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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擦黑,如墨般的夜空裏星子兩三點。

程宴平猛地坐了起來,額角汗津津的,他心有餘悸,愣了片刻慌忙檢查身上的衣裳,衣裳上雖有泥漬也有些淩亂,但好歹還算整齊。

他暗自松了口氣。

正欲撐着手臂起身,卻又跌坐了回去,他定定的坐了會兒,拿手揉了揉額角,這才回憶起前頭發生的事。彼時他在馬車內,然後那個叫鮑三的侍衛闖了進來,捂住了他的口鼻,意欲對他行不軌之事。

他用盡了全身力氣逃走,卻滾下了山坡。

當時他的腦袋裏昏昏沉沉的,卻也知道逃,一路跌跌撞撞的逃着,忽的聞到了空氣裏傳來濃郁的飯香味,他尋着味道走了過去,然後撲到了一個男人的懷裏。

男人很壯,似乎沒有衣裳,露出了結實的臂膀和胸膛。

而他則像是被困在沙漠即将渴死的人見了水,又像是溺于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緊緊的抱住了他,掌心觸碰到他泛着涼意而結實的肌肉時,體內那如火燒般的難受才稍稍緩解了些。

程宴平莫名紅了臉。

那時他雖腦子裏一片混沌,可卻模糊記得,他像是瘋了一般舔舐着男人的脖側,又哭着求他幫幫自己,最終還抓着的男人的手放到身下的那處。

跟着......

程宴平的臉燒的滾燙,他搖了搖頭企圖将這些令人面紅耳赤的畫面給趕出腦袋,正在他難堪不已的時候,遠處似乎傳來了呼喊聲。

他屏氣凝神細細聽了聽,直到聽出了來人似乎賀鳴時,才找了顆小樹,拼命的搖了起來。

“我在這裏!”

賀鳴起初在屋內跟小安和小胡說話,聽到外頭傳來鮑三緊張的呼喊聲,甚至都來不及思考,整個人化作一道利箭沖了出去。

細雨濛濛,山裏竟飄起了薄霧,一叢叢的浮在滿目的蒼翠裏。

鮑三站在路邊指着坡下焦急的喊道:“狼...狼......程公子被狼拖走了......”

賀鳴第一時間就察覺出了不對勁,他不着痕跡的對着小安和小胡使了眼色,三人呈“品”字型圍了過去,山路泥濘,饒就算獸類動作輕巧靈敏可也不會半分痕跡都不留下,且狼多成群出現,可地面上除了雜亂的腳印外,并無其他印記。

只是還未等他走到近前,鮑三卻一改方才慌張的神情,面露凝重之色,然後似是下了決心一般轉身就沖進了密林裏。

賀鳴阻止了追出去的小安和小胡,又回到馬車旁,一番檢查後便大致也知曉了剛才發生了什麽,他看着手裏那方浸了藥的帕子,罵了句,“色膽包天的狗東西。”

跟着又吩咐小安和小胡,開始找人。

程宴平身體就體虛,加之又中了藥,自是逃不遠的,在加上路面上似有爬行過的痕跡,以及最終鮑三站的地方,賀鳴便帶着小安和小胡順着坡下開始找起。

好在天剛黑下來的時候,人找到了。否則要是入了夜,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賀鳴找過來的時候,程宴平正倚在一顆大樹下,臉色紅潤潤的,眼底有着未褪盡的水光,他撣眼一掃,在一旁發現了尚在冒煙的火堆,以及兩塊被煙火熏黑了的竹子。

“程公子恕罪,都是屬下治下無方,要是您出了點什麽事,屬下萬死莫贖......”

程宴平打斷了他的請罪之言,“那個狂徒呢?”

賀鳴面有愧意,愣了半晌才回道:“讓他跑了。不過程公子你放心,鮑三是在冊的侍衛,就算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等到了涼州城屬下定會把人給找出來,還程公子一個公道。”

說話的功夫,小安和小胡一左一右将程宴平攙了起來。

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了先前的木屋,依着以往的習慣,此次程宴平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和驚吓,身上還帶着傷,定是要休息三五日才能再次趕路的。

思及此歸心似箭的小胡一顆心沉入了谷底。

可剛到了木屋,程宴平就鑽進了馬車內,換了件幹淨的衣裳,然後撩開了簾子,輕聲道:“距離這裏最近的城鎮叫什麽?”

