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功不唐捐,玉汝于成(7)愛卿肌膚倒……
青黎衛與羅冀帶來的黑甲衛兵糾纏到了一起,鞭、刀的碰撞聲中摻雜着內宦宮女的尖叫,現場混亂不堪,頃刻間血沫飛濺。
楚栖以超絕身法躲過纏鬥的人群,更閃身避開背後羅冀寬闊的刀鋒,終于回到皇帝身側,跪伏而下,低頭看他,但待看清楚他的狀态後,又幾乎心髒驟停。
柳戟月已脫力地跌坐在地上,額頭上都是冰涼的冷汗,面色唰唰化作慘白,極其痛苦地咬着嘴唇,死死揪住了心口。他呼吸斷續,眼神渙散地注視着前方不知名的某一點。
“陛下?陛下!戟月——!!”
楚栖看他發病時的表現,和一直按壓在心髒上的手,隐約覺得是心髒問題,可之前卻從來都沒聽說過!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力摁住旁邊哭喊着的椿芽兒,狠狠喝道:“藥呢?藥呢!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椿芽兒慌神中猶有一絲清明,他抹了把眼淚,壓低聲音道:“原本是有的,但敬王一離京,陛下就把那些藥全扔了。”
……扔了?
楚栖恍惚地想,為什麽要扔了?是那藥不對勁,還是……柳戟月本身就不想活?
耳邊的刀劍争鳴聲越發接近,楚栖抹了把臉,來不及多加思考,命人将皇帝放平,撸起了袖管,正準備試試使個心肺複蘇術有沒有用,卻忽然被面前的人捉住了手腕。
他訝然看去,柳戟月無聲地劇烈喘息,卻似乎終于從巨大的痛苦中緩了過來,眼神慢慢開始聚焦,嘴唇也微微顫動着,仿佛想要說什麽話。
楚栖小心地跪侍在旁,俯身上前,“陛下,您說,我在聽——”
他的聲音卻驀然被掐止在喉嚨裏!
楚栖睜大了眼睛,順着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看過去。冷汗沾濕了柳戟月額發,從眼睫處緩緩滴落,也因此模糊了他的眼神,但即便是那短暫的一瞥,楚栖卻仍舊察覺到其中一股病态的狠厲!
他伸手去扒緊縛在自己喉嚨上的手指,卻發現柳戟月明明剛剛病得快要昏死,手勁卻大的驚人,甚至帶着種決絕的殺意,恨不得将他拖入地獄。
“與其要朕再承受一次失去你的痛苦……不如……先由朕——”
楚栖聽得心神劇震,五髒六腑都火燒似的疼痛,他再不顧什麽君臣禮節,狠了心去掰攥緊自己脖子的手指,然而與此同時,掐着他脖子的力度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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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驟然順暢,楚栖一下子頹坐到地上,捂着脖子狠狠咳了幾聲,少頃後,他終于緩過了氣,擡起頭,卻看見柳戟月的手又伸了過來,下意識猛然後退了兩步。
柳戟月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他被內宦攙扶着,臉色仍是蒼白,但心口的劇痛已經消退,方才眼中的瘋狂也一瞬即逝。
他看着楚栖,“卿……可有哪裏受傷。”
楚栖的心髒仍在怦怦直跳,他按着脖子,嘴角有一絲血跡,卻是剛才被羅冀踢的,但那傷已經被他自己飛快用置換術治好了。
“沒有……”楚栖謹慎回道,聲音甚是低啞,“是臣魯莽了。”
然而落在柳戟月眼中,那口血卻是被他掐出來的。
他的呼吸再次隐隐變得紊亂,勉強才逐漸緩平,淺淡笑了一笑:“不……楚卿救駕有功,當賞。”
此時,四周的争鬥終于接近結束,情況竟是不容樂觀。
青黎衛的人數本就不敵黑甲衛兵,皆需以一敵三,羅冀的精兵死士也完全不是好對付的。原本青黎衛有個七人一組的鞭法陣勢,可以無損無傷地困殺數倍于他們的敵人,誰料羅冀立于陣眼之中,手持闊鋒寬刀,氣勢如虹地以一敵七,生生連破了三道此鞭陣,重傷無數人!
