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8)

望舒沒有追上去,咚地一聲,他倒到地上,沈梅君踏出門時回頭看,只見他整個人攤開呈大字型,似是頹喪,又似是無限放松。

“梅君,恭喜你。”駱青意在西廂房裏候着,見了沈梅君高興不已,傅老太爺讓沈梅君協理庶務的事已傳遍傅府,她是沈梅君的好友,自然感到高興。

作為一個無名無份的通房丫鬟都不算的人,能與傅太太共掌傅府庶務,的确有點一飛上天的味道。

沈梅君不便向駱青意吐苦水,強笑了一下,想起駱青意所托的事,傅望舒不同意,不知怎麽向她回話好,心念轉了轉,想到一個解決辦法,附到駱青意耳邊,小聲道:“昨晚沒來得及和大少爺說你來流觞軒的事,剛才與大少爺說話來着,可我不想說了,青意,我在這府裏一點根基都沒有,管事的都是太太的人,我想提拔幾個支持我的人做管事,你稍等幾日,我把你提做管事,身份不一樣了,想必……”

她停下不說,青意是聰明人,不需說得多明白,身份不同了,玩弄青意的不管是傅望聲還是傅望平,兩人只是庶子,日常份例供應還卡在管事手裏,自己這個半管家人又是青意的後臺,想必就不敢動青意了,而且,管事是二兩銀子的月錢,只比主子地位低,在下人裏可是極有臉面的。

“梅君,多謝你了。”駱青意很高興。

“咱們姐妹還客氣什麽。”沈梅君嗔笑,挂心着駱展鵬,問道:“你今日見過展鵬嗎?”

“沒有,不能總告假,而且,老太太今日心情不好,我們亦不敢離開。”駱青意壓低聲音悄悄告訴沈梅君,今日議事廳裏弄出事,老太太很不高興,上午沒有決斷出來時嫌二姨娘三姨娘生事,後來傅老太爺宣布沈梅君協理庶務,她又惱的很。

“我在廊下聽着,老太太在抱怨,說大少爺刁鑽狡猾,搶了四少爺的人,還要搶四少爺娘的理家權力,梅君,你小心些,老太太和太太不會那麽容易給你分去理家大權的。”

第二十五回

傅老太太極不喜歡傅望舒,想必和傅望舒的娘有關系。

沈梅君想,那年,傅老爺的大姨娘打死傅望舒的親娘,也許傅老太太摻了一腳,不然,一個妾室縱然再得寵,膽子再大,也不敢以下犯上,又是弄出人命的。

雖是傅老太爺發過話,可要從傅太太手裏分權不容易,自己也不能請傅老太爺日日出面發話撐腰。

沈梅君沉思着,許久後,對駱青意道:“青意,你幫我一個忙……”

傅太太在傅府裏順風順水,貪污中飽私囊數目巨大,傅望舒明知不合常理,卻一直沒有發難,很大一個原因是傅太太得到傅老太太的堅定支持,沈梅君第一步要做的,就是動搖這對婆媳的信任,使她們離心。

傅老太太和傅太太最有力的扭帶是傅望超,這個不易動,沈梅君先從小處着手。

Advertisement

***

傅老太爺發話,傅太太不敢頂撞力争,退下後來到傅老太太上房哭訴尋求支援。

“老太太,沈梅君還不是大少奶奶,老太爺就讓她協管庶務,以後這府裏,哪還有小四立足之地。”

“老爺子發了話,我也不便頂回。”傅老太太也很煩惱,又有些不悅,“老爺子說他的,你做你的,你管家這麽多年,底下都是你的人,還怕沈梅君反上天不成?不過一個沒名沒份的丫鬟。”

傅太太有苦難言,幾次較量下來,她可不敢把沈梅君當一個普通丫鬟看待。

“晚膳時間到了,下去安排,越是這時候,越是不能出差錯。”傅老太太就此事去頂撞傅老太爺。

“是。”傅太太委委屈屈退下。

傅太太退出來時,駱青意恰好聽了沈梅君的囑咐回來了,正在廊下和小丫鬟說話,眼角瞥到傅太太出來,駱青意假裝沒看到,狀似無心道:“天天吃紅翡綠翠,咱們想個新鮮菜式讨老太太歡心。”