路線是賀鳴規劃的,之所以會走小蒼山也是因為想要抄近道,這一次出門都快一年了,手下的人心都浮了,這些他都看在眼裏。

“龍門鎮。”

程宴平的臉莫名燙了起來,“那就去這裏吧。”待到簾子垂下,胸腔裏那顆心卻依舊狂跳不已,他長這麽大連自渎都沒有,沒成想卻與陌生人有了這樣親密的舉動。

他雖記不起男人的樣貌,只依稀記得男人很壯實,他想定是附近的農戶或是獵戶,否則誰會大老遠的跑到這深山老林裏來,還有那些竹香味......

“現在就走?”

賀鳴以為自己幻聽了,詫異的問了句。直到得到了程宴平肯定的答複,這才張羅着再次上路。

月色清悄,蟲鳴啾啾。

夜路難行,程宴平在晃晃悠悠的馬車內睡着了。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天光大亮。

“程公子,龍門鎮到了。”

賀鳴伸手将程宴平扶下了馬車,程宴平撐着惺忪的睡眸,四下看了看。

城門口上方懸着的那塊破舊匾額上寫着龍飛鳳舞的“龍門鎮”三字,匾額雖破舊,可字卻鮮紅,許是才将描了紅漆,在日光下泛着幾縷透亮的光。

順着城門延伸開去的是黃土攏的“城牆”,走近了可以看到牆體上裂開的無數縱橫交錯的細縫。

一行人信步走了進去。

小鎮不大,只橫豎兩條主街道。街道兩旁都是些做生意的小販。許是見有生人來,便都熱情的叫賣了起來,好招攬些生意。

“新出爐的包子,又大又香的包子咯......”

“煎餅,雞蛋煎餅......”

“餃子,荠菜餡的餃子。客官,要不要嘗嘗?荠菜餡的餃子可就這時節才能吃到,錯過只有等明年咯......”

賣餃子的攤販極為熱情,伸手想要攬客。賀鳴知道程宴平素來愛幹淨,不喜人觸碰,更不會吃這些路邊小攤的食物,便側身擋了過去。

誰知程宴平卻一改從前的習慣,在路邊的桌子旁坐下。

“老板,給我來份荠菜餡的餃子。”

“得嘞,您且稍等,一會兒就來。”許是因為拉到了客人,老板的語調透着幾分輕快,連尾音都打着轉。

賀鳴三人也一同坐下。

程宴平知道他們也苦了好些日子,且他們的食量不是他能比的,便道:“這裏又不大,你們去吃些你們想吃的吧,不必陪着我。”

聞言小安和小胡皆都雙眼放光,剛才來的路上他看到街尾有賣牛肉面的,于是看了看賀鳴,見賀鳴點頭,便勾肩搭背的朝着牛肉面店那兒去了。

龍門鎮很少有生人,更別提有長的這麽好看的生人了。

老板數了十二個餃子扔進了鐵鍋裏,蓋了蓋子後,回身問道:“幾位這是打哪兒來?要去哪兒啊?”

賀鳴正想要回答,卻被一向不怎麽愛搭理人的程宴平搶了先,他說話的聲音依舊很輕,咬字清晰,是極好聽的京城口音。

“自京城而來,要來龍門鎮尋親。”

賀鳴皺了皺眉頭,不明所以。

等餃子熟的空檔,程宴平四下看了看,漸漸的集市上的人多了起來,熱鬧而又不顯得擁擠,他忽然就萌生了一個想法。

“一會兒吃完早飯,你去找一下這裏的鎮長,然後再替我買一間屋子,屋子不必大,能住人就行。畢竟我現在的情況你也知道。”

賀鳴忙道:“可是......”

程宴平擡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說了。

“我自會跟陛下解釋的。”

老板見兩人在說話,也不便打擾,候着水滾了,便揭開了鍋蓋,蒸騰的熱氣翻湧而上,他拿着大漏勺在鍋裏翻滾了幾下,又蓋上了蓋子。

說話的功夫,餃子熟了。

老板見程宴平言行舉止像是城裏人,特意找了個沒有豁口的碗,又用熱水燙了兩遍,這才将餃子盛進了碗裏,又灑了些蔥末,點了兩滴麻油。

“餃子來了,您慢用。”

程宴平道了謝,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很快周圍便圍滿了人,起初他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以為是因為他的樣貌,後來才知道是因為他的吃相太過文雅,尋常人吃餃子要麽一口一個,再不濟也是兩口一個,哪裏見過他這樣一口餃子吃上四五口的。

