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趙吼幾乎是從孫婆婆家裏逃出來的。

只因花花的一句話,孫婆婆便對着他說了一通的大道理,什麽身為男子要有擔當,不能不負責任,更不能做龍門鎮的陳世美諸如此類的話。

趙吼雖沒正經上過學,可戲文還是知道些的。

陳世美那是抛妻棄子,攀高枝去的。可憐他如今還是黃花大閨男呢,怎的就成了陳世美那樣忘恩負義之流呢?

孫婆婆瞧着他梗着脖子不說話,便也知他煩了,便也不再說了。

趙吼略站了站,便轉身回家去了。

剛進院子裏,就瞧見程宴平蹲在井水邊的木盆邊,他拿了根野草撥弄着水裏的田螺,還念念有詞道:“小田螺啊,小田螺你可得加把勁,等你将泥吐幹淨了,我便可以讓師傅做香辣田螺了,我雖先前沒吃過,可師傅都說好吃,那一定很美味。”

況且趙吼的手藝那麽好,定是做什麽都好吃。

趙吼抱臂立在門邊等了會兒,見程宴平自娛自樂結束之後,才咳了一聲走了進來,将田螺換了水之後,又去廚房拿了些鹽和油放進了盆裏。

“師傅,你放這些做什麽?”

程宴平看着水面上暈開的油花,好奇的問道。

“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吃香辣田螺嗎?這田螺已經吐了一夜的泥,眼下放入鹽和油,等晚間回來就可以吃了。”

趙吼說着又去雜物間裏抱出來一捆竹竿,竹竿約莫一人多高,參差不齊的捆在了一起。

聞言,程宴平就紅了臉。

敢情剛才他自言自語的話趙吼是聽到了,繼而心裏頭又覺得有絲絲的甜意蔓延而開。

少傾,他指着那捆竹竿問道:“師傅,你拿這些竿子做什麽?”

“現在天暖和的很,地裏的菜長的也快,有些菜需要搭架子,否則風一吹雨一打就歪了。”

趙吼給了個簡短的解釋。

程宴平倒也不再問了,一來他本就沒什麽好奇心,二來左右下午無事,他跟着趙吼一道去菜地裏,到時親眼見了便都什麽都明白了。

“師傅,我們中午吃什麽啊?”

趙吼斜睨了他一眼,這哪兒像是生病的人了?早飯吃的也不少,這會子又想着午飯了,也不知是誰說的往後再也不貪嘴了。

......

時近正午,走在街上時不時就有菜香味飄了過來。

程宴平皺着鼻子,貪婪的吸着空氣裏的香味,那滿足的表情,就像是聞了就跟吃了似的。

“喲,帶着相好的一起來買豆腐啊?”

趙吼剛走到豆腐攤前,就聽許嫂子嬌聲打了招呼,眼神更是毫不避諱的越過他的肩頭直盯在住了程宴平,末了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趙吼。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懂的。

可趙吼哪裏懂她的心思,丢下幾個銅板,冷聲道:“來兩塊老豆腐。”

許嫂子麻利的将豆腐裝進趙吼帶過來的碟子裏,又遞了回去,“趙獵戶真是好福氣啊。我說那些個媒婆說的人你怎麽一個都不瞧不上,原來是在這等着呢。”

程宴平追過來的時候,正見到許嫂子嬌笑連連,滿面含春,那一雙眼睛只恨不得長在趙吼的身上。他也不知是怎麽了,上前就勾住了趙吼的胳膊。

“師傅,我餓了。”

許嫂子早年間是跟過人的,可她性子耿直剛烈,受不了公婆的磋磨,再加上男人中了秀才後又娶了兩房小的,她就什麽都沒要,只求了一封和離書,然後就獨自一人來了龍門鎮。

後來便靠着一手做豆腐的本事在鎮上立了足,她年紀原也不大,人長的也漂亮,眼角眉梢裏透着幾分妩媚妖嬈,私下裏說玩笑話便稱她為豆腐西施。

她将将來到龍門鎮的時候,那可是整個龍門鎮女人的大敵。

只後來有一回鎮上有個無賴,趁着夜色摸進了她的家裏,被她拿着棒槌給打了出來,鬧的整個龍門鎮的人都知道了。

自此龍門鎮的人便知許寡婦只是慣會嘴上厲害的,可人卻正派的很,慢慢的也就放心讓自家男人們來買豆腐了。

許嫂子眉梢一挑,輕輕的“哦”了一聲,尾音拉的極長。

“□□的這就膩歪上,也不嫌臊的慌。”

程宴平漲紅了臉,“你,你胡說......”跟着就挽着趙吼的胳膊就往回走。

許嫂子大半個身子都探出了豆腐攤,揚聲道:“小書生別怪嫂子沒提醒你,可悠着點吧,趙獵戶這種悶不做聲的男人最是厲害的,小心回頭把你全身骨頭都給拆咯......”

說完又是一陣嬌笑聲。

兩人便在許嫂子的笑聲裏回了家。

關上院門後,趙吼耳朵尖莫名有些燙,偏頭看程宴平也是如此,臉紅的都能滴血了。他咳了一聲,悶頭往廚房走去。

“你別聽她瞎說,她素日裏最愛拿鎮上的男人玩笑,整個鎮上誰沒被她說過,就連......”

話說到這忽然止住了,趙吼反應了過來,他又沒做什麽虧心事,說這麽多做什麽?