紅翡綠翠其實就是醋溜小白菜,傅老太太嫁給傅老太爺時,傅家窮得揭不開鍋,魚肉吃不起,只能炒醋溜小白菜送飯,後來富貴了,山珍海味吃膩,回過頭來又想起醋溜小白菜,每頓飯桌上必要有這一道菜。

傅太太不止一次覺得傅老太太這一嗜好莫名奇妙,耳中聽得駱青意的竊竊私語,自己便理解為傅老太太吃膩了醋溜小白菜,下去後遂吩咐竈房這一晚不要做醋溜小白菜。

沈梅君囑駱青意回去見機行事後,就親下流觞軒竈房打點。

她在家時如何賺錢沒學過,打理庶務還有廚藝女紅等卻是自小就有嬷嬷教導的,只是往日都是動口不動手,自己說婢子做,然後品嘗一下,如今有人給她使喚也得動手做,畢竟她此時身份不是傅望舒的正頭娘子。

傅老太太喜歡吃醋溜小白菜,其實是早年貧窮吃的太素,腸胃養成了吃素的習慣,如今大魚大肉吃着,必得要一樣去葷的素菜壓着才行,傅太太娘家就是大商戶之家,未能了解,沈梅君先是富貴後又受苦,進傅府後生活又轉好,兩下對比加上心思玲珑于是清楚着。

沈梅君下竈做了一個甜醋藕片,一個拍黃瓜,裝瓷盤放隔籠裏備着。

做完了,沈梅君剛想跟傅望舒說讓他晚上去膳廳吃飯時帶上自己去侍候,傅望舒從房裏走了出來,對她道:“收拾一下,跟我到大膳廳用膳。”

膳桌上珍馐佳釀,傅老太爺在府裏,連整日只知厮混的傅老爺也來了,只傅望超不知去哪玩了,傅太太回說沒回府,因而沒來一起用膳。

主子不多,三位爺們兩位太太兩位小姐,服侍的卻不少,不算丫鬟婆子,四個姨娘兩位少奶奶還有沈梅君共七人。

傅太太一慣沒立規矩侍候公婆的,也沒虛講話,自在地坐了下去。

“爺爺,聽說梅君參與打理家事,讓她再立規矩不大好吧?”傅望舒對傅老太爺道。

傅老太爺窮小子出身,本就沒講究,傅望舒一直不近女色,他怕長孫這一房絕後,難得他喜歡沈梅君,自是沒有不允的。

他還打算沈梅君生下傅望舒的兒子就把沈梅君扶正呢。

沈梅君很意外,卻也不扭捏,謝過傅老太爺後,挨着傅望舒坐了下去。

“來,吃飯吃飯。”傅老太爺先下箸,招呼衆人開吃。

“茄汁焖大蝦別有一番風味,你嘗嘗。”傅望舒不停地給沈梅君夾菜,侍候的人本應給除蝦殼掐頭去尾,他自己做了,白瑩瑩的蝦肉沾了醬料後,修長的手指捏着喂到沈梅君嘴裏。

膳廳裏十幾雙眼睛看着,不用裝,沈梅君就紅了臉。

不吃是落傅望舒面子,沈梅君只能張口。

傅望舒喂上了瘾,喂完蝦,又夾鳕魚:“香煎芝麻銀雪魚鮮而腴美,也不錯。”

傅老爺好色,喜新厭舊,對傅太太連面子上都極淡,傅老太爺則是生性疏闊不會兒女情長,兩位傅太太沒在丈夫那裏得到溫情,眼見傅望舒旖旎體貼,柔情款款,一齊又妒又恨,臉黑得鍋底似的。

