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諾不輕許
每天早上醒來,洛雲望着天花板上豪華的水晶吊燈,都在思考一個問題:自己的妻子到底什麽時候會死掉?因為每天都為這個問題發愁,他總是心事重重,顯得成熟了許多。
他身邊躺着的是一個五十多歲、一百八十斤、身價過億的女人。大清早的,她的呼嚕聲很響,一頭亂發遮住了生着雀斑的臉。洛雲毫無感情地看着她,半晌冷笑一聲,起床穿衣服吃飯了。
在這棟豪宅裏住了半年多,洛雲早就習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在他的想象裏,天堂也不過如此了,所以每當穿着訂制的高檔西服,開着名貴的跑車出去兜風時,他就把對妻子艾琳的厭惡稍稍克制一些。
洛雲在樓下吃早飯,旁邊三個傭人捧着餐盤伺候。艾琳講究養生之道,平常吃得寡淡素淨,而洛雲則像是個皇帝,一個打小就挨餓的皇帝,每餐的排場都十分隆重浩大,好像是在擺國宴。這會兒他正一個人在樓下享受生活時,樓上忽然傳來瓷器摔碎的聲音,繼而是艾琳尖利的怒罵聲。
洛雲打了一個嗝,是被吓到了。他加快速度吃光了盤子裏的食物,抓起餐巾紙一抹嘴,蚊子似的哼哼了一句:“跟太太說,我出門辦事了。”說罷悄沒聲息地從牆邊溜走了。也并不敢去車庫取車,怕驚動了艾琳。
他漫無目的地在街邊走了一上午,坐在公園裏喂鴿子,看別人下棋。路邊有一個溫柔清秀男孩子在彈吉他,前面放了一個箱子,裏面全是他自己的唱片。洛雲看在這個男孩子很帥的份上,就找了個小馬紮,安安靜靜地坐在旁邊聽。他不懂音樂,但是男孩子的聲音很軟很清澈,讓洛雲看到了,物質生活之外的美好。
有一瞬間,洛雲想,這個孩子真幹淨,我想走進他的生活,跟他談一談愛情。
但最後,洛雲只是買了一張唱片,畏畏縮縮地走了。在男孩看不到的地方,洛雲把唱片扔到了垃圾箱裏。然後順着原路返回艾家的豪宅。他想:要是艾琳死掉就好了。要是她死了,我就有錢了,然後天馬行空,自由自在,做一個自由快樂的男人。
和外面的明媚陽光相反,艾宅裏是黑雲壓城。女主人因為頭上的白發大發雷霆,把家裏的傭人逐個臭罵了一頓,又把許多水晶陶瓷的裝飾砸的粉碎。洛雲回去的時候,艾琳餘怒尚未消除。
“你回來幹什麽?”艾琳很尖利地問。
洛雲扯出一絲笑意:“這是我的家,我當然要回來。”
“這是你的家?這屋子裏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連同你這個人,都是我花錢買來的。”艾琳無時無刻都在提醒着洛雲是一個吃軟飯的小白臉的事實。好在洛雲已經吃了這麽多年了,心理比較強悍,臉皮也很厚實,他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珠花,笑道:“好,我是你的。別生氣了,送你一朵小花,好太太。”
艾琳畢竟是嘴硬心軟,又見丈夫如此伏低做小,拿了首飾讨好自己,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她接過珠花放在手心看了看,繃着臉說:“不值錢的東西,我哪裏瞧得上眼。”雖然這樣說,還是把珠花攥在手心,上樓收藏起來了。
于是一場暴風雨總算平靜下來。洛雲心裏暗暗嗤笑艾琳,那個珠花的确是不值錢的東西,街邊兩元店裏買的。他覺得艾琳只是一個兩塊錢就能搞定的女人而已。