程宴平暗自松了口氣。

趙吼先是淘米下鍋,跟着又拿出了兩個雞蛋打進瓷盆裏,用筷子攪散直至均勻,然後倒入清水,放進了飯鍋裏。

“這個鍋可以燒了。”

程宴平悶悶的“嗯”了一聲,生了火。

這頭趙吼将豆腐拿水淋了一下,菜刀改為斜切,片出了一塊又一塊三角形的厚片狀,切好之後裝進了碟子裏,準備切作料的時候,忽的想起昨兒何常明叮囑過少吃辛辣,便菜刀一撥,将幹紅椒給撇到了一旁。

冷油下鍋,待燒至七八成熱後,放入豆腐,炸至兩面金黃後撈出。

就着熱油,放入事先切好的調料,蔥姜蒜等撩一下鍋,廚房裏登時就彌漫起濃郁的香味。

午飯很快就好了。

一道雞蛋羹,一道家常豆腐。

揭開飯鍋的時候,趙吼又從櫥櫃裏拿出了一個冰裂紋碧青色的圓缽,揭開褐色的蓋子,裏頭盛着的是雪白的豬油。

趙吼拿着勺子舀了一勺豬油放進了雞蛋羹裏。

“端到堂屋去吧。”

程宴平看着美食,兩眼放光,喜滋滋的便将飯菜都端了過去。

兩人坐在八仙桌旁皆都低頭吃飯,并無交談。

雞蛋羹又嫩又滑,用來泡米飯吃最是下飯。

豆腐做的也極為入味,鮮香可口。

趙吼看着滿嘴是油的程宴平,唇角勾出了一抹幾不可查的弧度。

......

許是昨夜未眠,趙吼午睡的時間比之平日裏要長了些,醒來的時候已是申時二刻,他在床邊略坐了坐,便去井邊洗臉。

剛一出了堂屋又見到程宴平蹲在了盛着田螺的木盆前,正聚精會神的看着什麽,連他到了近前都未發覺。

趙吼彎腰鞠了一把水往臉上一潑,水星四濺。

程宴平忙不疊的躲開,“師傅,你何時醒的,吓我一跳。”

“你若是無聊,可以出去走走,龍門鎮很安全。”

趙吼有些納罕,程宴平除了跟他出去之外,整日裏都縮在他家中,從不單獨外出。

程宴平見他去抱那些竹竿,有意想要搭把手,可是還沒挨着東西,便被趙吼給擋開了,“你現在病着,不适宜幹活。回頭要是讓鎮長瞧見了,指不定還以為我怎麽虐待你了。”

程宴平跟他身後出了門,嘴角高高揚起。

出了鎮子便看到不遠處有人揚着農具似乎在打什麽東西,地上鋪着一層層金黃色的稭稈,等走近了些便可以聽到農具轉悠起來時吱吱呀呀的聲響,随着農戶揮手的動作很有節奏的響着。

程宴平貪看住了。

趙吼走了一截見身後沒人,便又尋了回來。

“這東西叫連枷,用來打各種谷物的,他們現在打的是油菜。”

程宴平訝然,早些年他跟着哥哥出去踏春也曾見京郊的農田裏一片金燦燦的油菜花,只沒想到油菜花謝了之後會變成這個樣子。

正在幹活的農戶顯然是認識趙吼的,對着他點了點頭,笑道:“去菜地呢!”

趙吼點頭。

程宴平蹲下仔細觀察了起來,那些被打下來的菜籽顆粒很小,黑色的,圓形,捧在手心裏像是捧着沙子似的,放在鼻端細聞,有淡淡的香味。

趙吼又道:“家裏吃的菜籽油便是用這些菜籽壓榨出來的,我嫌種油菜麻煩,所以今年沒種,吃的菜籽油都是從鎮西頭的油鋪裏買的。”

程宴平看夠了,對着農戶揮了揮手。

農戶的媳婦杵着連枷對着趙吼揶揄道:“新娶的小夫郎還挺熱情,一點都不怕生哩......”

打趣的話聽多了,程宴平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兩人來到了鎮外的菜地,趙吼的菜地有四五壟,上頭長滿了綠色的植物,可惜程宴平一種也不認識。

趙吼邊給蔬菜搭架子,邊給他解釋。

“龍門鎮雖靠着邊地,可來往的商人卻多,帶來了許多新奇的種子,有很會攀藤的大南瓜,還有又酸又甜的西紅柿等等。”

這一番介紹下來,程宴平頭都大了。

趙吼種了不少菜,有辣椒,茄子,西紅柿,黃瓜,豆角等等。

“師傅,這麽多種菜,你怎麽分辨得出來的啊?”

趙吼用力将竹竿插|進泥土裏,“熟能生巧,等你在這待上一兩年,你也能認出來。”說着又指着不遠處的一叢青綠。

“那也是我的田,種了些甜瓜和西瓜,等......”

話還沒說完便被程宴平給打斷了,他興奮的跟什麽似的,拍着手道:“我最愛吃西瓜了,往日在府裏下人們總會将西瓜去了籽,然後放進冰裏,冰鎮過再吃,暑熱天裏吃冰西瓜最舒服了,可惜我身體弱,娘總不讓我多吃。”

正在幹活的趙吼愣了一下,定定的看着程宴平。

府裏,下人,冰。

再一瞧,日頭下的程宴平神采飛揚,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難掩其風姿。

他垂下眼眸,不愧是京城裏來的大家的公子哥,與他壓根就不是同類人,與龍門鎮也是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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