傅望舒喂完了蝦肉還舀湯喂,沈梅君吃不消,伸了手到桌下去抓他大腿,示意他別太過火。

席上除了兩位怨婦,還有兩位未出閣的姑娘呢。

傅望舒唇角高高挑起,麽斜了沈梅君一眼,右手拿湯勺不擱下,送到沈梅君唇邊,左手把她小手握住,指尖在她掌心撩撥。

沈梅君氣得瞪他,當着許多人的面惡狠不起來,這一眼似嗔似怨令人心神激蕩,傅望舒略停了一停,不只不松開,還更進一步,勾撓的手鑽進沈梅君寬大的衣袖,在她玲珑滑膩的皓腕間來回輕摩,繼而緩緩向上,指尖下的溫度從開始的微溫到後來燒灼般的熱,炙燙着沈梅君的肌膚,漸漸的連皮肉下的血液都給他點燃起來。

沈梅君身體輕顫,緊緊地咬住下唇,傅望舒的長指摸過手腕摸上小臂,撩撥着,似遠又近,指尖劃着圈圈,劃出春水蕩漾着泛了開去。沈梅君給他摸得癱軟,手臂麻麻的沒了骨頭,整個人像一汪煮沸的水,因他的動作而騰騰翻滾。

砰地一聲,傅老太太砸了箸子。

“今晚怎麽沒有紅翡綠翠?”

“啊?”傅太太又羨又妒整個注意力放在傅望舒和沈梅君身上,聞言半天沒反應過來,只張大嘴巴看着傅老太太。

“太太吩咐的,今晚不要上紅翡綠翠。”竈房執事曹大媳婦在一旁侍候着,怕擔責任,急忙撇清。

“你知道我每餐必得要吃醋溜小白菜的,怎麽撤了?”傅老太太把滿腔邪火撒到傅太太身上,也不裝斯文說什麽紅翡綠翠了。

“這個……”傅太太本想說聽她的丫鬟講的,話到唇邊吞回,那丫鬟的話,可是半句沒提到傅老太太讓不要上醋溜小白菜的,甚至也沒說傅老太太不喜歡吃,人家只是在那說要學新菜式讓傅老太太喜歡。

是自己會錯了意。

“老太太息怒。”沈梅君趁勢把手從傅望舒手裏抽出來,吩咐竈房執事:“曹大娘,流觞軒竈下有兩個菜,我試着按老太太口味做的,你帶兩個人過去端過來。”

“是,沈姑娘。”曹大媳婦正惶恐着,一時間也沒去細計較,招手喚過兩個丫鬟急忙走了。

沈梅君第一個對流觞軒之外的執事下的命令,沒有任何阻礙地落實了。

曹大媳婦很快帶着人端了菜過來。

藕片淺淺的酸還有淡淡的甜,黃瓜碎嫩新鮮,再家常不過的菜,傅老太太嘗了一口,甚合口味,讓丫鬟把兩盤菜放自己面前。

兩盤菜份量不大,傅老太太吃完了,意猶未盡,飯畢淨手漱口後,對沈梅君道:“做得不錯,教一下竈房的人,以後沒讓停,這菜就一直上。”

“是,老太太。”沈梅君站了起來恭敬地道,接過丫鬟手裏的帕子幫傅老太太拭手。做完了,轉頭吩咐曹大媳婦:“曹大娘,挑一個伶俐的,以後專門做老太太的菜,讓用心些,每月給這個人多加一百文月錢。”

“這不妥。”傅太太大聲道:“月銀多少都是有定例的,随随便便就漲月錢,府裏得增加多開開銷。”

沈梅君不軟不硬頂了回去:“這不算是随随便便漲月錢吧?服侍老太太的人本來就應該貴貴些,侍候的老太太開心了,做小輩的也就開心了,就是漲個一兩銀子十兩銀子的,也是很應該的。”

沈梅君話裏話外,傅老太太是天王老子,享受什麽樣的級別都不為過,傅太太語結,再糾緾下去,就是她不尊重傅老太太了。

傅老太太聽着沈梅君的話很受用,她一慣和傅望舒不合,不想給沈梅君打理家務,有一個私心就是怕沈梅君跟傅望舒一鼻孔出氣,自己的供應不自在。

這晚傅太太又不上她最愛吃的醋溜白菜,她心裏想着這是傅太太惱自己沒幫其拿住管家大權故意報複,很是不滿,兩下一消一減,登時言語偏了:“就按沈梅君說的辦。”

語畢,搭着丫鬟的手徑自走了。

第二十六回

衆人先後散去,收拾自有管事婆子,沈梅君和傅望舒一起回了流觞軒,進門後,傅望舒往書房去,沈梅君一刻不停頓跟了進去。

“大少爺,你以後能不能別在人前那樣做?”