中午艾琳的兒子蕭郎要來家裏吃飯。這個蕭郎繼承了其母的火爆脾氣,甚至更加嚴重。他今年三十多歲,結過三次婚,女人家愛他強壯的肌肉和雄厚的資産,滿心歡喜地嫁過來,不到一個月就被打得住進了醫院。後來蕭郎的家暴事跡傳開來,再也沒有好人家的女孩子肯嫁給他了。蕭郎倒也是滿不在乎,照樣帶着一群手下打打殺殺地過日子。
家裏年老的傭人叫蕭郎為小狼,艾琳有時候母愛泛濫,會叫他小狗。于是洛雲暗地裏叫他小狼狗,并且對這個稱呼十分得意。但是當着外人面的時候,洛雲對蕭郎還是很恭敬的。
蕭郎每次見到這個人,滿身的施虐細胞一起發作,使他恨不能抓住這個漂亮低賤的男人狠狠地揍一頓。但是看在艾琳的面子上,或者說看在他未來的一大筆遺産的面子上,蕭郎對洛雲還算是很客氣。
中午時分,艾琳親自下廚為丈夫和兒子做炸醬面。傭人們樂得清閑,都躲到院子裏聊天了。偌大的客廳裏,只有洛雲和蕭郎,受刑似的坐在一起。
洛雲坐在沙發邊緣,身體前傾,雙膝并攏,低着頭很認真專注地看桌子上的煙灰缸,好像裏面蘊藏了一個乾坤世界。蕭郎大刀金馬地坐在正中央,拿着電視遙控器看球賽,罵了一連串地“草草草。”又看了一會兒股票,驚訝連連地:“卧槽卧槽。”
洛雲眉毛略動了動,心想:傻逼。
“哎!”蕭郎大大咧咧地看向洛雲:“說你呢,給我拿包煙。”
洛雲左右看了看,見桌子上放着一盒軟包裝的香煙,雖然那在蕭郎的手臂範圍之內,但是洛雲想到小狼狗的兇狠暴戾,只好忍氣吞聲地把香煙遞給他。
蕭郎跟無脊椎動物似的癱坐在沙發上,望着電視上的內衣模特走秀,很輕佻地笑,看都不看洛雲一眼。洛雲只好把香煙塞到他嘴裏,拿起金屬打火機,叮地打開蓋子,微微彎腰,把火苗湊到他面前。
蕭郎的目光從模特身上轉到洛雲的臉上,洛雲臉色很白,骨架玲珑,唯有一雙眼睛勾魂攝魄,宛如妖精似的。蕭郎眼睑低垂,深吸了一口香煙,忽然朝洛雲噴了一大口藍色的煙霧。
洛雲正被他看得心裏發毛,又被煙霧熏得頭昏腦漲,倒退了幾步捂着胸口咳嗽,旁邊的蕭郎哈哈大笑,十分得意。不料這動靜驚擾了艾琳,她舉着鍋鏟跑出來,大聲道:“怎麽回事,小狗你是不是又……”
蕭郎一瞧見母親出來,立刻跳起來跑到洛雲身邊,聲音很響亮地:“爸爸!爸爸!你快坐下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又對艾琳說:“媽,爸爸的眼睛裏進沙子了,怎麽辦?”
艾琳一看只是小事兒,就沒在意,說:“屁大點事兒,大呼小叫做什麽?”就又回去了。
蕭郎把洛雲推到椅子上,自己蹲在他旁邊,很溫良恭儉的樣子:“好點了嗎?我幫你吹吹吧。”
洛雲已經被吓得快要哭了,他氣若游絲地說:“別、別玩了。”
蕭郎趴在他的膝蓋上,雙手托着下巴,注視着他的眼睛,臉上的笑容一點點褪去,換成了嘲諷的譏笑:“我發現你其實是一個軟蛋。”
洛雲沒敢動,也沒有說話。
“你是軟蛋嗎?”蕭郎不依不饒地問。
“不是……”洛雲說。
蕭郎嗤地笑了一下,又兇巴巴地說:“捏你!”然後鐵鉗般的手指果然伸到洛雲的褲裆裏,狠狠地抓了一把,洛雲嗷了一嗓子,直接從椅子上掉下去了。他覺得自己的蛋真的被小狼狗捏碎了。
蕭郎哈哈大笑,其愉悅地程度不亞于捏了一百張泡泡紙。他得意地在屋子裏走來走去,心想:“等媽死了,我要把他放到辦公室,天天捏,哈哈哈!”
