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無悔 但我有憾

曾經的安樂王府坐落于京城東邊興慶宮附近, 這一片所住之人不是貴族王孫就是高官子弟,非富即貴。

拓跋泰還記得王府的大門是何等巍峨氣派,不同于京中新貴府邸的簇新豪華, 安樂王府大門上的朱漆甚至有些脫落, 但整座宅子散發出的沉澱底蘊是任何新貴都無法比拟的。

但如今在他面前的是一片斷壁殘垣。

登基之後不是沒想過修繕王府,可轉念一想, 就算修得煥然一新又怎樣?從前的安樂王府回不來了,其中的人也無法死而複生,他依舊是孤家寡人一個。

所以就這麽放到現在,旁人也不敢擅入天子故居, 是故宅院中野草叢生,荒蕪寂寥。

世子所住院落中有一株柏木,在拓跋泰記憶中與自己差不多高,如今卻已枝葉扶疏, 高聳入雲。

“陛下, 人帶來了。”

“你們退下罷。”

白崇峻把江肅留下,轉身出了院落。江肅環視四周一圈, 目光在石幾放置的酒壺上停頓一瞬,随即高聲朗朗, 毫無畏懼。

“要殺要剮,給個痛快便是。”

“朕還記得第一次學武就是在這個院子裏。”拓跋泰回憶,“紮了一個時辰馬步, 險些暈過去。”

江肅聞言沉默須臾, 緩緩開口:“那年你五歲,一個時辰下來路都走不動,我問你還要不要學,你說要學。”他擡手比了比, “那個時候你只比我膝蓋高一點,人雖是個小不點兒,骨頭卻硬得很。”

拓跋泰接着道:“後來朕就随你學武。”

“是啊,你一身武藝都是我教的,連射箭也是我手把手教你如何拉弓、瞄準。”江肅仰頭長嘆,“一晃二十載,物是人非。”

究竟是如何走到今日的地步?

“太傅,”拓跋泰突然喊他,扔來一把刀,“我們比一場。”

江肅接住:“好。”

兩人刀法如出一轍,皆是大開大阖的路數,有石破天驚之勢,但江肅到底年邁,不敵年輕人力大氣盛,最後“哐當”一下,虎口震得發麻,手腕劇痛握不住刀,只得丢了兵器。

江肅喘着粗氣,扯出一抹苦笑:“老夫敗了。”

成王敗寇,其實自打拓跋泰登基那日起,就已容不下江肅。帝王側榻豈容猛虎安睡?殺掉這只虎只是遲早的問題。

赤冶刀還架在江肅脖子上,不動也不放。拓跋泰沒有開口說話,一雙黑眸沉沉盯住他。

倒是江肅主動開口。

“老夫出身貧寒,從前只是你安樂王府的家奴,後來我南征北戰,立下戰功無數,漸掌大魏兵權,當了十年天下兵馬大元帥,殺匈奴、清君側,聯軍起義一呼百應,天下無人不知曉我江肅。”

“新帝登基,老夫從龍有功,異姓封王,官超一品,甚至還做了天子之師。如此大起大落,一生也算無悔!”

拓跋泰把刀往前一抵,沉聲問道:“你說無悔,那可曾對安樂王府有愧?”

那一場謀反冤案,安樂王府一夕覆滅,他這個家奴卻踩着舊主上位,午夜夢回之際,是否良心不安?

“哈哈——”江肅竟然大笑,“老夫何來的愧疚?當年又不是我要害王府!”

“怪只怪安樂王與世子鋒芒太露,聲望竟越過先皇,隐有取而代之的架勢。即便他們沒有謀反之心,但只要天子認為他們觊觎皇權,殺人還需要理由?”江肅對上拓跋泰的視線,定定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如今不也在做一樣的事?”

拓跋泰心頭一震。

“天子開口,老夫豈能不從?真正要害安樂王府的從來不是我等無名小卒,而是與你們血脈相連的先皇。黃金座下百骨重,哪個皇帝不是踩着屍山血海登基?陛下,你也會走相同的路,不會有例外。”

江肅的目光不似往日銳利,帶着一些長輩看晚輩的慈愛甚至憐憫:“今日是我江家,明日又是誰?如今你扶植崔氏打壓其餘世家,将來崔氏如日中天,焉知不會成為你的眼中釘、肉中刺?倘若姓崔的妖女誕下皇子,即便你喜愛此子打算封為太子,可你又能放心他有個權勢滔天的外家嗎?阿泰,權力能碾碎一切信任和忠誠。”

“不。”拓跋泰緩緩放下刀,“朕不會走到那一步。”

“那就拭目以待吧,不過老夫是看不到了。”

江肅邁步走到石幾旁,受傷的手腕微微顫抖,執壺倒酒。

“雖然無悔,但我有憾。”

他倒了滿滿一杯酒,輕輕端起杯子。

“從前老夫也是心懷壯志,一心馬革裹屍報效國家,但從何時開始喪失初衷已記不清了,約莫是看多了屍位素餐的王孫子弟,失望心寒罷。王侯将相,寧有種乎?老夫也想與這些天潢貴胄争一争。”