“不在人前那樣做,在人後就可以了?”傅望舒淡淡問,把沈梅君拖進懷裏,大手從她袖口撩進去,這一下與在膳廳中的旖旎細膩卻又不同,粗魯而蠻橫,摩挲過小臂後,極快地按住她圓潤光滑的肩頭。

沈梅君緊張起來,袖子很寬,傅望舒再往下,就抓住她微微顫抖的峰巒了。

“真滑真軟……”傅望舒嘆息似贊嘆,揉搓了幾下,倒是沒往峰巒而去,而是往後面探去,撫摸沈梅君光滑如綢鍛一般的背脊。

他細細打着旋兒,呼吸緩緩急促了,沈梅君渾身激顫起來。

“大少爺,你這是要做什麽?”她喊出聲來,聲音又細又軟,打着圈兒綿如細絲飄進傅望舒耳裏。

“教你而已。”傅望舒眸子有些赤紅,說出來的話卻冷冰冰不帶一分情緒。“方才若不是我與你裝恩愛,老太太會怒得失控斥責太太出氣?太太若不是給咱們的纏綿分散了心神,反應會那麽笨拙?沈梅君,你不要不識好人心。”

“那現在呢?現在可是一個人沒有。”沈梅君很想狠狠推開傅望舒,想扇他一個大耳括子的,手足卻給他挑-弄得軟綿綿沒半分力氣。

“你身子太敏-感,我多教你讓你承受得住挑-逗而已,別以為你之前順風順水,那是因為小四還沒親自己出馬,小四對女人最厲害的,不是鬥心計,而是擒身體,沈梅君,我摸一摸你的手你就灘成一汪水,這麽個樣你怎麽抵擋得住小四。”

“你不要找借口。”即便他說的有道理,沈梅君也不會傻得以為他這麽着是真的為自己好。

是在找借口嗎?傅望舒自問,看着沈梅君盈着晶瑩淚滴的粉臉,心口和身體都癢得厲害。

“那就算了,我以後不做了,抵擋不住給小四得了身體去時可別後悔。”傅望舒把手從沈梅君袖子裏抽出來,行雲流水沒有半點遲滞。

“沈梅君,今天你的表現都很好,很會創造機會抓住機會打擊敵人立威,不過還不夠,要不要我教教你明日怎麽做到利劍出鞘人人膽寒?”

“不要。”沈梅君恨恨道,惱傅望舒對自己動手動腳,傅望舒利索地沒有半點留戀地收回手,又更讓她憤怒委屈。

沈梅君往房門奔,一刻也不想停,一時半會亦不想和傅望舒多呆。

“你最好是整理一下衣裳,把臉上的淚擦幹,等眼睛不紅了再走,不然,你娘又得費心打你了,打在你身,痛在她心,不大好吧?”傅望舒噎死人不償命,在沈梅君背後涼刺刺諷她。

沈梅君給氣個半死,卻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有理,咬着牙低頭整理被他弄亂的上裳,仔細理發髻拭眼淚。

“眼睛還是紅紅的,皮膚太白了太顯眼了。”傅望舒走到沈梅君跟前細細打量,在沈梅君怒得咬唇時,曬然一笑,道:“別生氣了,我帶你去看你的小情郎吧,回來時眼睛也能見人了。”

