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Chapter 2
新雪未化。
覆蓋在不同顏色屋頂上的白色遮天蔽日,透過凝結着水汽的玻璃往外望去,無盡綿延的街道死氣沉沉。
萊戈拉斯從浴室裏出來,看到了阿拉貢留給他的紙條,貼心地告訴他小櫃子裏還有兩包麥片。他捏着那張紙條笑了笑,從自己的櫃子裏拿出了蘭巴斯,小小地吃了一口。
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亮起屏幕,不斷震動着,萊戈拉斯非常順手地關掉了提醒他去上課鬧鐘,回過頭從行李箱裏翻出了衣服。那都是戰争之拜托格洛芬德爾為他購入的衣服了,款式有些老,卻也洗得幹淨,穿在身上也算舒适得體。
一分鐘之後,鬧鐘再次響了起來,警告他時間無多,該去上課了。
萊戈拉斯按掉了鬧鐘,還是不想去。據格洛芬德爾說法,瑟蘭迪爾推掉了今天的課程,所以他也就沒必要充滿去上課了,他可以好好休息一下,看看天空看看雲彩。
換上鞋子的後他拎起書包就往外走了,不知目的何處,此時宿舍大樓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人們都早起去排隊領取一天的必要物資了。因此校園內倒非常冷清,僅有他一人行走在雪地裏,卻沒有留下一點腳印。
入學登記第一天萊戈拉斯久久站立在公告欄前,那裏張貼着所有教授的照片,還有他們的簡介。很少會有人一個一個的看過去。
他花了半個小時來把上面所有人都看了一遍,最終在生物系找到了瑟蘭迪爾的照片——和情報上一樣。像是經過千辛萬苦一樣,萊戈拉斯看着那人的照片微微笑了,彩色照片上的他眉目與萊戈拉斯記憶中并無區別,依然俊朗如初。無論過了多少年,萊戈拉斯都不會忘記他的容貌。
讓他有些驚訝的倒是自己的室友,居然是阿拉貢和吉姆利——像是維拉刻意安排的命運,無法躲避的惡作劇。
漫長的生命讓萊戈拉斯學會了僞裝自己,見到室友們之後,他露出對待陌生人的笑容,對他的老朋友們說:“你好,我叫萊戈拉斯,今天開始是你的室友了。”
如同一款不能讀檔的游戲,只能不斷的重新開始,從最初的厭倦疲憊到期待,萊戈拉斯不再試圖讓他們回憶起曾經一同經歷過的生死悲歡。他刻意保持着與所有人的距離,循規蹈矩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第一天上課時他們都難免有些興奮,萊戈拉斯聽到他人談論着即将到來的年輕教授,是那一位就職于第一實驗室的青年才俊,素有天才之名,但聽說行事狠厲,為人倨傲。
和萊戈拉斯印象中那些形容一樣,大多數人都瑟蘭迪爾的描述都帶有偏見,大有衆口铄金積毀銷骨的可能,但那從未對瑟蘭迪爾的生活造成影響。他依舊我行我素。
大門被推開,瑟蘭迪爾走進來那一刻仿佛空氣被瞬間抽空,連聲音也無法傳播。萊戈拉斯和其他人一樣,轉過頭去望着他。
時隔兩個世紀,他再一次見到了瑟蘭迪爾,還是在人群之中,還是隐藏着自己的痕跡。隔着萬千人海,聲音化為白噪,畫面倒退,如同遠古精靈們在風中的歌聲,似有若無地撩撥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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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講臺的瑟蘭迪爾環顧一圈,頗有威懾的性質。他翻開講義,連點名這個環節都跳過了,就開始講課。
