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導師

“伯樂比千裏馬難遇多了。”

走出高鐵車廂,褚餘凡下意識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這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次旅行,只不過就是去了附近一個城市,和一段時間沒見面的朋友見了面,但整個人好像又重新活過來了。

這節車廂仿佛是聯接回憶和現實的通道,他再往前走一步,一切就都回到了原點,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低頭看着手上半袋冷掉的燒賣,褚餘凡忽然笑了起來,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不就行了嗎。

任钰博在車上收到了同學發來的校內招聘宣講會的信息,火車剛停就一溜煙跑沒影了。

周思齊一扭頭發現他沒跟上來,趕緊轉身找他,就看見車廂門口小美人對着空袋子笑嘻嘻。

“你不是吃壞肚子了吧?!”

周思齊面露憂色,從來沒見褚餘凡吃這麽多辣口的食物,想起自己被唐小豬半包過期辣條搞到腸胃炎的經歷,他對褚餘凡的胃蠕動十分擔憂。

還有想到接吻時那一嘴的蒜香味,多少需要忍一忍。

褚餘凡剛想張嘴,周思齊塞了一顆糖到他嘴裏,淡淡的薄荷清香在口腔裏彌漫開。

“你裝着。”周思齊把小鐵盒放他手心裏,看着他從昨天開始沒換過的一身行頭和淩亂的頭發,糾結着要不要先回趟家。

誰也沒想到,高鐵居然也會晚點,原因是附近有人放風筝,風太大,繩斷了,風筝繞在接觸網上了。

結果整整晚了一個小時,如果回了家再換衣服,估計褚餘凡下午錄歌會遲到。

這次算是一個從天上掉下來的工作機會,前SY導師,著名音樂制作人陳笙籌劃了一張專輯,竟然找蔚藍買了褚餘凡在節目裏幾首原創的歌曲版權,改編之後,還邀請褚餘凡參與錄制。

網上一堆SY親生團,臺風天的團粉罵陳笙偏心,親生兒子棄之不理,倒是對淘汰選手念念不忘,怕是有黑幕!

但實際的情況卻正好相反,節目結束後,兩個人都收到了很多同類選秀節目的導演邀約,霍文君問了他倆的意見,基本都回絕了。

選秀從來就不是一個純粹靠才華就能獲得掌聲的舞臺。

但霍文君也不願這兩個人往純歌手的路線發展,因為這職業太不穩定,所以陳笙的第一次邀約,霍文君親自和他談了半小時,在陳笙的軟磨硬泡之下,才終于答應接下這個工作。

因為陳笙說了一句話,褚餘凡是他見過最有音樂才華的人,如果被埋沒了,是愛音樂人的遺憾。

褚餘凡舌尖下含着糖,嘴唇微微嘟起,含糊地說道,“我就直接去……”

“哥?!”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褚餘凡張口結舌,薄荷糖從嘴巴裏掉了出來。

周思齊沒料到這個毫不相幹的稱呼和他有什麽關系,就見着褚餘凡垂下眼,頓了一會兒,轉身看向喊他的那個女孩。

順着他的眼神望過去,不遠處站臺上那女孩看起來一副中學生的模樣,周思齊大驚失色,這倆人一點都不一樣,從哪裏冒出來的妹妹?

“他的妹妹。”褚餘凡感受到了周思齊的訝異,咬住了嘴唇。

哦。周思齊瞬間領會了這個“他”是誰。

那個子不高,身材肉乎乎的女孩遲疑着,朝他們小碎步奔跑過來,就在距離褚餘凡三步的距離站定,抓緊了身上的書包帶子。

“哥,真的是你。”女孩的聲音挺好聽,軟綿綿的像棉花糖。

褚餘凡不知道說什麽,實際上他對這個妹妹沒有太多印象。三年前他醒來的時候,妹妹在一個寄宿初中,很少回家,兩個人幾乎沒說過什麽話。

見他沉默,女孩露出失望的神色,“哥,那我走了。”

她很小的時候,特別喜歡被漂亮的哥哥抱出門玩,所有人見到他倆都會誇她可愛,長大一些了,她才知道,自己長得并不可愛,大人們誇的都是哥哥,但,反正是自己的哥哥,誇他和誇自己一樣開心。