開口閉口小情郎的,沈梅君怒氣更甚,不過懶得和他計較,盤了畫廊後就沒和駱展鵬見過面,她心中牽挂着,告假不便,傅望舒願意帶她去見駱展鵬,她求之不得。

倦鳥歸巢歇息了,晚霞躲進雲層,黃昏的街道氤氲着陽光煦暖的氣息,馬車裏熏着薄荷香,味着清淡,絲絲縷縷似遠又極其近,像身邊傅望舒的味兒,清冷着,卻又炙熱如火。

沈梅君端端正正坐着,竭力忽視身邊如魑魅在側的傅望舒。

晚上一般沒有客人,但駱展鵬勤快,還沒關門,沈梅君進門時他一眼看到,欣喜若狂撲過來,抓住沈梅君說個不停。

“梅君姐姐,你怎麽這麽多天沒來,我想死你了,你的臉好了……”

“姐姐不得空。”沈梅君微笑,定睛看駱展鵬,才幾日不見,駱展鵬似乎長大不少,簇新的粉藍長衫,腰間系着翠色絲縧,身如秀樹,神清骨秀氣度不凡,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梅君姐姐,晚上不回去好嗎?今日有客人委托要一幅《玉堂富貴圖》,約定要一百零一朵形态各異的牡丹,你留下來幫着我一起畫好不好?”駱展鵬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沈梅君,像是要把她粘住不放。

繪一百零一朵形态各異的牡丹可不是易事,沈梅君轉身問詢的眼光看向傅望舒。

“明日你還要向太太奪權,哪有精力繪畫。”傅望舒皺眉,“說一會兒話,說完話就走。”

“梅君姐姐你有事就算了。”駱展鵬有些失望,複又高興起來,“姐姐,聽我姐姐說你喜歡吃山楂糕,這幾日我讓我娘每天都做了些,你來的正好,跟我來,嘗一嘗。”拉起沈梅君就往後院走,百忙中轉頭對傅望舒道:“傅公子請随便坐。”

傅望舒在商圈裏行走,從未受過如此冷落,心裏卻氣不起來。

純真質樸剛毅強韌,駱展鵬在逆境中沒有變了性情很不錯,若他不是見了沈梅君就要去摸她的臉拉她的手,他很樂意培養帶契教導他。

畫廊後面院落不大,小巧玲珑,駱太太拾掇得甚是齊整,院裏芭蕉碧綠,牆角粉紫黃白花兒爛漫,屋內布置雖不是精巧絕倫,卻極是簡潔舒适,引枕靠背看起來松軟幹淨,透着一股溫馨的氣息。

廳裏沒人,竈房裏有砧板杯盤的響聲,想來駱太太在竈房裏,駱展鵬沒開口喊她,也沒進竈房端山楂糕,把沈梅君按坐到椅子上,半蹲到她腳邊,看着她,小聲問道:“梅君姐姐,傅大公子怎麽肯帶你過來?沒要你答應他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吧?”

小孩子心眼還真不少,沈梅君失笑,摸了摸駱展鵬的頭。

傅望舒不喜歡她見駱展鵬,她心中知道,今晚為何帶她來找駱展鵬,她隐約也猜到,傅望舒是見她發脾氣了,想哄哄她。

這種別扭的感覺不便和駱展鵬說,亦說不清。沈梅君笑着搖頭,壓低聲音道:“那府裏的太太是大少爺的後娘,一直暗裏使絆害大少爺,大少爺要我幫他管內宅。”

“你幫他管內宅?”駱展鵬驚叫,又急忙壓低聲音,緊張兮兮道:“梅君姐姐,你一個外人管傅家內宅會很辛苦的,而且,往後讓人聽着,還以為你和傅大公子不清不白呢,梅君姐姐,後日《玉堂富貴》圖交了以後能得三十兩銀子,你那時進傅府簽的不是死契又沒要賣身銀子,贖身應該不難,你先贖身出來吧。”

真個有情有義的孩子,沈梅君眼底有些濡濕,低嘆了一聲,道:“賣畫兒得撞巧有人要,有時十天半月一個月賣不出一幅,咱們這是還沒付租幫着老掌櫃賣,若是付租,所剩無幾了,先積攢着,盡快把你姐姐贖出來。”

