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5】 白小姐,節哀

白啄真的在相信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她等着下一次的探視時間,滿心歡喜。

這次許厭吃了蛋糕,那下一次他也許就會收了書。

慢慢地,也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願意見她了。

白啄是這麽想的。

有個盼頭,白啄就什麽都不怕。

不管是每月一次的探視,還是那餘下二十多年的期限,那都是白啄的盼頭,是她生活還有期望的盼頭。

可許厭太狠了。

他不僅對白啄狠,對自己更狠。

在白啄滿心歡喜的等着六月的探視時,許厭就已經把她所有的期待和幻想澆滅,只給她剩下滿地青灰。

接到電話時,白啄以為她在睡夢中還沒醒,她用力眨眨眼,迷茫道:“您說什麽?”

“抱歉,白小姐,請節哀。”電話中的人似是也難以接受,他沉默了一瞬,還是開口,“您要來見他最後一面嗎?還有他.......”

“啪!”

猛地把手機拍到桌子上,太陽穴突突跳,白啄按着太陽穴搖搖頭,她出現幻聽了。

一定是昨天通宵,精神出現了問題,不是幻聽就是在做夢,一個噩夢。

“咚!”

白啄握拳突然用力砸到桌子上,比剛才往桌上拍手機的力氣還要大,震得她整只手臂都在發麻。

可白啄還嫌她使得力氣不夠大,要不怎麽還不醒!.

還不醒!

“嗡嗡嗡......”

聽到桌上的手機又在震動,白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她渾身發顫,控制不住地抖動。

白啄嗓子口突然泛酸,她快步跑到衛生間,趴在馬桶上吐了出來。

她今天沒吃東西,到最後吐出的只是酸水,可就是控制不住。

不知吐了多長時間,到最後白啄覺得快要把她的胃一起吐出來。

白啄趴在馬桶上,渾身乏力,可她笑了,笑出了聲。

熬夜副作用太大,白啄邊笑邊想,明天要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老是幻聽可不好。

要不怎麽在洗手間她好像還能聽到手機的震動聲。

白啄笑啊,笑得她又趴在馬桶上吐了一次。

不知過了多久,白啄才像是蓄了些力氣,她右手按在馬桶上,借力站了起來。

白啄站起身,看着鏡子裏的人,像是不認識一樣。

鏡子裏的人蓬頭垢面,雙眼通紅,嘴唇蒼白,嘴角卻還向上揚着。

顯得瘋癫又怪異。

這不是白啄,白啄不會如此。

她應該永遠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像是永遠不知疲态的超人。

最起碼應該洗洗臉,白啄想,她本應該打開面前的洗手池上方的水龍頭,可白啄沒有。

白啄直愣愣地轉身,往另一側走去。

“嘩嘩嘩。”

水流很大,花灑上的水瞬間澆到白啄頭上,順着她的頭發席卷全身。

五月底,天氣并不炎熱,更不要說早上。

那些水冷冰冰的澆在身上,就像是整個人埋在了冰窟裏,涼得白啄呼吸不了,可白啄還似乎嫌棄不夠涼。

她擡手,把流速開到最大。

5月31日。

春天的最後一天。

明明明天就是夏天了。

明明明天就是兒童節了。

明明明天就是新的一月。

明明...馬上就能再見他了。

白啄猛地擡起頭,任由那些水拍在她臉上。

水流速很猛,直接打在臉上其實很疼,悶疼。

就像白啄的心一樣,鈍疼。

一下一下的,快要了她的命。

白啄在冷水下淋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連冷水也給不了她冷靜。

她的身體冰涼,甚至感受不出冷水對她的刺激。

白啄關了水,機械地進行接下來的每一步動作:換衣、打電話、出門,開車。

白啄走着那條早就已經記在心中的路線,很恍惚,外面的本該熟悉的景色此刻竟顯得那麽陌生。

以前有人對她的評價不錯,她果然是個冷心冷情的人。

連此刻還能不慌不忙遵守交通規則毫不着急的人可不就是冷漠無情的人麽。

白啄笑了,那顆小虎牙又露了出來。

明明路程沒變,白啄卻花了比平時還要長的時間才走到地方。

下車時,白啄從前視鏡中看到自己的臉色,頓了下,找出一支口紅塗在唇上。

豆沙色的,很溫柔。

白啄又擡手拍了拍臉,直至臉上有些血色,她對着鏡子像平時一樣揚起嘴角,可怎麽看怎麽怪異。

她來回揚起、落下、再揚起、落下......直至放棄。

白啄下了車。

看着面前剩下的東西,白啄想,她活該!

“白小姐,這些東西......”