一直到她十歲那年,有一天媽罵完哥哥,轉身對着她說了一句,“野孩子就是養不熟。”

從那天開始媽媽就阻止自己和哥哥接近,她才慢慢地從旁人嘴裏知道了哥哥不是親生的。

而且媽對哥哥不太好,是因為一開始懷疑褚餘凡是爸爸在外面偷生的孩子,直到褚餘凡的五官輪廓越來越清麗,才終于放下了懸着的心,癞|蛤(ha)|蟆确實生不出白天鵝。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女孩用腳尖在地上畫圈圈,車子很快就要進站,她要去對面站臺上車了。

褚餘凡“唔”了好一會兒,想起唐小豬和妹妹厮殺的親密畫面,撿來的自己對妹妹是不是太冷淡了?

“那個……”褚餘凡低頭,看着妹妹頭頂上一個小小的漩渦,艱難地開口,“你,錢夠用嗎?”

“哥,”女孩擡眼,對上他的目光,表情乖巧認真,“你真的不用給我錢交學費的,你真的不欠我們家的,那些錢算我借你的,等我能掙錢了就還你呀。”

媽雖然沒說,但她知道憑空出現的一大筆私立高中的學費,不是他們家可以負擔的。

她又往前邁了一步,褚餘凡僵着後背,忍住往後退的沖動。

“哥,我看了你的節目,你唱歌真好聽,我會一直支持你噠!”

說完這句話,女孩的臉一下紅了,握緊雙拳做了個加油的動作,做完了慌忙吐了吐舌頭,轉身跑回剛剛站着的站臺。

褚餘凡呆了半天,聽見周思齊在旁邊笑了一聲,“你妹還蠻可愛的。”他愣了一下,意識到這是一句誇獎。

然後就被周思齊拉着,一直走出了車站,周思齊把他塞進了一輛排隊的的士裏。

褚餘凡有些晃神,他看過“他”的日記,裏面記錄的算得上快樂的片段,都和這個妹妹有關,只不過比起痛苦的那部分,還是沒有點燃“他”活下去的勇氣。

妹妹圓乎乎的小臉被他記住了,心底有軟軟的東西在萌動。

“錢……”褚餘凡不确定,周思齊有沒有聽見他妹說起學費的事。

節目結束後,他把自己銀行賬戶上的大部分餘額都轉給了養父,可能因為這個原因家裏一直沒再找過他。他雖然覺得這樣挺好,可是後面大部分情況都是周思齊在支付家用。

周思齊把手伸進車窗,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手指冰涼的感覺從鼻尖蔓延開來,“你想做什麽就去做,想說什麽不想說什麽,不用理會太多。”

“師傅,麻煩把空調開大一些。”周思齊沖司機報了個地址,等車子開出去後,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周思毅說有事找他,安排司機來車站接人。

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不能讓他哥有任何接近褚餘凡的機會。

到了錄音棚,褚餘凡低頭和門口等他的工作人員道着歉,對方不易察覺地皺了皺鼻子,就領着他走了進去。

褚餘凡走在後面,從口袋裏掏出那個小鐵盒,往嘴巴裏倒了半盒薄荷糖,整個腮幫子都鼓了起來。

餘光掃到前方不遠處,陳笙臭着一張臉,好像和裏面什麽人在吵架。

褚餘凡有點緊張,以為是自己遲到的緣故,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喉結上下翻動,幾顆薄荷糖倏地滑進了食道,冰涼的感覺從喉嚨眼一路過山車滑進了胸腔,他脖子一梗,差點嘔出來。

陳笙一擡頭,就看着褚餘凡眼睛微紅,眼角含淚,梨花帶雨,心被狠揪了一下,嘴裏的一口熱茶噴在對面人的臉上了。

那人鬼叫一聲,“死矮子,我剛做熱瑪吉,很貴的。”

這個聲音很耳熟,褚餘凡擡眼,果然是SY前導師,韓宇。

韓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久不見啦。”坦然地抓起陳笙的袖子擦了把臉,陳笙一臉無動于衷。

褚餘凡傻眼了,媽耶,這兩人在節目上和鬥雞一樣,可是眼前看兩人關系還不是一般好。

娛樂圈裏虛虛實實的好友和假想敵,莫非都是演出來的?

