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Chapter 3

白烏鴉淩空飛過,刺耳的叫聲久久不息地回蕩在衆人的頭頂上。

阿拉貢、亞玟、吉姆利站成一排,局促不安地看着坐在他們面前的瑟蘭迪爾。他手上拿着他們前幾天所提交的聯名論文,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叫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請坐吧,諸位。”瑟蘭迪爾做了個“請”的姿勢,但高傲的姿态更像是允許他們坐下,“我想你們應該知道提交這樣的論文的後果吧?”

阿拉貢點點頭,瞥了一眼亞玟,她剛剛被人叫了過來,早飯還沒有吃,可能是因為緊張,面色很不好。

“那就請你們解釋一下,你們憑什麽認為被觀測者A擁有超乎常人的體能呢?”瑟蘭迪爾說得開門見山,懶得和學生們兜圈子。

帝國大學的會客室并不大,顯然這是為了保密才臨時讓瑟蘭迪爾使用的,也正因此才讓阿拉貢非常不安,他答應和亞玟他們寫這篇論文很大程度上的确只是為了吸引教授們的注意力,并不指望有人能夠解答他們的疑問。但他們的論文招惹到了最不能招惹的瑟蘭迪爾,他不僅僅代表着個人,還代表着第一實驗室,那是無數帝國大學畢業生們夢寐以求的研究所,能夠獲得第一實驗室的青睐意味着未來十年都能一帆風順的發展。

他們想走捷徑,卻沒想到自己要承擔的後果是什麽。

“那是因為……正如論文裏所說的,我們身邊的确有人是這樣生活的。”亞玟直視瑟蘭迪爾,強行壓住因為對方巨大的壓迫感所造成的畏懼。

她認識萊戈拉斯也有一年多了,萊戈拉斯給他一種他并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感覺,至少是不屬于這個年代的人。萊戈拉斯似乎永遠都有旺盛的精力,但他比其他人更加的冷靜、成熟,超乎外表應該有的成熟,而他的格鬥技巧令人驚嘆,像是最完美的士兵,而不是業餘練習的學生。他太完美了,以至于身上的疑點都能被人當做優點來崇拜。

亞玟不止一次對阿拉貢說過“萊戈拉斯和我們不一樣”這句話,和阿拉貢直視嘲笑她的直覺太過敏感,或是她作為女性也會羨慕萊格拉斯的容貌。直到阿拉貢也發現萊戈拉斯的特殊之處了,他吃得太少了,而每天的超強運動量又令人難以信服,每一件發生在萊戈拉斯身上的事情都指向層層迷霧。

走進這迷局的不僅僅是他們三個人,現在與他們毫無關聯的瑟蘭迪爾也走了進來,帶着并不光彩的目的與野心。

“所以說,你們對自己的結論深信不疑?”瑟蘭迪爾挑眉,把那一疊論文随意丢放在桌面上。他身軀向前傾,好像是在審問一般,眯起眼睛盯着他們,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就我們所觀察到的,的确如此。”阿拉貢答道。

“你怎麽确定被觀測者A沒有在其他時候吃了東西呢?眼見未必為實。”瑟蘭迪爾語意尖酸刻薄,并沒有正眼看他。

“我們幾乎全天都在一起,這個我能保證。”阿拉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亞玟見勢不妙,趕緊示意阿拉貢不要再說下去。

“按照你的說法,被觀測者A是你們的朋友?還是非常親密的朋友,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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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說的沒錯,瑟蘭迪爾教授。”

阿拉貢這個說法可比虛構一個帝國大學內部存在的學生的可信度要高得多,瑟蘭迪爾現在所做的只是一步步縮小被觀測者A 的身份範圍,然後把他找出來,再單獨觀察确定是不是自己尋找的那一類“超越人類”的人。他對阿拉貢的論文寫成什麽樣子一點興趣也沒有,唯一需要确定的是被觀測者A到底是什麽來頭,有沒有論文裏所描述的那般強大。而在他面前的三個學生顯然還想隐瞞些什麽,但瑟蘭迪爾确信,拿不用花多大力氣就能夠找出來。

在一個封閉的校園內,找一個如此出衆的學生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

“不用緊張,阿拉貢。”瑟蘭迪爾直呼他的名字,稍稍安撫了一下阿拉貢,表情像是在逗弄一只弱小的小貓一般有趣,“你們這樣的行為維持了多久?一個星期?還是兩個星期?”