羅冀雖也已經赤心裸背,遍體鱗傷,身上鮮血淋漓,神情卻沒有半分深陷危局的懼怕,反而肆意狂笑:“這便是楚靜忠教出來的青黎衛?不過如此,不過如此!哈哈哈哈哈!”
他有些瘋癫地看着柳戟月:“怎麽,萬歲已經吓暈了?還有誰能護着萬歲?——楚靜忠不過是個廢物!他教出來的影衛是廢物,他的兒子也是廢物!萬歲要不要再考慮考慮,臣之前提的建議?臣說過,臣絕無二心……”
楚栖依舊擋在皇帝跟前。
羅冀陰毒地轉向他,狠狠咧了咧嘴,方才他一時不慎,被楚栖一拳打掉了兩顆後槽牙,鼻子也還在火辣辣地抽痛。都說打人不能打臉,再加上一個敬王世子身份,縱使身上還有那麽多鞭傷,羅冀現在最恨的也就是他。
楚栖抖了抖手腕和腳腕,心裏盤算着有幾成勝率。羅冀其實傷得挺重,但還能作戰的青黎衛都被黑甲衛兵纏着,包括淩飛渡。
然而羅冀現如今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舞刀的手法和不要命一樣,他卻還要惜命。
……不過也還能掙紮,畢竟他能用置換術快速療傷,現在剩下的七點生存點數夠他揮霍大半條命的。
但就在楚栖思慮的時候,皇帝輕聲笑了笑:“愛卿見過敬王武學嗎,就這麽誇下海口?”
柳戟月雖是笑着,眼底卻覆着層冰霜:“先帝戎馬起家,曾與三名武将結義,建國後,他們便分別擔任西、南、北面的鎮國将軍。彼時北雍尚未與我承國合約,屢次入侵,每次大戰,北雍鐵騎都如江河彙海,巨斧劈貫,直至敬王北上……”
“……不到十年,北雍同意合議盟約,此後至今的二十多年裏,雖有摩擦,卻也不曾大舉進犯。愛卿覺得……這是誰的功勞?”柳戟月冷笑道,“僻靜安寧的南地到底讓太尉過于天真了。”
楚栖微微一怔,心想皇帝這是在幫敬王說話?
羅冀也顯然愣了一愣,但緊接着,便是不可遏制的暴怒。他卻不去看皇帝,濺血的寬刀朝稍正前方的楚栖昂頭劈落!
此時一幹青黎衛無人有騰出手的功夫,縱使是淩飛渡也遠遠來不及趕到,楚栖迎着那避無可避的鋒芒,反而欺身壓上!
柳戟月本欲上前,但不知想到了什麽,終究并未開口,轉而沉心凝眸,仔仔細細地盯着楚栖的動作。
楚栖的指頭裏帶着以柔克剛的勁道,他握住刀鋒,狠一使力,竟就已經卸掉了五六成力度,而後竟躲也不躲,任由那另一半的刀鋒力量深深砍入自己的肩頭,再向脖子上剮去!
剎那間,血流如注!仿佛頭顱也被瞬間割裂!
楚栖在劇痛之中,咬着牙使用上“置換術”!
很好,一下子扣了他四點生存點數,他辛辛苦苦一個月,一晚上就快花光了。
但也因此,他在羅冀眼底流露出一絲得逞的快意、以為他必死無疑之時,絕處逢生、毫發無損地躍至他的面前!