“在哪兒?”白啄俯身抱起那個紙盒子,起身,“許厭現在在哪兒?”

“白小姐......”獄警不忍心看她如此模樣,可看着白啄的眼神,他餘下的話又說不出口,“在西郊。”

西郊的殡儀館。

“多謝。”

白啄說完,抱着箱子轉身離去。

把箱子放到副駕駛,白啄輕輕摸了摸那寫有許厭的名字的地方,就像是撫摸他這個人。

接着開車,她一路上飛馳,不知道要被開多少罰單。

可她不能浪費時間了。

白啄和時間賽跑,她不敢浪費一秒時間,到了地方,下了車,飛奔過去。

很好找,因為警車就在那兒停着。

白啄看不到門口站着的人,她看着那緊閉的門就想跑進去。

可是沒成功。

白啄被人拉着胳膊,她想甩來那只手,卻怎麽都使不上勁兒。

“放開我!”白啄轉身怒視始作俑者,大聲吼道,“我說放手!”

身後的兩人一個戴着眼鏡,斯斯文文;一個胖胖的,圓頭,和許厭一樣,頭發很短,只冒出黑黑的硬茬。

拉着她的就是那個戴着眼鏡的人,他看着白啄平靜道:“快半小時了,沒必要。”

白啄瞪着他,咬着牙慢慢把胳膊抽出來,一字一頓:“那是我的事。”

憑什麽他說沒必要就沒必要?!

憑什麽他說不讓見就不讓見?!

憑什麽?!

白啄轉身接着向前前走,那個圓頭的人和跟着來的獄警也擋在她面前。

“白小姐,你能不能別看了。”他雙手張開做着阻擋的手勢,聲音裏帶着祈求的意味,“我哥不想讓你看見他這幅樣子。”

“白小姐,節哀。”獄警也說。

“這時候是不允許進的。”包括殡儀場的工作人員也這麽說,“這位女士,請節哀。”

節哀!

節哀!!

節哀!!!

.......

每個人都在給她說節哀,可每個人都要比她和許厭親近!

她什麽權利都沒,甚至沒有反駁的立場。

她不是許厭的什麽人,如果硬要安一個名頭,那也只是一個牛皮糖一樣的追求者。

僅此而已。

白啄緊握着拳頭,手心的指甲甚至要鑽進肉裏。

“我不進去。”白啄低着頭,“我就站在門口。”

“這也不行嗎?”

她只是想離許厭近一點,這都不行嗎?

周圍的人驀地噤聲了,面前的人都默默讓開了擋在白啄面前的路。

白啄擡腳,邁步,一步步走向那緊閉的木門。

直到站在門前,白啄才擡起了頭,擡手摸了摸門上的紋路。

白啄前傾,額頭抵在了木門上,閉上了眼睛。

許厭,不要怕,我陪着你呢。

後面那個剛擋着白啄的人看到這一幕,眼眶發紅:“操!”

說完轉身走向車後,不忍再看。

戴眼鏡的人點了一支煙,重重吸了口,擡頭望天,吐出煙霧。

細看,他夾煙的手也在微微發顫。

誰都不能怪許厭。

他們誰都怪不了他。

白啄說到做到,她一直陪着許厭,直到最後一秒。

墓碑上是高中時期的照片。

許厭穿着校服、滿臉青澀。

他看向鏡頭,眼中的光卻好似已經熄滅。

“白小姐,把這些事情忘了,好好生活。”分別前,戴眼鏡的人叫住了白啄,“他肯定也是這麽希望的。”

白啄沒啃聲,只是點了點頭,随即上車。

白啄是感謝他們的,關于許厭的過往,有很多都是從他們口中了解的,通過他們的描述,白啄才拼湊出一個相對完整的許厭。

除了這些,白啄還感謝他們,把探視的機會給了她。

只是,這些機會好像都被她浪費了。

白啄沒有坐電梯,緊緊抱着那個裝有許厭物品的紙箱,一級一級向上爬着樓梯,就像是許厭陪在她身旁。

許厭,我們回家了。

十層,不算低。

白啄卻還覺得太短,短短一段路程,不足以讓她回憶起和許厭的點滴。

白啄進了屋,并沒有把盒子打開,她靜靜坐在沙發上,箱子就在她腿上放着。

白啄坐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蒙蒙亮,白啄才起身,把那個箱子放到書房的一個櫃子中,鎖上櫃門。

再出門,鎖上書房的門。

白啄拿着鑰匙會卧室,合衣而眠,手中握着書房的鑰匙進入夢鄉。

她的衣櫃旁邊,還堆着早上換下的衣服,依舊潮濕冰涼,就像六月早起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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