從此洛雲每天的詛咒內容裏,又添加了小狼狗。
話分兩頭,漢皇的洗錢案終于走到了庭審階段。吳千帆對此事頗為重視,組建了一個律師團隊為梁傾城辯護,經過好幾天的舉證質證和辯論,最後終于有了結果。漢皇面臨五億人民幣的罰款,而梁傾城因為罪證不足,被判決無罪。這已經是吳千帆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結果。
宣判之後,林梵行直接跑到辯護席上擁抱了吳千帆,又是歡喜又是激動:“吳叔叔,你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貴人。天哪,我要給你立一個牌位。”
吳千帆微微一笑,呼吸着林梵行衣服上淡淡的香味,他只是說:“牌位就算了,你吳叔叔我還很年輕。”
當天晚上,林家擺了家宴,款待吳千帆。林梵行只是想借此機會慶祝一下,卻不知座中三人見了面是很尴尬的。韓禪望着昔日的好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吳千帆是名利場中的人,只講利益,不講人情,倒也能泰然自若。梁傾城自從聽到判決結果後,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幾個人冷冷清清地喝了幾杯酒,吃了幾道菜,就各自散了。
韓禪早早地去睡覺了。林梵行忙碌了一陣,看見梁傾城和吳千帆在書房裏,不知道嘀咕什麽。林梵行走過去,聽見梁傾城在說公司的事情。原來是他不甘心公司背負巨額債務而破産,向吳千帆詢問救濟的途徑。吳千帆對此也很為難,漢皇已經停業了這麽久,賬面資金所剩不多,五億人民幣的罰款是絕對承擔不起的。
“現在的情況,除非有一個智障的億萬富翁肯給你融資,或者是腦殘的董事會決定收購漢皇。不然的話,破産倒不失為一個很好的出路。”
梁傾城聲音很低:“我前半生的心血都在漢皇,我不能看着它倒下。”
林梵行忍不住開口說:“公司沒了可以再創建一個嘛,反正你還年輕……”
“你說得輕巧!你現在給我建個一模一樣的漢皇出來!我說過了這是我前半生的心血,是我的孩子!”梁傾城很暴躁地說了這些話,最後瞧見林梵行的臉色,有些後悔,于是一言不發地走了。
林梵行已經很久沒有被梁傾城吼過了,他簡直是呆住了,并且很下不來臺。因為這是在外人面前,林梵行之前還跟吳千帆說梁傾城待自己如何珍愛敬重。
吳千帆安慰了林梵行幾句,林梵行沒怎麽理會他,他自己覺得很沒意思,心想,我愛的人跟我情敵吵架,我勸個什麽勁,他們倆趕緊分了才好呢!于是吳千帆說了兩句風涼話,高高興興地走了。
第二天梁傾城到公司裏辦了一些手續,員工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幾個比較忠誠且平庸得找不到更好職位的人還留在原地。梁先生心裏好生感慨,跟員工們略說了幾句話,就回來了。
他早就忘記了之前兩人的小矛盾,回家後跟往常一樣跟林梵行打招呼:“親愛的。”林梵行坐在椅子上玩手機,頭都不擡。過了一會兒梁傾城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從衣服口袋裏拿出一盒餅幹,賠着笑臉送到林梵行面前,和和氣氣地說:“梵行,好啦,不生氣了,這是你最愛吃的餅幹。”
林梵行繃着臉地說:“我不吃。”
“我都看見你咽口水了。”
林梵行臉頰一紅,把餅幹奪過來,撕開包裝時,又問了一句:“什麽時候買的?”
“我從公司回來,路過西餅店時,就想起你吃餅幹的可愛樣子了。”梁傾城伸出手指擦掉他嘴角的餅幹渣,笑道:“我昨天性子急了才說那些話,并不是針對你的。”
林梵行慢慢說:“沒關系,其實,你對我兇一點也好。”
“哦?”梁傾城失笑。
“你對我兇一點,等以後你離開我了,我也不至于太傷心難過。”林梵行有些憂傷地說完了這些,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梁傾城不說話,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心裏卻很驚訝:他為什麽這樣想?難道我以前做了很不好的事情,使他對我産生了這種糟糕的印象嗎?
兩人相對無言,只是怔怔地看着對方。最後林梵行先打破了沉默,強笑道:“不要說這個了。”梁傾城忽然抱住他,很緩慢又很認真地說:“要是我不愛你了,我就會離開你,但是……”梁傾城笑了一下:“我覺得我會愛你很久很久。”
林梵行微微一笑:“嗯。”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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