“那你呢?”駱展鵬有些難過,眼裏滿滿的不甘和擔憂。

“不需擔心,大少爺不會強人所難的。”沈梅君讀懂他的憂慮,笑着安慰他。剛想讓他帶路去竈房和駱太太見禮,傅望舒推了院門進來了。

打眼看到駱展鵬半跪在沈梅君膝前,傅望舒幽深的眸子一道閃電滑過,渾身冷洌的氣息像轟隆一聲驚雷炸開,沈梅君吓得一震,下意識就去推駱展鵬。

傅望舒也不說話,用力扯起沈梅君往外走。

駱展鵬半蹲着腿麻,被沈梅君推開時跌倒地上,等他站了起來追出門外,畫廊外面已空無一物一人,只有沉暗的青石板泛着寒光。

“展鵬,我聽着有別的人的聲音,怎麽?不是你姐姐回來了。”駱太太在竈下忙碌着,聽得聲音尋出來。

“不是,是梅君姐姐來了。”說完了,惆悵之餘,駱展鵬還不忘補了一句:“梅君姐姐要去和你見禮的,傅大公子有急事找她,才急忙走了。”

駱太太嗯了一聲,雙手在圍裙上搓了搓,想說什麽,看看兒子,把到唇邊的話吞了回去。

兒子還小,只是懵懂着,此時勸他放棄還不如不要挑開。

那沈梅君再好,在少爺身邊服侍的人,哪有清白可言,駱家如今雖窮苦,也得娶個清白人家的女兒。

第二十七回

傅望舒拉了沈梅君上馬車,沈梅君以為要回府了,不料他卻對車夫道:“到漪瀾園去。”

漪瀾園雖是清雅的所在,可出入的男人那麽多,白天去也罷了,晚上自己一個女孩兒去哪行,沈梅君啓口欲反對,傅望舒沒給她機會說話。

“內宅婦人粘粘軟軟,行事細膩有餘剛勇不足,你如今的境遇當抛開束縛大刀闊斧而為,不然,別談什麽殺回去報仇雪恨。”

好像有道理,然則,行事果敢狠厲和到龍蛇混雜的地方沒關系吧?

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傅望舒接着道:“首先要從心裏不把自己當弱質閨閣女兒,無拘無束敢作敢為什麽地方都敢闖,若一味守着女兒家的規矩,哪來的英風爽朗豪氣萬千。”

沈梅君沉默了。

以前在侯府時,所受的教導這不準那不許的,被趕出侯府後,她若是守着那些規矩,和她娘母女倆早餓死了。

晚間的漪瀾園燈火閃爍碎光點點,沒有日間人多,還是上回那個包廂,進了包廂後,傅望舒一言不發歪靠到軟榻上,似是很疲倦。

打理着諾大的商號,傅望超還經常給他找事,想必很累吧。

沈梅君遲疑了一下,坐到傅望舒身邊,伸了手輕輕給他揉按額頭。

傅望舒唔了一聲閉上眼,似乎很享受,沈梅君于是默不作聲繼續按。

“唱唱小調兒。”傅望舒突然道。

見過他上戲臺甩水袖,沈梅君不會再認為他讓自己唱曲是侮辱自己,略微猶豫後,沒唱小調,低低地唱起戲曲《中山狼》。

“……恰遇這暮秋天,來到的荒野外,熱心兒招禍災,無端小鹿心頭揣。”

不是常唱練過腔的,沈梅君唱了一會嗓子有些啞,便停了下來。

傅望舒睜開眸子看了她一眼,坐直起來,身體側讓,把她按歪到軟榻靠背上,換他給沈梅君按額頭,口中接唱起沈梅君剛才唱的曲子。

“看疏疏柳葉飄,聽嘹嘹雁影排排,最凄涼暮雲殘霭……”

沈梅君上次給他的的目光亂了心神,沒有細聽,這時雖也心頭小鹿亂撞,神智清了些,不覺暗裏贊個不絕,傅望舒唱腔珠圓玉潤氣息綿長,便是真正的戲子,也未必有他的修為。

傅望舒唱完了整部中山狼,起身泡茶,端起一杯輕吹了幾下,湊到沈梅君唇邊。

大抵習慣是慢慢養成的,沈梅君迷糊間竟也沒覺得不妥,就着傅望舒的手扶了杯子喝茶。

“我唱的好不好?”傅望舒問道。

上一回他說他還有更厲害的,原來便是唱曲,那日他唱過戲後,還沒誇他呢!沈梅君真心實意贊道:“唱的很好,很厲害,像是戲劇名師授的徒兒。”

