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弑君 陛下當真最愛我?……

《金絲帳》

醉酒微酣/著

魏國隆興四年。

打着“清君側”旗號的義軍已經攻到了城門之下,魏國最負盛名的佞臣杜立德還來不及投降,便被淩空而來的一支利箭射中了左眼,鮮血噴灑一地。家奴背起傷重的杜立德慌忙逃竄,其餘衆人見狀惶恐不已,紛紛丢盔棄甲,如受驚鳥獸四散。

義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攻占了京城南門,待城門大開,轟隆震天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只見一隊玄甲兵士策馬而來,為首之人身姿挺拔面目英冷,眉梢還有血漬尚未拭去,更添幾分肅殺之氣,他的馬背上挎着長弓利箭,樣式與射中杜立德的那支一模一樣。

先鋒軍派出的斥候頭領此刻正好在南城門,見來人振臂高呼。

“報——”

拓跋泰聞聲急急勒馬,詢問情況。

“禀将軍,我等已照令封死宮門,不許進出,有十數人從內宮河道潛出,也盡數打撈上岸了。”

“無論死活,都不可放過。”拓跋泰遙望內宮的方向,又問:“東西二城門如何?”

斥候回禀:“尚未攻破。我軍是最先入城的。”

“都知道杜老賊所在的南邊防備最嚴密,武器也最精良,那兩個老奸巨猾的東西貪生怕死不敢打南邊,自請去東西兩路,這都一天一夜了還沒攻下來?”拓跋泰身側一名副将不屑嗤道,“我呸!老不要臉的!”

言詞中頗有揚眉吐氣之感。

義軍名為“義軍”,雖師出有名,但實則乃三方聯軍,主帥都有三位,拓跋泰又是在義父旗下效勞,生生矮了衆人一頭,說話也沒那麽重的分量,起義數月以來,拓跋泰與手下軍士都受了不少閑氣。

鄧副将耿直爽快,拓跋泰卻想得更為深遠,道:“南門被破的消息傳開,聯軍必然士氣大漲,守城之人抵擋不了太久。”

鄧副将問:“那我們接下來如何?難不成還要去幫那倆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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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拓跋泰攥緊了缰繩,果斷下令:“兵分三路,你帶一隊留守此地善後,找出杜立德,另一隊去迎義父入城,剩下的——”

“随我進宮。”

魏國內宮,摘星樓。

摘星樓高百丈,是如今的魏帝元啓特意給崔貴妃修建的,绫绡作紗錦毯鋪地,香木為梁雲母嵌壁,還擺放了數之不盡的奇珍異寶,極盡奢華。

可此時的摘星樓一片狼藉,成群奴仆已不知所蹤,連崔貴妃寝卧裏都是妝臺零落的模樣。

“貴妃呢?貴妃在哪兒?”

元啓穿着一身內侍的衣裳,跌跌撞撞闖進摘星樓找人,一路上他與許多懷抱金銀財寶的宮人迎面相撞,但他們似乎都沒有認出他,衆人都只顧着瘋跑逃命。好不容易元啓扯住一個人詢問,卻被推搡在地。

“陛下——”禦前總管太監德順顫顫巍巍跟上來,攙起了元啓,苦口婆心勸道:“您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元啓蒼白着一張臉,長期的放縱導致眼下浮腫青烏長久不散,像兩團挂在眼睑的烏影。他拂開年邁的德順,繼續往摘星樓深處尋去。德順急火攻心,跺跺腳跟上去:“老奴剛聽說貴妃娘娘去了宮女的屋子,陛下去那兒尋尋吧,尋着了趕緊走!”

崔貴妃身邊有個頗得寵信的大宮女名叫佛蘭,元啓是認得的。他一路摸到佛蘭的住所,聽聞裏面有人說話,其中一人的聲音正是貴妃崔氏。

“愛妃!”

元啓內心一喜,推門而入,卻看見兩個身着素衣的女子。一人正是宮女佛蘭,而另一人即便只穿布衣,臉上不施粉黛,一支發簪也無,依舊能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她只需站在那兒,已是傾倒衆生。一如當年元啓初見。

佛蘭一驚,下意識把手中包袱藏了藏,并且挺身擋住崔貴妃。

崔貴妃卻撥開佛蘭,笑着朝元啓走去:“陛下怎麽來了?”

“朕來接你。”

元啓上前捧住柔荑,略覺冰涼,擡眼見崔貴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趕忙解釋:“朕知道前些時日冷落了愛妃……但朕心裏最愛的還是你,這外面不太平,朕其他人都顧不上,只來同你一道走。”

崔貴妃似有不信,拿眼睨他:“陛下當真最愛我?那柳才人衛美人呢?”

“那些庸脂俗粉,怎可與愛妃相提并論,不過是些解悶的玩意兒罷了。”

“陛下好生薄情。”崔貴妃嬌嗔埋怨,唇角卻是往上揚的,“若是兩位妹妹聽見了,不知有多傷心呢。”

元啓素來最愛貴妃一颦一笑,總覺得這般絕色天下間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只是他身為帝王,後宮佳麗三千,總不能只守着貴妃,況且男人的劣根性不就是愛嘗新鮮滋味?仔細一想,元啓才發現自己似乎有四五個月不曾召喚貴妃了,所以這會兒崔貴妃吃味拿話刺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愛妃跟兩個死人計較什麽。”元啓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抓住貴妃的手,“随朕走。”

“陛下,您弄疼我了。”

崔貴妃嬌裏嬌氣的,她任由元啓拉住手腕,腳下卻紋絲不動:“走?去哪兒呢?”

