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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了,快跑啊!”

擁擠在一起的人群湧動着,朝着前方開啓的木栅欄推擠而去。

顧舟山被人流夾在中間,什麽東西都沒看清,就已經離開了剛才那個逼仄的木頭牢籠。

離開了牢籠的人群向四周散開,跌跌撞撞往遠處的密林跑去。

“別擋路!”

“滾開!”

“開始了,快跑!”

這是什麽地方?

這些人在做什麽?

顧舟山站在原地,既迷茫又有些害怕地瑟縮成一團,下意識想把自己藏起來。

突然腦後一涼,他一擡頭,一道利箭便從眼前穿過,深深刺入了前方正極力奔跑着的一個枯瘦人影之中。

鮮紅之色頓時噴湧而出。

“少爺好箭法!”

“少爺威武!”

顧舟山扭頭看向了身後,只見在木頭牢籠的上方還搭建了一個寬闊高臺,虎皮座椅,羊毛地毯,幾個仆役樣的人正圍在一個哈哈大笑的戎裝大漢身邊,整理衣裝箭囊,滿臉谄媚。

不像剛才那些又黑又瘦滿身灰土的人,高臺上的人就連仆役也是白白淨淨,面色紅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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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群剛剛殺死了一個同類的人,正談笑風生,空氣中似乎充滿了歡快的氣息,連個眼神都沒有送給地上倒下的人。

向遠處奔跑而去的人裏,也沒有一個回頭看向倒下的人。他們也只是滿臉麻木,搖動着枯瘦似骨柴的手腳奮力向着前方的密林奔跑着。

顧舟山看了看身上穿的破爛的麻布衫,有些驚惶地發現自己似乎和那些快跑得沒影的人是一夥的。高臺上那些人投下的目光,也正說明了這個事實。

本能的求生欲望令他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學着之前那些人的樣子朝着密林邁開了腳步。

“少爺你快看,那兒有個傻子還站着不動……”

顧舟山似乎聽到了耳後弓弦被拉開的聲音,腿腳本就不太聽使喚,心中一慌,便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又一只箭擦過他的頭頂,帶起一縷頭發,再插進了前方的土地上。

在身後爆發的大笑聲中,顧舟山不知身體哪裏生出了力氣,嗖的一聲竄進了之前的人群奔向的密林。

也不知跑了多久,顧舟山手腳酸軟,實在喘不過氣來,才停在了一棵巨樹的背面,驚魂未定地呼吸着空氣。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有心思空下來,好好思考思考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顧舟山本不是人。

他只是一條普通的蛇,剛吃飽飯,縮在自己喜歡的那個暖洋洋的樹洞裏,舒服地睡着覺。

覺還沒睡醒,怎麽突然就變成了人,還落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境地?

顧舟山用髒兮兮的手撩開衣服,摸了摸自己的平坦的身體,又摸了摸一雙雖然灰撲撲但還算軟嫩結實的大腿。

驚恐起來。

他雪白雪白的大尾巴呢?!堅硬厚實的鱗片呢?!

這到底什麽個情況?

顧舟山無措地看着面前陌生的大樹,上下打量着,想找到一些熟悉感,突然發現樹根處似乎有一個空洞。

他蹲下身想把頭湊了過去,又突然發現,以現在他這個體型,并不能像以前一樣蜷縮起來躲到樹洞裏了。

這真是個令蛇悲傷的消息。

顧舟山看着陌生的手腳,巨大的身體,陷入了呆滞。

他想離開這裏,回到自己更熟悉的那片土地。

突然,他身邊的灌木叢晃動了兩下,似乎有什麽人正在灌木叢後通行。

顧舟山下意識立起身體,望向灌木叢的方向,鼓起了脖子。

這是身為一條蛇的時候,顧舟山習慣做的威脅動作。然而他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完全不同的物種,就連這樣能給他一點點安全感的動作都再也沒辦法做出來。

他不安地貼到了身後的大樹上。

灌木叢晃了幾下,然而出現的并不是之前的戎裝大漢,而是一個臉色蠟黃,身形枯槁,身着破爛麻布的人。

那人也沒想到,在灌木叢的後面竟然還有一個人,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顧舟山故作兇狠的表情頓時一呆。

“是你啊……”那人唯唯諾諾地小聲說了一句,慢慢走了過來,“我是趙二,你還記得我嗎?”

我并不認識你……

顧舟山張了張嘴,突然發現自己并不知道怎麽說話,就又把嘴閉上,只搖了搖頭。

趙二似乎也沒想他回答,髒兮兮的一身就湊了過來,拉住了顧舟山。

顧舟山不習慣被人碰。如果是以前,有人這樣對他,他肯定直接上嘴就是一口,然後飛快逃離。

但是現在……

他舔了舔自己變得又粗又短的牙齒,只是不高興地甩開了趙二的手。

趙二倒也不在意,幹瘦到顴骨突起的臉頰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繼續往前走,嘴裏沙啞地念叨:“這裏太淺了,會被那些大人追上的。還要再往裏些,往裏些……”

這人說的也有些道理,而且好像知道些什麽的樣子。

不如就跟着他,探聽一下情報?

