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3】 你不嫌髒嗎?

白啄心中憋着的那口氣,直到進了家,關了門,她站在玄關,背靠着門,慢慢吐出一口氣。

這時,細看,才發現她整個人都是抖的。

細微地、并不明顯地席卷整個身體的抖動。

白啄并不會允許自己這個狀态持續多久,她的右手緊緊攥着包,似是這裏面的東西能救命。

她沒開燈,憑借着記憶走進書房,開了燈。

白啄把包放在桌子上,她轉身出了門,去了衛生間,把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洗了兩遍,好似想把手上的細菌都洗掉。

白啄擦幹了手,才又重新走進書房,坐在椅子上,把桌子的包打開,把裏面夾着的照片碎片取出來,一片一片擺在桌子上。

像拼圖一樣。

白啄把許厭拼了出來。

接下來,她卻不知道怎麽動手了。

不管怎麽粘,都不能完完全全貼合。

白啄看着這些碎片,遲遲沒有動手。

“嗡嗡嗡。”

手機振動的聲音。

白啄收回視線,把手機從包裏拿了出來,一看備注:溫溫。

白啄按下接聽鍵,裏面傳出一個女生擔心的聲音:“小白,沒事吧。”

“沒事。”白啄的視線一直在桌上的照片上,“我哥讓你來的?”

她們父母相熟,又一起長大,是白啄最親近的閨蜜,傳話勸人最合适不過。

“白凜哥說你和伯母起了點摩擦,比較擔心你。”溫言欲言又止道,“小白,是......”

“我媽查許厭了。”

和許厭一樣,白啄也習慣凡事靠自己,但她沒有許厭心智堅強,總有忍不住崩潰的時候。

在察覺到許厭對她影響越來越大的時候,白啄的理智告訴她應該及時止損,不該放任自己沉溺下去。

她清醒地規避一切可能性,一切和許厭接觸的可能性。

她下班不再去許厭打工的那家便利店、不再喝每次從許厭手中接過的那個牌子的酸奶、不再去那個可能有許厭的公園.......

甚至每天多花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去公司,就為了不再經過可能有許厭的那兩條路。

白啄以為這樣就會好,那種陌生的、讓她害怕的情緒就會慢慢消失。

這種改變一定會有不适,就像戒毒時會有戒斷反應,這些白啄都知道。

只是她沒想到她的戒斷反應會這麽大。

整整一個月,白啄試了所有的辦法,終是撐不下去了。

她需要幫助。

那天淩晨兩點,白啄終于按下了一串數字。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了。”她的聲音裏帶着自己都沒發覺的慌亂,“怎麽辦?這種感覺太陌生了,我害怕。”

白啄的恐慌在那瞬間全部坦露出來。

白啄不快樂了,甚至出現了強烈的生理反應。

那些日子,白啄每天看着按部就班、有條不紊,但只有白啄自己知道:她每天像個行屍走肉,她對一切事物都沒有了熱情,她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覺,她每天睜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間裏回來走動,拍着胸口給自己順氣......

她每次強迫自己不去想許厭,強迫自己把許厭從她的世界、她的回憶删除時,她的心就像是被活生生挖了出來,痛不欲生。

那種感覺比死還要難受。

過往,白啄偶爾看電視劇看到女主失戀時的反應,總覺得不管是編劇還是演員都有些用力過猛。

現在她才知道,那都是真的,恨不得要了她半條命。

白啄一向冷靜,她的這個反應吓到了溫言,盡管她竭力安慰纾解,可并沒有什麽用。

白啄是個死腦筋的,凡事都要她自己想清。

旁人幫不了她。

那天挂了電話,白啄躺在床上看着頭頂的天花板,思考了一夜,最後得出了個結論。

她要追許厭。

她願意用近三十年的理智換這一次的不冷靜。

當時白啄想的是:如果三十年不行,那就一輩子,她只要這一次的不理智。

白啄就想要一個許厭。

可是怎麽這麽難?

所有人都在告訴她不可以、不行、不能那樣做。

為什麽會這樣?

所以白啄又問:“我哥讓你來勸我的?”