“兩個月,教授。”一直不說話的吉姆利答道。

瑟蘭迪爾轉過頭掃了吉姆利一眼,眼底深不可測,“論文上一共有兩名被觀測者,都是兩個月嗎?”

“不,其中一位只有三個星期,而且我們對不熟悉……額……”亞玟作為負責觀察的人,講話的時候頓了頓,為自己偷偷摸摸的行為也感到不堪,“但被觀測者B和被觀測者A非常的相似,所以我們也把他納入了論文的範圍之內。”

“他們有什麽關系麽?”

“被觀測者A和B是好朋友,據我所知。”

亞玟少有的幾次早起曾遇見過正要去體育館的萊戈拉斯,他的身邊還有一個和他一樣都是金發的年輕人,為人熱情。這讓亞玟有些好奇,她問萊戈拉斯那是誰,萊戈拉斯卻沒有告訴她他的名字,只是說“他是我的朋友”。萊戈拉斯和那個人一同鍛煉,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現在還是如此。他們兩個都不是健身的狂熱愛好者,而那種在體育館內的強度,也完全不是普通的健身愛好者刻意媲美的。

決定寫聯名論文後,亞玟在鐘樓底下埋伏了很久,每天翻過鐵刺網都是最讓人頭疼的事情,還不能确保時間。最後她在網上購入了迷你監控器,在鐘樓一些角落貼了上去,只要定期查看錄像就好了。

那個住在鐘樓裏的男人同樣也非常英俊,并不是鐘樓怪俠那樣的人物,只是在錄像中他沒有見到過那個男人拿着食品救濟袋子或是其他的食物、飲料,他丢出來的垃圾裏同樣的也沒有食物的殘骸,簡直到了詭異的地步。

錄像裏最奇怪的一次是許多陌生面孔的人進入了畫面裏,都年輕漂亮,好像要去慶祝玩樂,帶着的東西卻很少,只有寥寥幾個人手上拿着紙袋子,看起來非常的輕。那天以後亞玟連夜打電話叫起阿拉貢去鐘樓檢查他們丢出來的垃圾裏有什麽,阿拉貢跑到鐘樓後只發現了許多酒瓶子,而沒有發現食物,連果皮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是紳士們的品酒大會。這和錄像裏衣着随意邋遢的鐘樓裏的人形象非常的不符合,讓人起疑。

他們沒有把這件事情寫進論文裏,可疑惑仍然在。

瑟蘭迪爾雙手搭在一起,平靜地聽着亞玟對于被觀測者A的闡述。過了幾秒種,忽然問道:“你們所有的結論,是基于被觀測者A的生活習慣,對吧?”

三個人點頭。

“為什麽不拿他的血液樣本去化驗?”瑟蘭迪爾真正需要的是能夠證明被觀測者A與衆不同的證據,不是“我看見”等等可以僞造的話語,數據是不會騙人的,在數據上造假也能夠輕而易舉的被看出來。

“他從來沒有受傷……我們也沒有借口……”與萊戈拉斯朝夕相處的阿拉貢當然知道這有多困難,在他的印象裏,萊戈拉斯甚至沒有受過傷,最輕微的傷口都沒有,像是從小到大都受到了非常好的保護。而矛盾的是,萊戈拉斯每日在體育館的例行訓練都讓人難以忍受,幾乎是每個人在接受那樣的訓練時都遍體鱗傷,唯獨萊戈拉斯适應了下來,還若無其事的說那其實沒什麽,只是在玩弄技巧而已。