“不是名師授的徒兒,不過,卻可算是戲曲之家的後代。”

戲曲之家的後代?沈梅君不解。

傅望舒站了起來,端起案上茶杯大口喝茶,喝完了随手擲出茶杯,潔白的瓷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寒光後,一聲脆響落到地上。

“我娘是戲子。”他漠然道,聲音遙遙像從天際傳來的一般,蒼茫寂滅。

沈梅君愣住。

一個好色的富家公子,一個名伶,當年是怎麽成就姻緣的?既然娶了,應該是愛的,傅老爺為何會放任妾室打死正室夫人?

戲臺上翠裙衫兒飄,豔晶晶簪環寶钿華衣歸良家,蘭花指半遮面羞花閉月看情郎,轉眼間玉廊金粉餘殘骸,春-色入泥塵愁煞。

“大少爺。”沈梅君低聲喊,想安慰傅望舒,卻不知說些什麽好。

“走吧。”傅望舒不再細說,大踏步走了出去。

沈梅君跟着傅望舒上了馬車,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明日是一場硬仗,第一次面對衆執事時,要拿出威風來。”傅望舒突然道。

啊?沈梅君的思緒還停留在傅望舒的親娘身上,有些回不過神來。

“不會是什麽打算都沒有只想着看一步走一步吧?”傅望舒看她,上挑的唇線帶着淺淡的笑意,眸波清澈,不經意間捎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風情。

沈梅君沒細想他說的話,她腦子裏有些亂,謝氏那句傅望舒勾引她的話沒來由地突然間浮上腦海。

“怎麽啦?”傅望舒低聲問,聲音低沉悅耳,像瑩瑩晶露落在初綻的綠葉上,與柔嫩的葉脈親密依偎,忽上忽下跳蕩,緩緩兒滾着,滾着,滾出輕細的酥-麻。

沈梅君被醉了半個身體,怔怔看着他說不出話。

“沈梅君,你……”傅望舒轉過臉,把下半句吞掉。

——沈梅君,你不要這樣子看着我。

那是什麽眼神,綿綿的軟軟的,無風也掀起浪,漣漪流轉亂人魂魄。

兩人各自心亂如麻,一路上不再說話。

下了馬車進了流觞軒後,傅望舒想起還沒教沈梅君明日怎麽處事,才想把沈梅君喊進書房,又驀地頓住。

謝氏站在廂房門口,廊下閃爍的燈籠光影在她臉下照下幽幽寒意,傅望舒不由自主地往右邁進一步擋到沈梅君面前。

謝氏笑了,那是勝利者的微笑。

傅望舒悄悄攥起拳頭,又頹然松開,調回目光大踏步進了正房。

“娘。”沈梅君怯怯地喊道。她不怕謝氏打她,只是,明日要和傅府的管事見面,若是紅腫着臉諸般難看。

謝氏掃了她一眼轉身回房,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跟了進去。

“怎麽又出去了?又搞到這麽晚回來?”謝氏冷冷問,一面伸手狠狠地拉開沈梅君的上衫。

傅望超弄出來的傷抹了黑玉膏已愈合消退,绫羅下的肌膚潔白如玉,不見半點紅淤。

謝氏把衣衫給沈梅君攏了回去,幽幽地嘆了口氣,低聲道:“梅君,你別亂了心,要守得住,咱們只是暫時落難,你爹那麽疼你,一時氣頭上把咱們趕了出來,一定會後悔的,回過神來一定會來接咱們母女倆回去的。”