多一個不嫌多。

“不是。”溫言否認。

“我怕你心情不好。”溫言嘆氣,“你這個性子,我怕你又把所有事情憋在心裏。”

白啄是個有主意的,要不是她自己說出口,溫言從不知好友是那麽煎熬。

溫言從沒見過白啄那種狀态,當她語氣慌亂說出“這種感覺太陌生了,我害怕”時,溫言并不比她好多少。

世俗看法很重要,從她知道白啄喜歡上一個便利店小哥時,溫言直覺就不配。

家室不配、學歷不配,僅僅這兩點就能判定這段戀情的無疾而終。

可她也知道,道理白啄都明白,怎麽做是最優解白啄也明白,能讓她說出這種話已經是她做過嘗試之後得出的結果了。

這時候的白啄告訴她,是在尋求支持。

知曉好友品性,溫言也不想給她說什麽大道理,說出自己的想法但并不強迫她接受。給時間讓白啄慢慢去想,讓她自己做決定,她只用站在旁邊支持就行了。

世俗看法是重要,但白啄的心情更重要。

如果連她都站在對立面,溫言不知道白啄那根線會繃到什麽程度、還能堅持多久。

“小白,”所以她又問,“你知道我不會反對你的,你在想什麽,能給我說說嗎?”

千萬別自己憋在心裏。

想什麽?

白啄低頭看着桌上拼好的照片,她看着許厭那雙眼睛,半晌才出聲:“我就想,我們各自都沒有男女朋友,我們沒有亂搞男女關系,我們也沒有傷害任何無辜的人,怎麽就不能在一起?”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不配。

但那些人的想法白啄不在意。

真正讓白啄難受的是,似乎連許厭也這麽想。

所以他從來不給自己機會,同時也不給白啄機會。

但白啄想,許厭是喜歡她的,身體下意識的反應不會騙人。

許厭不讨厭她的靠近。

白啄曾經見過他對別人的身體反應,皺眉,退後,保持安全距離。

但是她曾經抓住過許厭的手。

許厭的手受傷後有時會控制不了。

那天傍晚,白啄下班開車到那家便利店,那時許厭正在搬東西,成箱的。

突然,他的手突然顫了下,失了力氣,因着箱子的重力,手向旁邊甩過去。

接貨的推車上面有棱角,手被甩上去狠狠劃一道,白啄看着就很疼。

她吓了一跳,忙下車跑了過去,拉起他的手看上面的傷口。

那時許厭似乎沒料到她突然竄出來,一下沒反應過來,過了兩秒,反應過來就準備抽出手。

白啄察覺到他的動作,加大了手勁,皺眉道:“別動。”

她低着頭,并沒有注意到許厭的表情,但那只手卻是沒有再動了。

白啄握住時,許厭的手還在抖。

白啄似是沒發覺,只是認真看着那道傷口。

還好不算嚴重,劃了一道,留下的一條血印子,買點碘酒消毒包紮一下就好了。

等白啄放下心擡頭時,許厭正低頭看她。

白啄一米六七的身高,卻還只到許厭下巴。

許厭并沒有什麽嫌惡的表情,他只是看着白啄,表情平靜,和她對視了幾秒。

“你不嫌髒嗎?”許厭問道。

白啄低頭看他的手,上面因為搬東西蹭上了灰,薄薄一層。

但白啄看來,并不髒。

“我嫌。”說完就抽出了手。

許厭嫌自己髒。

他說完重新搬起那掉落的箱子,放上那一摞箱子的上面,推着往便利店倉庫走去。

整個過程不過三十秒,他并沒有給白啄說話的時間,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給過白啄表達她想法的機會。

像個老頑固。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那群人。

所以說,白啄恨那一家人。

不管是那個始作俑者,還是那些被他護着的軟弱至極的稱之為媽媽和妹妹的人,她都恨。

她恨那個被稱之為父親的人毀了許厭的一生,她恨那些稱之為母親妹妹的人從沒把他放心上。

但凡這一年三個月她們哪怕有一次去看看許厭;但凡這三十年,她們哪怕有一次站在許厭身後;哪怕有一次她們相信許厭,白啄都不會這麽恨。

是這些人毀了許厭。

許厭本該活得很好,他本該熠熠發光。

就是她因此遇不到許厭,白啄也願意。

白啄願意的。

可沒有那麽多如果,所有的既定的事實都沒法改變,白啄比誰都清醒。

還差二十八年九個月,距離她見到許厭的日子。

如果許厭願意見她,剩下近二十九年的時間裏,她還能見許厭345次。

白啄清醒地計算着往後的時間,可越計算她心中就越喘不過氣。

隔着電話線,卸了僞裝,她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我想他。”

三個字,就已經用盡了白啄全身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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