坦白來說萊戈拉斯其實完全聽不懂瑟蘭迪爾在說什麽,課本上的單詞組成的句子是他無法理解的密碼文字,而他本人對生物課程也毫無興趣。但他一直不漏地記下了瑟蘭迪爾的講話,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筆記本近乎刻板地寫着筆記,黑板上面的圖示也一一抄了下來。
他珍惜每一刻安穩的時光,如同赤貧的人對手上最後一枚金幣的吝啬與珍視。
如今瑟蘭迪爾已不再是中土大陸上那位叱咤風雲的精靈王了,甚至可以說他已經不再是萊戈拉斯的父親了。現在的瑟蘭迪爾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存活在這個時代裏,像所有人一樣平凡地繼續着單調的生活。
萊戈拉斯再也沒有機會穿越時空回到從前,扮演精靈王子這個角色,聆聽只為他而說出的話語了。
他們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包含着混沌不清的感情與羁絆,還有數歷輪回的悲痛與無法割舍的虔誠信仰。
萊戈拉斯沒有落下過一節帝國大學裏瑟蘭迪爾的課,他風雨無阻,準時抵達課室,每一天都安靜地等待着教授的來到。
不得不說他是期待瑟蘭迪爾能發現自己的,哪怕光是外貌上的吸引也好。但瑟蘭迪爾從沒有看到他,像陌生人一般,把過去斬斷的一幹二淨。
這也是萊戈拉斯自己作出的選擇,他不會再擾亂他在乎的人的人生,即使對方是瑟蘭迪爾,還是阿拉貢、亞玟或者吉姆好,他都不想。
站在講臺上的瑟蘭迪爾西裝革履,一頭金色長發與自己一樣,讓人嫉妒。萊戈拉斯總為自己的金發而感到驕傲,并不是因為那所謂的高貴血統,而是他知道自己與瑟蘭迪爾有如此多相似之處,哪怕時空跳躍也無法改變。
瑟蘭迪爾的嘴唇張張合合,萊戈拉斯聽不明白的專業術語一連串地蹦了出來。
過去萊戈拉斯還為此感到頭疼,在不知道哪一個世紀,也不知道多久之前,萊戈拉斯用盡手段令瑟蘭迪爾成為了自己的家庭教師,只為能夠有更多的可能接近他。那時萊戈拉斯總是故意抱怨瑟蘭迪爾的課程難度太高了。而授課認真的瑟蘭迪爾置若罔聞,嚴格地讀此督促萊戈拉斯完成課業,還替他一一修改了錯漏之處。萊戈拉斯深深感受到了瑟蘭迪爾施加給自己的壓力,他受盡煎熬般的提交了自己的作業,換來的卻是瑟蘭迪爾的冷嘲熱諷。此後萊戈拉斯與他大吵了一場,還威脅要解聘,但瑟蘭迪爾表現得毫不意外,站在他的房間外等萊戈拉斯發洩完,然後走進來問:“你還要聽嗎?我可要走了。”
萊戈拉斯雖然不甘心,卻被什麽觸動了似的,低聲向他道歉了。
不像現在,萊戈拉斯與瑟蘭迪爾毫無交集,在吵鬧擁擠的課室裏沉浸在各自的想法中。
格洛芬德爾給他打了個電話,一開始的調侃聽起來是無所事事之下才找他的。漫步在雪地裏萊戈拉斯也漫無目的,他往鐘樓方向走去,決定去找格洛芬德爾聊聊天。途
經領取食物隊伍時他看到阿拉貢,快要輪到他了,估計又是幫亞玟和她的朋友領取的。
他們近期好像在忙什麽研究,聽說是關乎獎學金問題的,而且折兌成物資,那對沒有收入來源的大學生來說可是一個不小的誘惑。所以萊戈拉斯見到他們的時間少了很多,他也是理解,好像失去了他們的陪伴并不會如何。
畢竟他已經逼着自己習慣了很多年了。
“萊戈拉斯,你在聽嗎?”格洛芬德爾嚷嚷着。
“我在。”萊戈拉斯夾着電話,遠遠地對阿拉貢招招手,對方也看到了,但表情并不清楚。
“你仔細聽着,最近他們都有點不對勁。”
“什麽不對勁?”
格洛芬德爾的話語有些憂心忡忡,這是很少見的,“亞玟到鐘樓來了。”
萊戈拉斯一驚,加快步伐,“她想起來什麽了嗎?”
