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有一種窺探到別人家事的不安,加上腦袋裏冒出無數的問題,一路上都不知道該從何開口。
直到坐進日料店的包廂,拉上門,周沉才鄭重其事地說:“抱歉,又讓你看到這種事。”
“不,我也很抱歉……”
我不知道祁殊和周沉做了什麽讓一個八旬老人氣成這樣,但聽他們話裏的意思,多少和我脫不了幹系。
“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他問。
我點頭又搖頭,想問的太多,話到嘴邊又覺得沒有哪個問題特別要緊。
最後我問:“今天的事會不會給你惹上麻煩?”
周沉沒說會也沒說不會,只說:“我應付得來。”
那就是會了。我感到沮喪。
我總在給他添麻煩。
我的表情瞞不過他,他說:“你不用自責,就算沒有你,這一天也遲早要來的。”
是嗎……我半信半疑,覺得他在安慰我。
“是真的。”他握住我的手,“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想了想,說:“三十多年前,有兩個年輕人,他們各自擁有相愛的戀人和幸福的生活,本不該有任何交集。”
“但是因為其中一方家長的設計,兩個人在易感期和發情期的時候被迫共處一室,接近百分之百的信息素匹配度和AO之間天生的吸引,讓男方在極度不理智的情況下永久标記了女方。”
周沉的聲音不急不緩,但我隐隐感覺到他在克制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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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邊都是有頭有臉的家族,發生這種事只能順勢聯姻,于是這兩個年輕人組建了家庭,斷絕了與舊日戀人的所有往來。”
“生下後代以後,他們也想過要離婚,但那時候兩個家族的利益已經捆綁在一起,聚散不再是兩個人之間的事了。”
“在現實面前,他們終于還是選擇認命,直到現在仍然是外人眼中完美契合的神仙眷侶。”
周沉說完,輕呼了一口氣:“這兩個人是我的父母。”
“他們在我面前無比恩愛,以至于在我無意間發現真相之前,都以為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相愛的一對夫妻。”
他的語氣平淡,我卻聽得揪心,不自覺用力回握住他,問:“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九歲的某一天。”他寬慰似的捏了捏我的手心,“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騙我,甚至因為精神太差,莫名生了一場大病。”
九歲……那麽小的小孩,忽然發現父母長久以來的恩愛都是欺騙……
我不忍心繼續想下去。
然後我突然明白周沉和他外公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沒猜錯的話,這樁婚姻悲劇的始作俑者就是那個老頭。
怪不得周沉那麽厭惡alpha和omega之間所謂的天性吸引。
也怪不得他能在易感期硬生生抵擋住信息素的誘惑。
我不敢想象他用了多大的決心和意志,才逼自己做到這一步。
想起初識的時候,他冷靜自持,把所有情緒都隐藏在鏡片後面,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越走進他的內心,我越看到他沉着理智的外表下,無可比拟的堅定,執着和強大。
以及無論到什麽時候,對我毫無保留的溫存和柔軟。
人生至此,我第一次覺得幸運。
接着我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你丢下家業出國學醫,也是因為這個嗎?”
“不全是。”他搖搖頭,“生病的那段時間,在醫院裏遇到一些人和一些事,改變了我的看法。”
說完他還自嘲般笑了笑,“至今我也不算是一個稱職的醫生,這份職業更像是一個警醒,時刻告訴我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說到這裏,我腦海中莫名出現他生生将那兩個保镖的手腕折斷的畫面,他那麽斯文的人,一定不願意做這種殘忍暴力的事。
但他為了我做了。
“先生……”我挪到周沉身邊,把他的雙手攏在懷裏抱住,“你的手要救死扶傷,不要沾上髒的血。”
坐姿的原因,我只能仰頭看他,只見他微微垂眸,目光溫熱而濃稠。
“……好。”過了很久,他的笑意終于有了實質,“前提是你幸福平安。”
吃完飯,周沉陪我回家拿蕭斐留下來的琴和信。
家裏的那把琴是蕭斐最寶貝的東西,也是陪我最久的一把,雖然很對不起他的是,現在我更喜歡周沉送的琴。
信是我走到哪裏都要帶着的,哪怕已經全部倒背如流,依然想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房子有些年頭了,各種設施都顯得老舊,周沉直接把車開了進來,門口都沒有保安阻攔。
用鑰匙開了門,客廳居然亮着,我不禁懷疑自己上次離開的時候是不是忘了關燈,算算也有好幾個月了,不知道要燒掉多少電費。
正想着,轉頭一看,沙發上好像躺着一個人。
我吓了一跳,周沉也看到了,把我拉在身後走過去。
走近才看到,竟然是祁殊。
他大晚上的在我家裏幹什麽?