老板好心的将圍觀的人趕走了,又倒了一小碟子醋放在旁邊。

“這醋是我們龍門鎮的特色,你蘸些吃,更有味道呢。”

程宴平從善如流,夾着餃子沾了些醋,入口果然是另外一番可口滋味。

待一碗餃子吃完,程宴平只捂着心口往下順,他已經許久沒有吃的這麽飽了,其實吃到一半他便吃不下了,可看着老板那殷切的目光,還時不時問他好不好吃,他便不忍心讓其失望,一咬牙将一整碗都吃下了,連湯都沒剩下。

賀鳴付了錢,又問了鎮長家的方向。

老板收了錢,滿臉笑意,“回頭要是想吃,再來啊。”

小安和小胡兩人也吃完了,在街上閑逛,左右這裏也無事,賀鳴便也沒叫他們,帶着程宴平去了鎮長家。

鎮長姓張,年紀約莫五十出頭,額下蓄着胡須,聽說程宴平是京城來的,愈發的客氣了。

“我這位朋友原本是要來龍門鎮尋親的,奈何時間久遠,親人未找到,又覺龍門鎮格外的親切,所以想在鎮上住下,還請鎮長幫忙尋一處宅子,或買或租都行。”

賀鳴刻意隐瞞了程宴平流放犯的身份。

程宴平感激似的看了他一眼,“我打算長住,能買下是最好了。”

龍門鎮原就不大,鎮上的大小事務他都門清,聞言便笑道:“可巧了,鎮北剛好有一間屋子,前任屋主舉家搬到涼州去了,現下正空着呢,只是位置偏了些,你們若是願意,我領你們去看看?”

程宴平點頭。

“好,謝謝您了。”

鎮長去了屋子裏開了箱籠拿出了一串鑰匙,領着兩人去了鎮北。

說是偏遠,卻也只是多走幾步路罷了。

門上的鎖因為年久生鏽,費了好大的勁才打開,鎮長喘息着道:“回頭換把鎖就行了。”說着推門而入。入目是個極大的院子,因着長久無人居住,院子裏生了許多雜草,多了幾分荒涼的味道。

當中是兩間瓦房。靠東側是廚房,西側則是搭了棚子,放了些雜物,茅廁則在屋後的角落裏。

程宴平想也沒想便定下了。

鎮長笑呵呵的回去取了房契和地契,趁着程宴平簽字畫押的空檔,賀鳴付了銀子。

鎮長将銀子收好,瞥了一眼手中的房契,贊嘆了一聲,“好字啊。”他年輕事也曾念過幾年書,頗識得幾個字,最是羨慕有學問的人,如今見了程宴平的字,大有一副将其引為忘年交的意思。

程宴平又與他寒暄了幾句,将人送至門外。

鎮長一步三回頭道:“若是有事只管言語一聲啊。”

送走鎮長後,程宴平又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珏,交給了賀鳴。

“你回去後将此玉珏交給陛下,他見了自不會怪你。”

賀鳴将玉珏收好,又從懷裏掏出了些碎銀子塞到了程宴平手裏,“程公子從未出過遠門,這些錢雖不多,但也能撐一段日子。”

程宴平笑着将銀子還了回去。

“多謝賀侍衛的好意,你們一路護送我實在辛苦,可惜我如今身無分文,實在沒有銀錢打賞你們,哪裏還能收你的銀子。”

賀鳴見他堅持也就不再強勸,拱手道:“那就後會有期了。”

程宴平将人送到了門外。

“我是逆犯之身,咱們還是不要再見面,對你才多有好處。”說完又長揖到底,“此番多謝賀大人照顧,願大人前程似錦,官運亨通。”

“多謝程公子美言,就此別過了。”

轉身離開的時候,賀鳴心裏怪不是滋味的,至于為何總也說不上來,大約是可惜吧,那麽個美玉般的神仙人物,竟也落到如今這步田地。

真是造化弄人啊。

待賀鳴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之後,程宴平才轉身往回走,路過隔壁的時候,他好奇的朝裏望了一眼。

只這一眼,就給他招來了禍事。

只見院子裏有個正在刨食的大公雞,雞冠紅豔豔的,許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随即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起了警惕之色,連帶着脖子上光滑的毛都豎了起來。

它翅膀微張,仰頭長鳴一聲。

“咯...哆...啰......”

跟着就跟一陣風似的朝着程宴平飛奔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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