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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

天色已晚,他拿起搭在沙發上的圍巾,圍好後開了門出去。大街上已經空無一人,單聽着北風獵獵吹着貼在商店門前的海報聲,就讓人想縮縮脖子。大概再過幾天就該下雪了,他想着決定多買幾封信封和郵票。如果雪下得太多,走這麽遠的路去買信封也是得不償失。到了現在他才會感激郵筒離自己家是多麽的近。這見鬼的天氣簡直不想讓人出被窩。

喻文州搓搓手,放在嘴邊呼了口哈氣。讓手借此有些溫度,然而這樣的溫度保留的時間太過短暫,他這才想起自己出門忘了帶上手套。

他走了将近20分鐘,才看到遠遠亮着昏黃燈光的小商店。一個不大的窗戶口,玻璃窗緊鎖着,只有一盞小油燈在外面弱弱的發出光芒。近了,則看到那玻璃上的哈氣,隐約照耀着裏面人物的影子。他伸出已經凍紅了的手,用骨節敲了敲玻璃窗。開窗戶的是個脾氣不怎麽好的老人,他滿臉橘皮似的皺紋,讓他皺着的眉頭反而不怎麽明顯了。

“買什麽?”語氣有些沖。

喻文州很能體諒他,這麽晚的天,又那麽冷。就算是給自己送錢,也總是讓人生氣的。

“大爺,您這裏有那種黃色牛皮紙的信封嗎?”

老人濁了的眼轉了一下說道:“有,你要幾封?”

喻文州想了想:”五封吧。“

這已經是他現在能買的最大限度了。能随意支配的錢并不多,他在購書的那一筆大花費裏節省下來的暫時只能買五張信封。

老人将信封遞給他,接過了他給的錢,一秒也不在外面停留,唰的一聲就利索關了窗戶。喻文州笑笑,将信封試着塞進大衣裏,卻因為害怕被折而作罷了,他只能用手拿着信封再重新返回家裏。

他一路上左右手交替着那信封,并努力将自己的下巴縮在圍巾裏。然而冷風并不會因為人怕冷饒過誰。風呼嘯過來的聲音,他聽到身後,樹枝最終因為冬天的幹裂和強風,咔嚓一聲斷掉砸到了地上。他覺得耳朵都不太有了知覺,聽到了身後的動靜,反而是他笑了,看來耳朵并沒有壞掉。這一點小小的內心玩笑,讓他加劇了笑容,也加快了回家的速度。

當他終于到達了他那僅有一個房間的家時,他連忙在屋中跳了起來,希望這樣的跳動能帶來一些溫暖。他不能燒爐子,因為那過後的煤渣和煙熏火燎的氣味實在讓他難以忍受,而且會給寫作帶來很大的困擾。

他終于覺得寒冷不再那麽難以忍受之後,将被子披在了身上,坐在了那張破舊的卓在前,拿出一張白紙,開始寫回信。

少天:

見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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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你的迅速回信,我很高興。現在,在我處的這個小城市裏,天正在醞釀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這裏冷的簡直讓人想披着被子就像熊一樣冬眠過去。可笑的是,我現在也正披着被子給你寫這封信。或許你會覺得很誇張?但事實如此,我并不怕嘲笑。前些天,我甚至因為這可惱的冬天而看來一本小說——《煩惱的冬天》。我想,我比起伊桑·霍利要好了很多不是嗎?至少我沒有因為潦倒而去做一些堕落的事情。貧窮是可怕的,但如今的我覺得寒冷更可怕。

“我敢打賭你自己從前也準搶到過點兒好處,因為大家全是這麽幹的。“這話讓我想起我這次該對你說點什麽:”我敢打賭你那裏準有歌德的《威爾黑姆·麥斯特之修業時代》,因為你總是萬能的。”

或許你會覺得我為什麽會向你要一本如此艱難晦澀讓人生厭的書籍,或許你已無數次将它擺放在書架上不打算提及,但是相信我,如果你認真的通讀一遍,這會是一本極有意思的書。我想,你應該還記得當初我們一起讨論過命運這樣的話題,對了,就是因為這個話題,讓我有了再次閱讀此書的欲望。允我借鑒毛姆的話來評價這部小說:這是十八世紀傷感小說的殿軍,十九世紀浪漫小說的先聲。這麽說,是不是将它變得迷人許多?

對了,請千萬不要覺得我這封信寫的過于文绉绉了。向你要書,對于我還是一件比較尴尬的事情。

喻文州寫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搓了搓寫字的右手,繼續寫道:

這樣寫,大概是我對于你,最後的一些恭敬了?你若嫌棄,不如我下次就直接列下清單,然後我們多扯一點生活趣事?

他在寫完後,将信折了三折,裝牛皮紙的信封中,下樓将信送入了郵筒。

喻文州收拾了一下桌子,将他收到的所有回信規整了一下,重新翻看了昨天才收到的那封。

少天的全名叫黃少天,是大城市裏一家報社的編輯。喻文州僅見過他一次面,是在去年春天,黃少天來出公差。喻文州這邊山高水遠的小城鎮裏,只有一家小型的旅館,然而旅館裏的環境實在讓人無法忍受。除了公用的廁所長期沒有人打掃之外,還有堆滿了灰塵,不知道能不能出水的狹窄洗澡間。黃少天借着編輯部衆多作者的住址,聯系到了唯一在這個小城鎮裏生活的喻文州。

