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回去之後我就開始發燒,大概是昨天徹夜吹風的報應。

這段時間被周沉照顧得太好,我差點忘了自己的身體是一個呼啦漏風的破爛塑料袋,曾經強壯的抵抗力早就不見了。

要是被他知道我着涼,免不了要怪我幾句。還好他不知道。

我想着周沉,又看到眼前模糊的人影,不自覺地開口叫了一聲“先生”。

管家和傭人們都這麽叫他,我也跟着叫。

第一次叫的時候,他把攪拌蜂蜜水的勺子掉在了地上,第二次又失手剪掉一朵開得正好的花,第三次掩着嘴咳嗽了一下,才若無其事地回答“嗯”。

我問他是不是不喜歡這個稱呼,他說沒關系,我想叫什麽都可以。

眼前人的背影僵了一下,回頭按住我的肩,咬牙道:“你看清楚我是誰。”

我吃痛,目光也清明了些,這才看到祁殊的臉。

哦……是祁殊。

“學長。”我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翻身把自己蜷在被子裏。

我燒成這樣,又暈又沒力氣,他總不會是想現在和我.上床。

但我低估了祁殊,他竟然真的上來扯我的衣服。

“你幹什麽!祁殊,你……”我拼盡全力掙紮,仍是被他死死按在床上。

“我他媽給你量體溫!你以為我要幹什麽?”

他解開我的領口,眼神忽然變得格外陰森。我頓時想到什麽,擡手護住胸前的吊墜,戒備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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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項鏈呢?”他冷聲問。

項鏈……那枚硬幣嗎。

“扔了。”

“扔了……好,扔了。”他指着我吊墜的位置,“這又是什麽,周沉給你的?”

我也不知道,這算是周沉給我的,還是祁殊給我的。

他大概把我的沉默當作默認,目光一暗,直接扯着領口把我拽了起來,然後伸手就要去奪我的吊墜。

“祁殊!”我在慌亂中失聲尖叫,死死捂住胸口,“你住手!”

“誰許你留着他的東西?給我!”

……

我不是他的對手。

争搶中他的肘關節撞在我臉上,疼得我一下子眼冒金星,全身洩了力,然後項鏈被生生扯斷,終于到了他手中。

他攥着那枚吊墜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看我。

“還給我……祁殊……”

我聽到了臨終前的幼獸的嗚咽,慘厲又悲哀。

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那是我自己的聲音。

“你要什麽我都給你……你把他還給我……”

“求你了……”

“祁殊……”

……

我爬過去探他的衣角,還沒等碰到就被躲開,然後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手中的東西,走到窗邊。

“不要!”

我從來沒有發出過這樣尖銳的聲音,祁殊置若罔聞,揚手将吊墜扔出窗外。

小小的提燈在空中劃出一道銀色的抛物線,消失在庭院裏的某個角落。

我死命撲過去,卻在跳下去的前一個瞬間被祁殊攔腰拖了回來。

“你瘋了嗎!”他厲聲呵斥我,“你不要命了!”

我不要了,我早就不想要了。

活着如果只有痛苦,我不如死在那個夜裏。

我拼盡全身力氣掙開祁殊,站在他一步之外,用我所能發出的最怨毒的目光和聲音對他說,“我恨你。”

他整個人晃了一下,似乎感到不可置信,怔怔看着我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恨你,我永遠恨你。”

說完我就推開他跑了出去,恍惚中好像看到他失神的表情。

在樓梯轉角處撞到一位女傭,杯碟打翻嘩啦啦碎了一地,我失魂落魄地道歉,顧不上管她說什麽,繼續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庭院太大了,我蹲在地上找了好久,終于在水池邊找到了那枚提燈。