可那不是一般的玩弄技巧,而是炫技。

“我需要被觀測者A的血液樣本,否則這一份論文就會被作廢,我還會向校方申請處罰你們。”瑟蘭迪爾說得幹脆,一點餘地都沒有留給他們。這是超越了他作為教授應有的權限的事情,但礙于他的另一個身份——第一實驗室的負責人,誰也不能對此表示異議。

“但是這根本不可能辦到啊!”吉姆利實在是忍不住了,跺腳大喊道。

“看來吉姆利先生您對我的要求很不滿啊?”瑟蘭迪爾的嘴角浮起一絲笑,冰冷的笑意仿佛天空中的飄雪。

“那是當然!”吉姆利反駁,“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沒有充足的理由去和他要血液樣本啊,除非對方是傻子,您這樣無理的要求讓人生氣。”

“是嗎?”瑟蘭迪爾以他一貫的讓人讨厭的腔調說着話,“但你們的确無法證明論文裏的話啊。在第一眼就是,這樣的報告時會被直接打回去的,而且我會讓你收拾包袱從我的視線裏滾開。應該慶幸的是你們是帝國大學的學生……否則……”他冷笑一聲,未完的話語再無說出。

亞玟低着頭,看了一眼阿拉貢,随後問道:“如果我們能夠拿出血液分析樣本,那這篇論文會怎樣?”

“除了第一實驗室的成員,誰也不會知道這篇論文。”

假若被觀測者A真的是超越常人的存在,第一實驗室又怎會讓他離開?那篇論文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線索,完成高層布置下來的任務才是當務之急。論文的結局興許是被塵封在第一實驗室的絕密保險箱內,興許是卷入碎紙機化作垃圾,這都是過去的事了。

而那名在他們三個人口中的被觀測者A,才是真正的重點。

他會像那些陣亡的軍人一樣,唯一不同但是保持着微弱的呼吸,注射麻醉劑,然後被五花大綁在解剖臺上,任由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在他的血肉之上開膛破肚。聽起來可真是血腥,但那就是工作,關乎生存,誰也無法拒絕。

“我們拒絕。”阿拉貢率先開口,臉色陰沉。

早有預料的瑟蘭迪爾并無驚訝,他臉上仍然是冰冷的微笑,保持在恰到好處的弧度。

“那你們呢?”他把目光轉向沉默的吉姆利和亞玟,他們兩個人也決定和阿拉貢站在同一立場上,都是搖頭。顯然,瑟蘭迪爾所提出來的,已經觸犯到他們的底線了。

他還特意給了二人一些時間去猶豫,可亞玟和吉姆利都沒有再說什麽。

“麻煩你們今天特地來見我了,”瑟蘭迪爾把被他丢在桌上的論文放回公文包裏,站起身來,“你們重新再寫一篇論文吧……我不會向學校申請處罰你們,同樣的,這篇論文無效。我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耽誤我的時間。”他話裏帶刺,可誰也說不出話來。