他給喻文州的是一封長達幾頁的信,那信中幾乎什麽都說。喻文州最初看了這封信,覺得這個人真是有意思極了,明明只是想詢問能否暫住在自己家中,卻說了一堆不相幹的事情,看起來廢話連天,卻表達的讓人有想看下去的欲望。他第一次給這個人寫回信,語氣中盡是得體的禮貌,簡易的表達了自己的意願:并不介意。

他第一次見黃少天,那人領着一個皮箱,穿着稍薄的大衣,帶着滿臉的笑容對着他打招呼,一開口就是止不住的話,他說:“嘿,我還以為你是個老頭子呢信裏頭的文風和稱呼簡直是那種死板無趣的老頑固才會寫的出來的東西根本沒有想到原來你這麽年輕謝天謝地我一路上還在想怎麽才能和一個年齡差距太大的老頭相處呢。

喻文州靜靜聽着那人說話,只覺得這個人講的事情雖然瑣碎,但是被他一描述,就是能讓人感到愉快。他對這個人很有好感。

喻文州将他領到家裏,那人環視了一下這個簡陋的房間,只有一張床,破舊的桌子和椅子,還有房間中最顯眼的書櫃。喻文州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有些簡陋,希望您不要嫌棄。”黃少天一擺手,連忙咋呼道:“怎麽會這是我見過最有感覺的房間了我和你說我做夢都想有個這樣的房間不大不小的正好一個人住一架書櫃足以滿足所有要求了”

喻文州有的時候都要懷疑,這個人說話到底帶不帶喘氣?但是這話聽着很容易讓人拉近距離感不是嗎?

他微微笑着,回應黃少天的話:“但是如果您真的長期住在這裏,一定會厭惡的。”

“那要看跟誰住了。”

那人對着喻文州渣渣眼睛,有些狡黠的笑了笑,調皮而且幽默。

和黃少天一起住了4天。倆人擠在一張床上,幸運的是二人睡相都屬于老實型所以也并不覺得怎麽擁擠,而且在春天,尚未太過暖和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人的體溫的确是一件讓人覺得高興的事情。

黃少天偶爾會在家裏翻看喻文州的書,他第一次走到那書櫃,就驚訝的大叫起來:“哎,你看起書來可真雜從雷馬克到羅素,華斯萊斯到波德萊爾,天啊,這神奇的跨越度。恩,雖然跨度很大但對于你來說這些書籍量遠遠不夠吧?

在書桌前坐着的喻文州聽了他的話苦笑道:“的确,但這是我盡最大能力收集來的了。”

黃少天聽了點點頭:“的确,這樣的小城鎮,想要更多的書是個挺麻煩的事情,哎不如這樣,你把想要的書寫信給我,我幫你找啊,說不定我家就有呢!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就當交個朋友呗,互相幫助嘛。我的建議不錯吧,試試呗試試呗?”

喻文州稍微有猶豫,黃少天提出的這個建議對于他來說,簡直是個最大的誘惑。但是他和黃少天遠還不是那麽的熟悉,讓他去替自己找書,實在是一件麻煩事情。他委婉的拒絕後,黃少天也沒有再過多的說什麽。這讓喻文州稍微有了些不舒服,這樣讓人尴尬,顯得對方一人熱乎的确有些說不去。他連忙岔開這個話題,問了些別的,比如黃少天的工作還有生活之類。

黃少天看來并不是個容易覺得尴尬的人,他立刻又開始活躍起來,講述他作為編輯的生活。其實在聽的當中,喻文州一度認為,這個編輯不會太合格。但他後來才發現,果然還是想錯了,黃少天本人雖然有些啰嗦的嫌疑,但是對于工作卻意外的認真精細。

四天的相處很快就過去了,他将黃少天送上火車,那人在窗口對他擺手說大喊:“喂,一定要給我寫信啊你想看的那本書我……”

然後還有一些話,就聽不清楚了他在說些什麽了。喻文州并沒有主動和黃少天通信,但是在過了1個月之後,他收到了一封厚厚的信,拿出來,大概有五張紙。沒過多久還有郵局的傳單。

他讀完那封信後,立刻提筆寫了回信。黃少天在信中抱怨為何等了很久遲遲沒有收到回信,是不是當時在火車上,喻文州并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而表示了大段的懷疑。喻文州看着好笑,覺得那人脾氣耿直,熱情親近。他做了簡短而得體的解釋。并對黃少天寄給他的那些諾曼·梅勒的書表示感謝,更附上了相對的彙款單。

他們在來回的信中不斷交流各種信息和看法,喻文州覺得,和黃少天通信是讓人從心裏感到愉快的,那個人的熱情足以融化他們之間的各種隔閡。身份地位還是想法不同,他們在書信中辯論是很正常的,但這讓人沉醉。

他的這封信寄出去後,大概兩個多月後才收到黃少天的回信。黃少天的信一向非常的豐厚。能用豐厚這個詞嗎?喻文州想着覺得用詞不太恰當,搖了搖頭不由自主的笑笑,打開了信封開始閱讀。黃少天信的內容和他的話一樣都是瑣碎的生活小事,似乎每一天他都會記錄下來作為和喻文州的談資。 黃少天在信中表示,他更喜歡喻文州将想要的書籍列成清單,然後信件是大段的生活趣事和讀書感想。他還在信中說道,他們編輯部最近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長相清秀,文雅的很,說起書也能侃侃而談。還說,如果喻文州見了一定會喜歡。

黃少天在信中仔細描述了少女的長相和性格,并且說,自己在描寫到最後,竟覺得那少女有些像喻文州了。他很直言的這麽說,并且希望喻文州不要介意。

喻文州看完,提筆回信。他還有四張信封,可以很堅持上3、4個月,能熬到明年的暖春或許能到明年的夏天也不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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