小小的玻璃罩已經摔成碎片,裏面的粉末灑在地上,被風吹散,回不來了。

或許是流了太多眼淚,在這一刻,竟然只有滿心空洞。

到底沒能留住……

無論什麽。

我跪下來,小心翼翼地把碎片攏起,連同銀質的燈架,一起埋在花園裏一棵茂盛的香樟樹下。

我們是一對糟糕的父母,讓他死後都不得安生。

做完這一切我已經沒有力氣了,好像整個人變成了一具軀殼,而靈魂浮在半空,麻木不仁地觀看。

身上的睡衣被祁殊扯得亂七八糟,下來時光着腳,現在也沾滿泥土。腳上有幾道口子,不知道是被樹枝和草葉劃傷的,還是剛才在房子裏被瓷器劃傷的。

我突然感到對不起周沉,離開他的第一天,就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

他會很失望吧。

高燒再次模糊我的視線,我撐着樹幹站起來,還沒走出一步,就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我累了。

讓我睡吧。

這一覺睡了整整兩天,醒來時脖子上多了一個新的吊墜——用鑽石拼成的圓環,大小如同曾經那枚硬幣,簡單又奢靡。

祁殊想告訴我,兜兜轉轉,我還是要回到他的漂亮牢籠。

我正要伸手摘掉,床邊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不許摘。”

祁殊坐在那裏,審視犯人一樣地看着我。

“我不要。”我說。

“他給你的就要,我給你的就不要?”他的眼底陰雲密布,“我們在一起四年,你和他才認識多久?”

我苦笑了一下,“在一起……我們那算在一起嗎?”

尊重,愛護,陪伴,他一樣都沒有給過我,竟然說我們在一起。

祁殊的表情變了變,張口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吞了回去。

“……總之你不許摘。”

“我說了不要!”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沖他吼,“我人已經在這裏了,你做這些多餘的事情有什麽意義?”

“蕭嶼,你鬧夠沒有!”

他到底不是個好脾氣的,輕易就被我惹惱。我看着他揚起來的巴掌,已經準備好落在臉上,沒想到他卻在半空中攥緊了拳,顫抖了幾下之後收回身側。

“你不就是想報複嗎?做到這一步也該滿意了吧?”他惡狠狠地盯着我,“我不相信你會真的喜歡周沉。”

報複……?

他以為我在用周沉報複他。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跟不喜歡的人也能上床嗎?”

我心裏出奇冷靜,倒是真的有點想要報複他了。

“溫子卿有沒有告訴過你,我陪周沉度過了易感期。”

“什麽……”他眼裏露出詫異,甚至還有一絲……痛苦。

這時候我明明應該感到痛快的,但看着祁殊,我沒有任何快慰。

“你喜歡年輕漂亮幹淨的,我現在一樣都不占,你留着我不嫌礙眼嗎?”

“……周沉碰了你哪裏?”他無視我的話,俯身抓住了我的手臂,一雙眼睛紅得吓人。

“你怎麽可以讓他碰你……”

我沒有回答。

空氣安靜而壓抑,祁殊整個人都在顫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松開手跌坐回去。

“沒關系……”他嘴角微微抽搐,好不容易牽起一個弧度,“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我還沒有明白過來他為什麽會是這樣的态度,只見他撐着椅子慢慢站起來,目光飄忽,“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一起去看禮服。”

像是想到什麽,他忽然又放松地笑了一下,看着我說:“我們要結婚了,你開心嗎?”

結婚?

我喉嚨一哽,心髒揪得生疼。

祁殊要和我結婚……

“太晚了……”

“不晚!”他粗暴地打斷我,變臉如同翻書,“永遠都不晚。”

我要怎麽告訴他,他扔掉的那枚吊墜,裏面裝的是我們孩子的骨灰。

如果這樣我還能和他結婚,那我未免也太賤了。

“祁殊,我不能……”

“別再讓我聽到你拒絕。”

他摸了摸我的臉,觸感宛若冰冷的毒蛇。

“我今天已經聽夠了。你再惹我不高興,我不敢保證自己會做什麽。”

果然,假意溫情都是表象,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

我對祁殊的恐懼已經變成一種身體本能,想說的話都卡在喉嚨裏,被他陰森的目光生生逼退。

“聽話。”他滿意地親吻了一下我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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