逃命的緊要關頭二人還磨磨蹭蹭,德順在一旁急得不行,僭越說道:“陛下、娘娘!那叛軍就快打進宮來了,您二位趕快走吧!再晚就出不去了!”

崔貴妃不以為然:“既然如此,出去也是送死,還不如留在這裏。”她不着痕跡掙脫元啓的束縛,笑盈盈道,“聽說宮門已從外封死,橫豎都是出不去的。”

“有一條出宮密道,只有朕知道。”元啓安慰她,“等出了宮,我們就一路北上去漠北王庭,向冒頓單于借兵,他們兵強馬壯的,到時候朕帶領人馬殺回來,把那些逆賊五馬分屍!”

“陛下要找匈奴人借兵?”崔貴妃撫胸蹙眉道,“上次議和的時候臣妾見過冒頓單于,樣子那麽兇,還老是盯着我看,我不喜歡。”

“愛妃莫怕,有朕在,冒頓不敢把你怎麽樣。”

“可是陛下,匈奴人真的會借給咱們兵馬嗎?”

“會的。”元啓斬釘截鐵,“待朕收複了京城,就封冒頓做親王,再賞賜他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奴仆美人。”

“美人呀……”崔貴妃似乎很擔憂的模樣,“那陛下會把臣妾送給別人嗎?”

“怎會!你是朕的愛妃,朕可舍不得。”

崔貴妃聞言松了口氣,妩媚嬌笑:“陛下真好!您渴了吧,先喝口茶歇歇,咱們再走。”

她斟了一杯茶,親手端到元啓嘴邊,喂他喝了下去。

元啓剛要站起來,只見剛才一直站在旁邊的佛蘭不知什麽時候繞到德順的身後,突然從袖中抽出匕首就往他身上用力捅去,接連數刀。

很快德順倒在了地上,連哼都沒哼一聲,鮮血漸漸彌漫開來,似一朵紅豔的花。

“大膽!你……”

元啓大驚,正習慣性地要出聲訓吓,卻驚覺自己手腳冰涼動彈不得,就像被凍住了一樣,又麻又痛。

“陛下怎麽了?”

崔貴妃嬌嬌柔柔地倚過來,一雙含笑的勾魂眼,卻讓元啓毛骨悚然。

元啓往後仰倒,呼吸急促憋得臉頰通紅,只見崔貴妃欺身而上,拿手拍着他的臉,戲谑道:“陛下,密道在哪兒呀?告訴臣妾好不好?”

“朕、朕……你這、這個賤婦!”

“我是賤婦,你又算什麽東西?”崔貴妃終于斂起假笑,橫眉冷對。

“畜生。”

她突然揚手狠狠扇了元啓兩耳光,把他養尊處優的臉打得緋紅,冷冷說道:“從進宮那日起,我就在想要怎麽殺了你。”說罷她示意佛蘭先去處理老太監的屍體,她則拿起佛蘭的匕首,“後來我發現,你死太快反而便宜了你,不如留着你的狗命——”

“愛、愛妃,有話好好說……”

崔貴妃握着匕首緩緩靠近,若雪臉龐浮起暢快的笑容:“我是有很多話想好好跟你說一說。”

拓跋泰率領部分人馬疾馳入宮,直奔大殿與帝王寝宮,可卻不見元啓蹤影。

他招來探子再三确認皇帝尚未逃走,果斷下令分頭去找,順道還抓來一批禦前伺候的近侍詢問。

元啓耽于享樂,跟着的近侍們也都養尊處優慣了,乍見一群殺氣騰騰的武将,刀尖的鮮血都還在往下滴,不由吓得腿肚子發軟,甚至還有人當衆尿了褲子。

拓跋泰找不到皇帝,心中暗暗焦急。他之所以要搶在其餘兩方人馬之前進宮,實則另有一番隐秘。略微思忖,他突然想起那昏君寵信崔貴妃的傳聞,于是立即掉頭,獨自去了摘星樓。

奢靡的宮殿早已人去樓空,拓跋泰找了十來間房屋仍舊看不到昏君蹤影,愈發焦躁。這時他隐約聽聞偏殿角落的房間裏似有響動。

拓跋泰趕緊過去,一腳踢開房門。

入目便是兩個人齊齊倒在榻上,看打扮約莫是太監和宮女。太監背對着門,而宮女仰倒在榻,長發遮面看不清臉龐,兩人應是正在纏打,傳出了類似被扼住喉嚨的悶哼聲。

拓跋泰兩步上前,毫不猶豫地揪住那欺辱人的太監,把他從女子身上拽下來,一刀結果了他。

“唔——”

太監捂着胸口緩緩跪倒在地,來不及留下只言片語就斷了氣。

拓跋泰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去扶那差點被“掐死”的可憐女子。手掌觸及女子赤|裸的手臂,他只覺得像是摸到了上好的羊脂白玉,滑潤無瑕。

“你可知皇帝在哪兒?”

這時女子起身,擡手撩攏頭發,露出半張妙顏。

“皇帝呀——”她聞言掩嘴一笑,嬌媚容色更勝牡丹,“喏,不就在你腳下。”

拓跋泰這才低頭去看那太監,仔細端詳片刻,終于認出暴斃的狂徒就是記憶中的昏君,元啓。

他一時之間怔愣在原地。

崔貴妃看他“吃驚到呆傻”的模樣覺得好笑,故意湊上去伏在他耳畔輕輕呵氣。

“将軍犯下弑君之罪,可如何是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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