安的記憶裏爺爺奶奶一生都活得浪漫，很少去讨論生活上的問題。喬安小一些的時候也曾幻想過那種生活，到後來發現其實父母的平淡才是常态。

天色已經微亮，喬安腦中還是爺爺奶奶在五十幾年前的愛情故事。客廳傳來輕聲的響動，喬安一看時間，發現才五點半。

喬安嘆口氣，将手機扔在一邊，睡了過去。

第二天依舊是喬安一個人在家裏。不過喬安發現今天爸媽回來的都很早。

喬安媽媽還專門買了牛肉做了喬安最愛的紅燒牛肉。

吃飯的時候，喬安爸無意中提起了一件事。

“今天程煦打了個電話，說是老家下冰雹把院子裏面的棚子砸了個洞。”

“程煦是誰啊？”

“程煦你不認識了，你小的時候成天跟人屁股後面跑。”

“媽，我那時候四五歲哪記得那麽多？”

喬安經母親提醒，記起來了好像是有這麽一個人。

喬安媽媽說：“那你花點錢讓他幫忙修一下吧。那房子還是留着吧，說不定老了我們也回去養老。”

“那老婆我們說好不像爸媽一樣開民宿，太累了。”

喬安越來越覺得他好像很不能融入家庭話題，這事是他開始長期和父母待在一起發現的。他之前大多數時候都在學校，在家不會待太久。

“什麽民宿？爺爺奶奶還開過民宿？”

喬安爸媽也沒想到喬安連這事都不知道。

“唉，你這個孩子怎麽什麽事都不知道？”

“咱們多久沒回去了？你們也沒告訴我這事……”

喬安媽媽只有給喬安講：“你記得老家那塊山多吧，前幾年被開發出來了，老家那邊就成了一個旅游景點，你爺爺奶奶就開了個民宿。不過我也弄不懂開民宿是幹嘛，那邊就當地人在夏天去避暑會住民宿。去旅游從縣城過去當天去晚上就能回。”

喬安靠在椅子上感嘆：“媽咪，你說你也沒回去過幾回，你怎麽這麽了解。”

“寶貝啊，那是因為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媽媽和你爺爺奶奶還是很熟的。”

“爺爺奶奶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做民宿的啊？”

“五六年前吧，你爺爺奶奶不能自駕游之後就把老家的房子裝修了一下，然後開起了民宿。”

“兩年前爺爺走的時候我們不是回去過好幾天嗎？我都沒發現。”

“你整天在家裏能發現什麽？”

喬安覺得他媽真的很能看清事情的本質。他為數不多的回老家的記憶裏，他都在房間裏面自閉。

“還有你爺爺走後你奶奶不肯來這邊也是因為要開民宿。她一個人開民宿也挺不容易的。”

“爸，奶奶為什麽一個人還要開民宿啊？”

“你奶奶說是因為你爺爺。”

“我爺爺？”

“我也不清楚，我問了，她沒告訴我。”

飯吃完了，喬安和他爸洗碗的時候，喬安才想起來院裏棚子破洞的事情。

“爸，那棚子修好了嗎？”

“程煦幫我們修了，不過沒要我給你錢。他打電話過來是因為他最近整理東西發現他那邊有一些你爺爺奶奶的照片，問我要不要。”

喬安立馬說：“要啊！”

“你這孩子，之前怎麽沒見你這麽上心你爺爺奶奶的事。”

“爸，我想把爺爺奶奶的故事寫下來。我昨天看完信，我才發現他們的故事很精彩。”

“你要寫就寫吧。不過我不告訴你，你自己去找。讓你這些年活得渾渾噩噩的。”

喬安覺得他爸對他的形容不是很準确。他只是天生的在感情上有些遲鈍。所以對于不常見的人的感情都很淡。

“我想回趟老家。”

喬安老爸雖然有些詫異，但是很支持喬安的想法。

“你剛好有時間，回去一趟也好。剛好可以把房間收拾一下。”

喬安媽媽還在一旁幫腔：“我看你是該回去一趟。對老家一問三不知，對你爺爺奶奶也是一點不了解。你趁暑假回去一趟，好好認識一下那邊。別等我和你爸老了回老家你連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那你真要回去的話，我就給程煦打個電話，就不麻煩他寄一趟照片了，你直接帶回來。”

喬安爸洗完碗就給程煦打了個電話，那邊很快就接了。

“喬叔好。”

“你今天問我的照片的事情就不麻煩你寄了。你安安弟過幾天要回來一趟，他帶回來就好。”

“安安？他要回來嗎？那叔叔你把他的聯系方式給我，他應該不清楚坐什麽車過來，等他來的時候我去接他。”

“不用麻煩你，他都多大的人了。”

“喬叔，不麻煩的，你一會兒發給我吧。”

喬安爸爸挂了電話就把喬安的電話號碼發了過去。

喬安洗完澡出來就看到了微信上的一個好友請求。驗證信息裏面發了句：安安？

安安這個稱呼只有喬安的家裏人會用。

喬安通過了申請，發了句：“你是？”

“我是程煦。”

喬安現在是記得程煦是誰的。

“哦，煦哥啊。”

“聽喬叔說你過幾天要回來。”

“嗯，我買的13號早上的機票。”

“那我下午去縣裏面接你。”

喬安也不想麻煩程煦，但是問題是，他真的不知道到縣裏之後怎麽坐車去老家那邊。

“你要是太忙的話也不用專門來接我。”

喬安雖然不知道怎麽坐車，但是他還是清楚從縣城到那邊要坐兩個多小時的車，他其實很不好意思麻煩程煦。

“我剛好順便去縣城裏買點東西。”

“這樣啊，那好吧。”

程煦過了一會兒發過來了一個手機號碼。

“這是我們手機號碼，到了之後電話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