顧舟山緩緩跟了上去,逐漸熟悉着自己的身體,努力張了張嘴,終于憋出了一句聽起來怪裏怪氣的話:“這……是……哪裏?”

“這是哪裏?”趙二眼神空洞,發出了一聲似笑似哭的聲音,“這是地獄,也是天堂啊……”

顧舟山側了側頭,沒聽懂。

不知從何處突然飛出了幾叢飛鳥,在樹冠中撲閃翅膀,吸引了顧舟山的注意。這個地方,吃的東西倒是很多,不像是他之前生活的地方,好多他可以吃的小動物都因為人類的活動而消失了蹤跡。

害得他經常餓肚子。

趙二也正好也說起了餓肚子的事:“我不過是個快餓死的流民,聽說這裏有飯吃,這才來到這個鬼地方。他們告訴我們,不要怕,只要撐過三天,活下來三天……我就有錢,可以不用再被趕走,可以不用餓死了!”

他幹枯的臉上似乎都因為這句話而明亮了一瞬間。

但随即,又被沉重而絕望的過去給壓了下去。

餓肚子,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顧舟山贊同的點了點頭,又注意到他話裏的重點:“只需要……活過三天,就可以離開這裏了嗎?”

“對。只要在大人的手裏活過三天,那個時候,不但可以離開這裏,我還有錢了,有錢了……”趙二嘴中不停叨叨着,動作麻木而機械。

顧舟山覺得,這個趙二可能是餓傻了,看起來就不怎麽聰明,說話還沒有他一個剛學會說話的說得利索。

唉,真可憐。

他的心中不由得生起些許同病相憐之感。

顧舟山一邊跟在趙二的身後走着,一邊慢慢思考着自己為什麽會變成人,為什麽會來到這個地方。

這一幫流民,怕是被當做那些人取樂的獵物,能夠堅持三天,就有吃有喝有錢拿。

但是不能堅持三天的人……怕是就和最開始的那人一樣結果,就此失去生命。

而現在的自己,正處于和這些人同樣的狀況。

顧舟山只覺得脖子後面的鱗片都被驚吓得豎了起來,但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了軟嫩的人類皮膚,只能難過地嘆了口氣。

忽然,他隐約聽到了身後遠方傳來了幾聲狗叫。

風中夾雜着之前那個戎裝大漢歡快而殘酷的大笑聲,以及其他人的哀嚎。

趙二恐懼的回頭看了一眼:“他,他追過來了!快跑,快跑!”便跌跌撞撞瘋狂向前跑,差點撞到了樹上。

顧舟山停在原地深吸了幾口氣,終于嗅到了他想要的味道。

“跟我來。”他對着趙二說了這句話,便撒腿朝着目标方向穿行而去,越來越靈巧的身姿輕松躲過林間伸出的樹枝,就算太過密集而劃到身上,也劃不破看似軟嫩的皮膚。

好似他的蛇鱗并沒有消失,而只是僞裝成了人類皮膚的樣子。

顧舟山心裏開心,不由自主加快了步伐,沒一會兒,便沖出了這片林子。

眼前一片開闊,一條淺綠色的河流從上蜿蜒而下,水流拍打在中間的石頭上,發出清脆的嘩啦啦聲響。

緊跟在顧舟山身後的趙二也沖了出來,沒剎住腳,摔在岸邊,差點直接掉進了河裏。

顧舟山皺了皺鼻子,彎起唇角。

這個人類的鼻子雖然沒有自己的舌頭好用,并不能夠舔出空氣中的各種味道甚至濕度,但勉強也還算是有點用處,至少辨別出了河流的位置。

過了這條河流,那個戎裝大漢帶的狗就聞不到他們的味道了!

到時候,在河對岸修整一下。這個地方吃的不少,水源也不用愁,堅持三天不難!

“走,我們過河!”顧舟山歡快地下了河,屏着呼吸,像一條水蛇一樣扭動着身子,往對岸游去。

趙二也跟着下了水,在河水裏緩慢撲騰。

兩人好歹是安全過了河。

顧舟山甩了甩濕掉的衣服,看向流動的河水,突發奇想:“我們能不能順着這條河,悄悄逃出這塊地方?”

趙二看了他一眼:“出去會餓死。”

“可是留在這裏,會被那個人殺死啊。離開這裏,總有辦法活下去的。”顧舟山皺着眉頭,說着自己的觀點。

“出去會餓死。”趙二似乎真的腦子餓傻了,只會重複這一句話,提起濕淋淋的腳步,往密林深處緩慢走去。

但這一次,顧舟山卻不想跟着趙二繼續走了。

他又不認識這裏的路,在林子裏這樣走很難确定方向,容易迷路。

而且顧舟山又不需要錢財飽肚子,他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他決定順着這條河流,試試看能不能走到邊界,離開這個林子,逃離這個“狩獵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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