“老夫此生坎坷,幼年失怙,中年喪妻,老年喪子,嘗盡人生之大悲,如今也無其他念想,只盼陛下看在緒之的份上,不要為難韋氏的遺腹子。還有阿音,不敢請陛下善待于她,好歹留條性命吧。”

江肅舉杯一飲而盡。

他潇灑揚手,把杯子随意一扔,長聲喟嘆:“如果你……阿泰,再喚一聲義父吧——”

他伸手想像從前那樣摸摸小男童的頭,或者是拍拍這小子的肩頭,可還沒等觸碰到便落了下去。

二十年來,兩人亦師亦徒,亦父亦子,亦敵亦友。

拓跋泰覆掌過去,撫攏他睜着的雙眼,動了動唇:“義父。”

也許江肅此生最大的遺憾,便是拓跋泰不是他真正的兒子。

開明二年六月,太傅江肅謀反未遂,畏罪自盡。江氏抄家,與案同謀者盡數斬首,其餘成年男丁判流刑,許以銅贖,女眷則貶為庶民,是為自由身,不拘去往,可攜子女投奔娘家。淑妃也在其中,貶為庶人之後送回了江家,與其母一同投靠舅父。至于韋清眉,念在其身懷六甲的份上,不僅保留了她世子妃的頭銜,甚至日後誕下麟兒也可承襲江恒爵位。這是拓跋泰早就答允過的,自然不會反悔。

較之以往動不動就夷三族的謀反案,拓跋泰這次可謂高舉輕放,格外開恩。

下了大半個月的雨終于停了。

拓跋泰的生辰也快到了。

從前元啓把自己的誕辰定為“千秋節”,取千秋萬代之意,每逢此日都會在花萼樓大設豪宴,王公大臣皆要來此為其獻禮賀壽,廣聚奇珍異寶。元啓甚至還下令千秋節天下諸州休假三日,與國同慶。

有了這樣的先例,幾日前就有臣子上奏請旨,想把今上生辰這日定為“天長節”,取天長地久之意。天長地久壓過千秋萬代,是想奉承拓跋泰處處都勝過元啓,一通馬屁心思。

誰知拓跋泰不僅當即駁回這項奏請,甚至還斥責上書的大臣“勞民傷財”。

一時間朝中諸臣都拿不準天子壽誕到底是賀還是不賀?送不送禮?

不管旁人如何,長安殿這裏卻是早有準備。

有了拓跋泰送的二十份生辰禮珠玉在前,崔晚晚自覺送再多的禮物都是東施效颦,不夠特別。再說她認為送禮在精而不在多,最主要是要送到收禮之人的心坎上。于是旁敲側擊地打聽拓跋泰想要什麽。

“郎君喜歡什麽?”

難得這日清閑,拓跋泰靠在長安殿的榻上看書,崔晚晚枕在他腿上,順手拿起他腰間挂着的龍首玉佩玩,反複摩挲。

“喜歡的多了。”拓跋泰翻過一頁書,眉也不擡,“諸如小碗,卯兒,或者是欠缺戒尺管教的頑劣徒兒。”

“哎呀誰問你這個了,不正經。”崔晚晚丢開玉佩,拱到他胸前,仰起一張嬌臉,“古玩字畫?寶馬好刀?或者美酒佳釀?”

天子坐擁天下富有四海,當然什麽也不缺,拓跋泰又一向寡言沉肅喜怒不形,旁人很難察覺出他的喜惡,就連崔晚晚這個枕邊人想了半天,也不曉得他有什麽心頭好。

拓跋泰放下書,垂眸看她一臉探知像只好奇小貓,擡手揉了揉她發頂,道:“身外之物可有可無,朕有晚晚便夠了。”

崔晚晚對這個答案不滿意,追着問:“那總有想要的東西吧?也不一定要你很喜歡,但就是想要。好比我瞧見漂亮的首飾就會想要。”

“問這麽多作甚?”拓跋泰狐疑,“要送朕東西?”

“随口問問,不說算了!”

送禮要的就是驚喜,崔晚晚害怕他看出端倪,于是故作生氣,把頭一扭不理人。其實拓跋泰哪兒能猜不出她打什麽主意?內心湧上被人珍視的歡喜情愫,他也沒戳穿她。

“想要小碗給朕煮碗粥。”

崔晚晚驚訝他竟是提了這麽個奇怪的要求,想了想覺得應該不難,于是拍着胸脯一口答應。

“就只是這個?還有其他的沒?”

雖說禮輕情意重,可一碗粥作為生辰禮也太輕了些,于是她又問他還有沒有其他想要的。

拓跋泰瞧她如賢惠嬌妻的模樣,覺得着實可愛,于是傾身過去附耳。惹得崔晚晚雙頰飛上桃花,狠狠掐他。

他只說了四個字。

——自薦枕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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