然後屈指成拳,将他揍飛了三丈遠。
若是他手中有利器,怕是太尉半條命已經沒了。
與此同時,永安門與玄武門方向終于都傳來了援軍聲響。
永安門那邊來的是羽林衛,羅縱只以為是摘星宮走水,預先喊人救火,直至看到地上的死屍才意識到刺客入侵,即刻帶人尋了過來,沒想到率先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副場景。
“父親?”他愕然地看着蜷縮在地上的身影,與地上死傷一片的衛兵,只覺得腦袋在一抽一抽地痛。
而玄武門那邊來的卻是兩波人。
玄武門是皇城最北面的門,離摘星宮甚遠,但此時與羅縱一同抵達,倒是可見要麽是趕巧,要麽就是一開始便預備着了。
一波是丞相明淺谡,他臉色鐵青,手持京邑禁軍虎符,領着近千人浩浩湯湯地入內。
另一波則是敬王楚靜忠,他未帶旁人,孤身而來,但面色亦是極為難看。
“陛下……”明淺谡道,“敬王在玄武門外攔臣許久,因而救駕來遲。”
“無妨,愛卿不必自責,朕并無大礙。”柳戟月柔聲寬慰,但等他瞥見楚靜忠,亦是聲音一冷,“敬王回來得倒是挺早,怎地不再提前兩三時辰?還能趕上中秋宴。”
楚靜忠竟是連禮都沒行,大步上前,垂首看了眼地上的羅冀,然後是楚栖,最後才到柳戟月。
然後極顯諷刺地冷冷道:“臣怕再不回來……陛下能把皇城玩沒了!”
“那怎會?”柳戟月全然無視敬王話中冰冷的憤怒,他看向楚栖,溫柔地笑了笑,“有世子在,一切都安全得很。”
楚栖甚是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現的這些人,他肩膀背後仍沁着流淌的鮮血,但傷口已經好得幾乎不存。
他望向周圍,那些太尉的黑甲衛兵早就被羽林衛和明淺谡帶來人馬制服,羅冀被他打得頭顱劇痛,趴伏倒地,卻還掙紮着想要起身。
“楚靜忠……你!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他喘息盯着楚靜忠,還想踉踉跄跄地再去摸到他的寬刀。
楚靜忠的視線從柳戟月身上移開,繼而居高臨下地看向羅冀,眼神裏竟帶着一絲同情的意味。
羅冀讀出了他眼底的悲哀,竟是暴怒至顫抖,他用刀支起了身,緊接着,狠狠劈向了面前手無寸鐵的楚靜忠!
楚靜忠連眼皮也不擡,幹脆利落地側身閃過,一個足踢踹飛了那把少說也有百斤重的寬刀,單手拿下羅冀,在他耳邊冷聲道:“嚴武貞曾和我比過三百一十二場,他場場落敗。你過去為嚴武貞副将,這身使刀功夫也得過他真傳,但可惜,還差得遠。……而究竟是誰想殺你,又究竟是誰保了你這麽些年,希望你在死之前能想個明白!”
說罷,便又是一腳踹暈了羅冀。
在場竟無一人驚呼。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終于認清了現狀,不耐道:“陛下請下決斷吧。”
柳戟月聞言,并未立時出聲。他走到楚栖身側,慢慢掀開了他的肩領。
這個動作其實十分緩慢,楚栖完全可以拒絕反抗,但他沒有,因為那也太明顯了,況且這個時候還能瞞什麽呢——
楚栖默默然望天。
等皇帝親自幫他整理完襟領,他聽見柳戟月又笑了起來:“愛卿肌膚倒是光滑無瑕,半點傷口都沒有。”
楚栖心道是啊,我也早就把自己看成了給別人擋刀擋槍的工具人,但嘴上卻道:“大概随父吧。”
柳戟月一頓:“敬王早年馳騁疆場,傷疤不少的。”
楚栖笑道:“是随父英勇,三下五除二就保護了陛下。”
柳戟月也跟着他勾了勾唇,但他看了眼楚栖脖子上未消的痕跡,不由移開了目光。
“朕不會再讓你受傷了。”他溫柔道,“無論是別人,還是我自己。無論是過去的……抑或是将來。”
皇帝側過身,對着在場的千餘人,彰顯雄雄君威,啓唇開口,無一戲言。
“太尉羅冀專橫跋扈、枉視君令、深夜行刺、逼宮犯上,罪無可赦,即日收押入牢,聽候問斬。”
“羽林衛統領羅縱玩忽職守、濫用私權、與父同謀、是為內應,亦收押入牢,聽候問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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