能夠驚動第一實驗室的負責人,這篇論文也有一定的風險,雖然不一定是好的。

“是我們的錯,非常抱歉,瑟蘭迪爾教授。”阿拉貢低下頭鞠躬,聲音波瀾不驚,完全聽不粗有什麽歉意。如果說是歉意,那還真的只能是對把他當做朋友的萊格拉斯的歉意。

他不該懷疑萊戈拉斯的,也不該如此對待自己的朋友。

室內的暖氣不住地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音,掩蓋住這一尴尬的對話。

瑟蘭迪爾推開門往外走,沒有對阿拉貢這句話做出任何的回應。

寒風洶湧,地面上的積雪因為燦爛陽光而變得異常刺眼。

在這樣的環境下排隊可真是考驗人的意志力,站在萊戈拉斯身邊等着領取食物的人都縮成一團了,恨不得整個人都躲在衣服裏面。在萊戈拉斯的一生中,他面臨過很多很多次的暴風雪,呼嘯而來的風雪一次又一次的試圖折斷他的精神,但他精靈身份賦予他的是強大的生命力與耐力,幫助他一次又一次乘風破浪。曾經他還以自己能夠在雪地中輕捷的奔跑而自豪,不斷地向同伴們誇耀,而今,作為這片大陸上極少數的精靈,他卻開始故意留下腳印,以隐瞞自己的秘密。

這是他第一次拿着分配卡去排隊,沒想到卻遇上了這樣惡劣難忍的天氣。

萊戈拉斯耐心十足,不得不說這得益于漫長的生涯中所遇到過的每一次饑荒與戰争,自他選擇重回人類世界,去面對那動亂不堪的時代,他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像個乞丐一樣的過日子。可他、和其他一同做出選擇精靈們一樣,萊戈拉斯安慰自己那不過是普通人一生中所必須經歷的,他們只是擁有更多的苦痛罷了。

站在隊伍中間的他也跟着其他人蹲下來,雖然這樣的狂風并沒有讓他感到寒冷或是難以站穩。

但那能讓他看起來和普通人一樣脆弱。

物資分配室就在辦公大樓的一樓,臨近有大片空地,原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基本沒有人會經過。帝國大學考慮到種種原因,終究把這裏改造成了物資分配室,每天淩晨就會有運送食物與用水的貨車開進校園,然後為一天的工作做準備。

在人類的世界中生活了這麽多年,萊戈拉斯自然知道食物對人類的重要性,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人風雨無阻地站在這裏,無助又無奈的忍受着分配食物的官員的臉色,只為拿到那一袋不知道為何能被稱為食物的食物。因為最好的糧食都被優先送到前線了,其次的就是前線士兵們的家屬,而他們這些沒有任何作用的學生只能獲得最低的配額,而且營養也最差。

教授們在辦公大樓裏早已經對大排長龍的學生們熟視無睹,他們也要接受食物分配,只不過較高的社會地位讓他們體面了些,不必自己親自去排隊,而是有專門的人員送到辦公室裏。

來來往往的教職工時不時向延長到雪地裏的隊伍投來同情的目光,他們與學生們的不同就是能夠站在溫暖的室內,在玻璃窗旁邊悲天憫人的譴責戰争。

萊戈拉斯身旁的人都捧着書,百無聊賴地消磨排隊時造成的無聊,如果放在以前,他也會如此。但今天是臨時決定過來排隊的,書包裏放着的東西只有那一本課堂筆記,寫滿了他看不懂的記錄。每一行文字都能讓他想起課堂上瑟蘭迪爾的神态舉止,也能讓他聯想起早已消失在中土歷史深處的精靈王。而今他蹤跡無尋,只是慈悲般地停留在他的記憶中,仿佛是高貴者對卑微者無心的施舍,卻讓後者銘記一生。

從辦公樓裏有人走了出來,萊戈拉斯下意識地望了過去,是兩個人,撐着黑傘,姿态從容不迫。

有時候萊戈拉斯恨極了自己的視力,那在戰鬥中能夠幫他及早發現危險,而在這一刻只能徒增他的痛苦。

那張在風雪中逐漸明晰的臉無數次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永無止境的追逐與觸不可及一刀一刀地剮下鮮活血肉,反複折磨,又反複墜入黑暗深淵。精靈近乎無限的生命錘煉出他們強大的自制力,一層一層地把他們的內心包裹保護起來,而萊戈拉斯的自制力總會在瑟蘭迪爾的土崩瓦解——那深埋內心的牽挂與愛會再次在他的心口裂出縫隙,湧出鮮血與毒液,一點一點的侵蝕他好不容易磨練出來的意志與堅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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