娘一直神智昏亂,還不知恩平侯府裏已有了女主人,也不知在她重病沒錢醫治期間,自己回侯府求告過許多次,每次都是被啐罵,連大門都不讓進。

沈梅君咬了咬唇,不敢實說,怕謝氏受刺激又發病,點頭低嗯了一聲,夜深了,忙幫謝氏拔出發簪散下頭發梳順溜,又去備水服侍她盥洗。

忙完一切更鼓敲了二更,躺床上後沈梅君方得空去想明日與傅府的一衆有頭臉執事正式見面的事。

若她是傅望舒明媒正娶的大少奶奶,哪怕矮了傅太太一輩,她也有信心輕而易舉從傅太太手裏奪權,現在的問題是,她無名無份,傅府裏的下人心裏會想着,她不知何時就會給弄下臺,在聽她的命令時為了讨好傅太太,都會刁難她的。

當然,也不會十分難為她,畢竟傅老太爺有令,沒有她的同意不能支銀子。

如果她只是附從傅太太,日子不會很難過。

可是,她的最終目的是把傅太太扳倒,固而,這第一出戲,肯定得出場得很漂亮。

第二十八回

沈梅君翻來覆去沒想到好辦法,心頭萬分煩躁,看看另一張床上娘睡得沉,幹脆下床穿了衣裳走出去。

書房裏亮着燈,一個俊挺的身影映照在窗紗上,沈梅君遲疑了一下走了過去。

“怎麽還沒睡?”傅望舒看到沈梅君微一怔,随後,唇角高高上揚,抛過去一個會心的眼波。

那眼神好像自己睡前沒看他一眼睡不着似的,沈梅君有些羞惱,準備要退出去,卻又奇怪,傅望舒握着筆,面前書案上有一張寫滿字的紙,這麽晚不睡在寫些什麽?

“你來了正好,稍等一下,馬上就好了。”傅望舒極快地運筆,少時,擱下筆,吹了吹紙上的墨汁,把紙張遞給沈梅君。“給你,明日我要到肅州去,一早就要走,本來想讓秋夢交給你的。”

傅望舒紙上寫的是教沈梅君如何一出手就治下傅太太的。

擒賊先擒王!奪帥巧折翼!

他明日一早就要離京外出,半夜裏還記挂着自己的事,沈梅君喉間百味混雜,不及朝傅望舒施禮告退,轉身急奔出書房。

回到房中将傅望舒教的看了幾遍熟記,沈梅君燒掉了那張紙。

無聲的戰鬥打響,翌日,沈梅君認真地打扮了一番,平靜地往議事廳而去。

她進府那時傅望舒和傅望超為她争風吃醋,傅府上下管事都是知道的,都知沈梅君姿容絕美,如今見了,還是不由自主怔住。

沈梅君這日穿着月白罩粉紗套衣,系一條嫩黃流仙裙,頭上烏雲疊鬓盤了望仙髻,水光亮澤,別無釵環,只髻邊簪了一朵剛摘下來的淺粉桃花,一席白面淺妝薄施,粉壓黛嬌,端得是佳人如玉,絕色不需金玉堆砌。

衆管事像高升媳婦早先見過沈梅君的還好,其他人則看直了眼。

傅太太把衆人的神情看在眼裏,心中更恨傅望舒。

這個天仙似的可人兒是她兒子先看中并出手騙進府裏來的。

恨過傅望舒後,傅太太又恨起沈梅君。

沈梅君,你與我作對,我讓你屍骨無存。

沈梅君和傅望舒想着要利劍出鞘讓人膽寒,傅太太也沒想示弱,她要給沈梅君一個下馬威。

傅太太也不用費心,只身份她就能壓住沈梅君一頭。

沈梅君進議事廳時,傅太太端端正正坐着,兩側立了兩排管事。

她做出這個架式,卻是要沈梅君向她下跪。

依規矩,家下人見主子太太是要下跪的,但日常回話什麽的非重大典儀,沒誰家認真要下跪見禮,都只是裣衽行禮。

沈梅君昨晚早料到傅太太會來這一招了,她也沒打算與傅太太争這虛假的面子,進了議事廳後,目不斜視,走到傅太太跟前,端端正正跪了下去,柳腰輕折,優雅地朝傅太太磕了個響頭。

“沈梅君參見太太,太太洪福。”

傅太太僵住,沈梅君不止朝她下跪,還行了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