北邊的鐘樓是格洛芬德爾近幾年來的住所,比萊戈拉斯的入學還要早。他不知道格洛芬德爾用了什麽手段得以進入了帝國大學的員工內部,同時還獲得了一份頗為輕松的鐘樓看護的工作,後來他還幫萊戈拉斯弄到帝國大學的入學通知的。在旁人眼裏廢棄的鐘樓內部被他們兩個打掃得一塵不染,也算是城市內其他精靈的聯絡點,隔一段時間大家就會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緬懷屬于精靈的、無線榮光的過去。那刺激着他們對于歷史的懷念。
平時很少會有學生想靠近鐘樓,而格洛芬德爾用了很多借口把原本開放的鐘樓關閉起來,周圍還樹起一圈一圈的鐵刺網,滿懷敵意地對待着其他人。
同樣的,亞玟沒有理由、也不會突然之間就跑到鐘樓,其中一定有着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但萊戈拉斯記得自己在這一世沒有讓亞玟認識格洛芬德爾,而是讓他們一直做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他們幾乎沒有可能相遇,也不可能引起懷疑。但現在就是出問題了。
“不,我沒有去見她。她好像在觀察我——也許還有你。”格洛芬德爾補充了後半句。
轉生成為人類的他們對非同類有着異乎尋常的敏感,會覺得“他和我們不一樣”,萊戈拉斯最初多次受到懷疑,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暗示着他并不是人類這個秘密。在格洛芬德爾的教導下他逐漸學會了把自己的氣息隐藏起來,行為舉止都盡力模仿着人類,他漸漸抛棄了作為精靈的習俗,反而倒是不倫不類起來。
他們是精靈一族在世界上最後的流亡者,空有高貴的過去卻看不到未來。
萊戈拉斯知道身邊人的起疑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在迷信的魔法時代,憤怒又畏懼的人們差點把他當成吸血鬼綁在十字架上燒了,逃脫之後身上的傷口久久不能痊愈,不斷往外冒着血水。要不是被同族找到,他就真的長眠于泥土之下了。
“她還做了些什麽嗎?”萊戈拉斯挑了一條鮮有人經過的小路,單手撐起熟練地翻過圍牆,那是去鐘樓最快的方法。
“這倒沒有,但她在記錄。而且不止她一個……她的朋友也在。”
“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萊戈拉斯有不好的預感,又翻過鐘樓的圍牆,推開未上鎖的鐵門跑了進去。
格洛芬德爾那一端沉默了片刻,複又出聲,“我始終還是相信她。”
“但……”本該脫口而出的話語突然間變得如鲠在喉,萊戈拉斯跑上樓梯,大氣沒有喘一口,他不知如何反駁格洛芬德爾這看起來毫無邏輯的信任。他們始終都相信自己的同族,哪怕他們都成為了人類。
“我是想問你,阿拉貢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格洛芬德爾頓了頓,話沒有說完,但萊戈拉斯卻很清楚他斷掉的字句是什麽。
阿拉貢不會不知道亞玟在玩什麽小把戲,而此次,萊戈拉斯也的确感受到了他們的鬼鬼祟祟與奇怪的行為,唯一能夠解釋的是阿拉貢知道,卻故意瞞住了萊戈拉斯。因為他也在懷疑範圍之內。
“你能查到他們的在做什麽項目嗎?我記得阿拉貢和我說過他們有一個生物方面的選修課,要求學生親自觀察實驗。是不是和這有關系?”萊戈拉斯有些自欺欺人,故意轉開話題。
只聽見格洛芬德爾敲打鍵盤的聲音,過了幾秒鐘,格洛芬德爾說道:“他們提交了一份聯名論文。”
走到了最高一層的萊戈拉斯把格洛芬德爾的房門打開,就看到大馬金刀坐在沙發上的格洛芬德爾,他正捧着筆記本電腦,聚精會神地閱讀者屏幕上面的文字,聽到開門的聲音後眼睛都懶的擡起來看他一眼。
萊戈拉斯放下書包,挂掉了電話,坐在格洛芬德爾對面的沙發裏,問:“論文在說什麽?”
“……大事不妙。”格洛芬德爾自顧自地搖搖頭,把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遞給了萊戈拉斯,“你看看。”
“……什……麽?”
萊戈拉斯看到屏幕上的第一行字就愣住了,上面幾個術語他都在阿拉貢的桌面上的專業書籍上面見到過,但萊戈拉斯對此興趣不多,也不打算問阿拉貢那是什麽。但這果然和阿拉貢脫不了幹系。
萊戈拉斯的閱讀速度不比格洛芬德爾,他把一些地方反反複複讀上三四次才知道段落是在讨論什麽。讀完總論後萊戈拉斯心裏的不好預感越來越厲害,他問格洛芬德爾:“你覺得這篇論文的被觀察者是誰?”