“行了,你也別怕他,他就是來幫忙。”陳笙一眼就看出來褚餘凡對韓宇有些戒備,那也沒辦法,誰讓韓宇的導師劇本裏寫着“刻意刁難選手”,“杠精”劇本是陳笙的。

韓宇抽了抽鼻子,“你是不是吃了絕世好鴨脖。”

褚餘凡扶住額頭,是不是被周思齊傳染了鼻炎,自己怎麽聞不到?

韓宇:“太不夠意思了,也不給導師帶點來。”

褚餘凡一哆嗦,從背包裏掏出一份沒開封的紙袋,放在韓宇面前,用手指往他那裏推了推。

心想還真被唐小豬說中了,“多帶點,萬一還有別人愛吃呢。”

韓宇眼露兇光,正要扒開紙袋。

那邊正在調設備的陳笙帶着殺氣的目光掃過來,“有點歌手的自覺好不好?!”飛身就把那袋鴨脖子沒收了。

一轉身,對褚餘凡痛心疾首,“你別給我學他,不保護嗓子,亂吃零食,最後想唱都唱不了。”

褚餘凡一臉僵硬,想低頭又覺得不禮貌,幹巴巴地站着。

韓宇在旁邊說風涼話,“這孩子長這麽好,幹嗎非要做歌手,随随便便拍個戲……”

陳笙一巴掌拍過去,韓宇長得相當高大,被瘦小的陳笙打得人仰馬翻,居然沒還手。

“褚餘凡,我和你說,你的聲音,還有你的絕對音感,都是獨一無二的,千萬別浪費。”

陳笙劈頭蓋臉說了一通。

褚餘凡從他的話裏,聽出了一些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東西。

遺憾?或者是,期待?

韓宇嘆了口氣,端起陳笙擺在桌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一共就兩首歌,褚餘凡錄了快九個小時,每一個小節,每一處轉音,包括咬字,陳笙都反複推敲,韓宇把自己壓箱的演唱技巧倒了個底朝天。

中間褚餘凡忽然有了新想法,陳笙聽完拿立刻着手改,韓宇還幫他做和聲。

所有他想到的樂器,陳笙都給他找來了,放棄了合成器。

三個饑腸辘辘的人蹲在錄音室門口吃盒飯,裏面工作人員還在忙碌。

到最後,褚餘凡發現,韓宇真的是純粹來幫忙的。

褚餘凡突然覺得挺開心,嘴角的弧度也拉大了一些。就看着韓宇不知道什麽時候偷出了被陳笙藏起來的鴨脖子,有滋味地啃了起來。

褚餘凡快速扭頭,哦,陳笙又跑進錄音室了。

“他把寶壓在你身上了。”韓宇擦了擦油光發亮的嘴。

褚餘凡放下盒飯,擡眼看他。

韓宇嘆了口氣,他和陳笙是同期生,兩人當年一門心思要做職業音樂人,野着心說要改寫音樂史,只不過

“到最後,被改變的是我們,但,他從來沒有放棄。”

作為業內的資深人士,他們放下身段來參加選秀節目,确實是因為私心,想看看新人裏有沒有可以扶一扶的小苗。

自己闖過了刀槍劍雨過,不就是為了再幫着年輕的他們,成為真正想變成的樣子。

不過陳笙雖然當時對褚餘凡印象很深,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麽不了了之,只是最近又和韓宇說起要找褚餘凡錄歌,讓他來幫忙指點新人。

“那是你沒聽見他們那個樂隊表演!”

頭頂上炸雷驚起,褚餘凡倒抽了一口冷氣,盒飯從手裏掉了下來。

“上次在School,那個盲盒樂隊,我沒看錯,是你們幾個吧。”

陳笙靠在牆上,不動聲色,眉眼間隐隐的嚣張和驕傲一如幾十年前。

“哎呦。”

下一秒,頭上的天花板掉下半塊,正好砸在他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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