那張沙發對于祁殊來說太過窄小,他躺得很憋屈,兩條眉毛緊皺在一起,顯然在睡夢裏也不踏實。
像是感應到什麽,他緩緩睜開眼,先是眯着眼看向我,似乎不太相信一樣揉了揉眼睛,才坐起來說:“小嶼……你回來了?”
然後他看到周沉,眼裏的光又滅了下去,“哦,你們。”
“你怎麽在這裏?”我戒備地問。
“我……”他難得露出一絲窘迫,“我有點想你……就過來看看。”
說完苦笑了一下,“我居然沒發現,你把家裏的東西都搬走了。”
他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目光落在我和周沉交握的手上,又停了下來。
“你走之後我想了很多,我想,你不喜歡以前的我,我可以改……我可以變成你喜歡的樣子。”
“你不喜歡我圈禁你,強迫你,那我就在這裏等你,總有一天你會回來……”
“祁殊。”周沉打斷他,“私闖民宅是犯法的,你最好現在出去。”
“鑰匙是小嶼給我的,不算私闖。”祁殊看向周沉,“你在怕什麽,怕我們之間舊情未了,還是怕他對你只有感激和依賴?”
“小嶼還沒有說過喜歡你吧?”他極輕地笑了一聲,“你看,漂亮的生物總是很狡猾,誘使你沉迷,卻不給你承諾。”
“但他對我說過,說過千千萬萬遍。這就是你永遠比不上的地方。”
我聽不下去了。
我曾經對他的真心,如今居然成了他炫耀的資本。
說什麽要為我改變,不過是自我感動罷了。
“走吧先生,不用管他。”
我牽起周沉去卧室,大提琴和放信的箱子都在顯眼處,我把琴給了周沉,自己抱起箱子。
我知道祁殊跟着我們,但我一眼都不想看他。
出去的時候,他擋在門口。
“小嶼……”
“讓開。”
令人欣慰的是,這樣近距離地看祁殊的眼睛,我的心情好像并沒有多大的起伏。
他仍然擋在那裏,說:“我找到了項鏈,手機,還有你塞進信箱的合同和卡,我都找回來了……”
“随你的便,我不要了。”我往前一步,“讓開,我要回家。”
他還想說什麽,聽到這句話之後愣怔了一瞬,最終還是緩緩退到一邊,什麽也沒說。
關門下樓,一路無話。
周沉今晚格外安靜,在房子裏我沒敢看他,怕他因為祁殊的某句話生氣或沮喪,坐進車裏才敢用餘光悄悄瞟他,結果并沒有看到預想中的表情。
他神色淡然,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只是陪我回來拿個東西而已。
這下輪到我不安了,“先生……”
“嗯?”他轉過頭,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我拉住他的袖子,決定不再拐彎抹角,“祁殊說的話你別往心裏去,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知道。”他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所以你現在,在用什麽樣的身份向我解釋?”
“我……”我答不上來,只能眨着眼睛看他。
對視許久,他放棄了:“……祁殊有句話沒說錯,漂亮的生物果然都很狡猾。”
說完捏了一下我的臉,沒有逼我回答剛才的問題,而是淺淺地笑了笑,說:“其實我有一點開心。”
我更加摸不着頭腦,“開心……開心什麽?”
“你沒有用我氣他。”他淡淡道。
我為什麽要用他氣祁殊?我又不在乎祁殊說了什麽。
況且周沉在我心裏是不一樣的,我怎麽可能為了一點小小的目的去利用他?
想到這裏,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至于其他的事……我們有漫長的未來,總有一天會和過去發生的一切達成和解。”
車輛緩緩啓動,把老舊的公寓樓留在身後。
“你現在在我身邊,這就夠了。”
作者有話說:
今日歌單:《言不由衷》
[不變的還是我,對愛的愚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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