“你覺得,除了我們之外,還有什麽人是他們能夠接觸到卻如此不正常的?”
格洛芬德爾的推測恰恰道出了萊戈拉斯的不安。
“我知道。”萊戈拉斯皺着眉頭,還是承認了。
“很快他們就會猜到我們不是人類了……”格洛芬德爾收起自己施加在外貌上的魔法,露出了精靈特有的尖耳朵,“我們是怪物,對吧?”語罷,他輕輕地笑了笑,帶着冰冷的戒備。
可以想象崇拜科學的人類會如何看待精靈這一類只存在于童話之中的生物,那是超自然的存在,他們的出現會引起軒然大波,甚至改變歷史。萊戈拉斯不是沒有能力改變歷史,只是不想以這樣的方式讓歷史脫軌。
“所以我們要離開嗎?”
留在過去的老朋友身邊顯然對他和格洛芬德爾毫無好處,說不定還會牽扯到其他本來擁有正常生活的精靈。對科學有狂熱追求的學生們一味的想要挖掘出一些世界本來的秘密,卻對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大的破壞性毫無知覺。
“你不想走?”
“嗯。”萊戈拉斯以一個語氣詞回答了格洛芬德爾。
格洛芬德爾仍舊笑着,神色卻有些悲涼。他和萊戈拉斯一同經歷過自己所愛之人的輪回死亡,見證過戰火紛飛的年代與血腥屠殺。無可否認,他們都能感受到對方對于愛人的無法放下的心情。
“萊戈拉斯,我們已經好運不再了……下一次被人類發現,就不是綁在十字架上面用或烤熟那麽簡單了,而且也不一定會被人救走。你要明白。”格洛芬德爾看着她的眼睛,仍然善意地提醒着他。
“……可能我不太會說謊吧。”萊戈拉斯擡起頭,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斑駁的痕跡顯露在他的眼前,燈光刺眼。他還是對朋友們太無防備了,以為自己還在美麗的第三紀元。
“如果你不走,你要怎麽消除他們的疑慮?”
桌面上堆着啤酒瓶,仔細一看還有面包碎屑。萊戈拉斯抽出紙巾順手擦幹淨了桌面,丢進垃圾桶裏。
“假裝我其實有很多食物,因為戰争不想分給他們,所以都躲在背後吃。聽起來很合理吧?”把自己假裝的自私自利難不倒萊戈拉斯。
就像格洛芬德爾假裝的喜歡吃面包。
“你這是為了應付他們對你的調查嗎?”萊戈拉斯指着那些不對精靈胃口的放在玻璃櫥櫃上面的食物袋子,印着帝國大學的LOGO。他知道那并不好吃,無論哪個年代哪個國度,戰争時期給人民的食物都不會好吃到哪裏去。他自己就深有體會。
“是啊。不然我還真的不會用那張分配卡。”
“我就從來沒有用過。”萊戈拉斯想起自己放在背包內袋的分配卡,那上面還貼着他的照片呢。
“那很快就會派上用場了。”
“是啊。”萊戈拉斯慶幸自己說服了格洛芬德爾不要離開,松了一口氣。
“你好自為之吧。”格洛芬德爾把筆記本電腦插在打印機上,把論文打印了下來,裝在文件袋裏給他,“回去再看看他們對你的疑點。”
機器不斷運轉的聲音單調地重複着,萊戈拉斯拉開窗簾,景象還是原來的模樣,只不過窗玻璃上的霧氣依舊濃重地遮去了人他的視線。
萊戈拉斯應了一聲,把文件袋放到背包裏,臨走前轉頭問了一句:“好像說教授們的課程要改了,你能把瑟蘭迪爾的課程表給我一份嗎?發電子郵件就好。”
“好。”格洛芬德爾回神,對于萊戈拉斯的私心一目了然,只是沒有揭穿。
“謝謝你,格洛芬德爾。”萊戈拉斯放輕聲音,關上門,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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