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蘇醒 “原來是我的王妃啊

蘇令德一下愣住了。

白芨在她耳邊驚喜地道:“姑娘,王爺醒了,王爺醒了!”

白芨的聲音把她的魂叫了回來,可蘇令德卻下意識地想要走開——涠洲王醒了,她可能要一輩子跟這個陌生人綁在一起。

可,她想回家。

然而,她身形一動,涠洲王拽着她袖子的手便頹然地滑了下去。

蘇令德仿佛聽到他的手跌落在被褥上的悶哼。

蘇令德一下就站定了。他到底是個病人啊。

蘇令德輕輕地嘆了口氣,坐回床邊,摸索着找到涠洲王的手,然後把自己的袖子塞回去讓他拽着,她哄小孩似的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沒事了。”同時吩咐道:“白芨,去禀告太後、皇後和相太醫,王爺醒了。”

沒一會兒,奔走相告的歡呼聲如海浪一聲高過一聲。

“我的兒!”趙太後踉跄地闖進來,蘇令德站起身來想要行禮,趙太後一把就将蘇令德推到了一邊。烏泱泱的人群緊跟着蜂擁而入,聲音喜得仿佛是她們自己劫後餘生一般。

涠洲王沒能攥緊她的袖子,這在蘇令德的意料之中。蘇令德撐住床欄,快速地估計了一下形勢,決定小心地退去角落,免得杵在中間左右為難。

可饒是白芷和白芨小心地護着,依然有人踩在了她的喜服裙擺上,還故意碾了兩腳。

蘇令德心下微沉,她不知底細,便只能枯站在人群中,被擠得左搖右晃,等着踩着她喜服的人挪腳。她身世低微,不入太後法眼,在這些貴女眼中,便也可以随意欺辱。

“母後。”可此時,那個喑啞的聲音再次緩緩地響起,他漫不經心地打斷衆人的唱念做打:“魏縣主故意碾着鳳裙的這個小娘子,是誰?”

蘇令德頓時感到鳳裙上的阻力一消,與此同時,衆人的視線也齊齊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渾身緊繃,卻也不由莞爾。“故意”這兩個字,可真是妙級。這涠洲王,也當真有點意思。

趙太後随口一答,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她?舒兒,她是個縣尉的女兒,來替你沖喜的。”

蘇令德看不見衆人的神色,但光聽趙太後這一句話,她更确認了她們的态度——涠洲王醒了,她這個身份低微的沖喜娘子,便連一聲“王妃”也得不到。

蘇令德心下更沉。她沖喜有功,不能被休。如果涠洲王身體好轉,過個兩三年,恐怕她就會被人取而代之——比如那個莫名對她抱有敵意的“魏縣主”。

“哦?”涠洲王拖長了聲調,像是含了幾分笑意:“原來是我的王妃啊。”

他的聲音仍帶着久病的虛弱,卻已如擂鼓,讓蘇令德心中一震。

他們素未相識,他是天潢貴胄,而她不過邊陲小民。他大可含混過去,也好為自己心儀的貴女鋪路。可他毫不遲疑地認下她的身份,也讓她多了幾分生機。

蘇令德下意識地看向涠洲王,她視線被擋,自然看不見他的臉。可若如酒樓裏叔伯嬸娘們的戲言,他該是風流浪子。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浪蕩子,會做出如他這樣的選擇嗎?

衆人俱是一驚,她們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身份不高的小姑娘,已經是這房中女眷裏,僅次于趙太後和曹皇後的人。她們對視一眼,又紛紛後退了一步,欠身恭迎蘇令德走近。

曹皇後接道:“舒兒說得是。德姐兒的蓋頭還沒揭呢,母後,趁着舒兒現在精神尚好,且讓他把蓋頭揭了吧。”

趙太後沒有說話,涠洲王應了一聲:“好。”

蘇令德這才搭着白芷的手,緩緩地又坐到床邊。

她能感受到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緩緩靠近,慢慢地将她籠罩在他的身影裏。一雙纖長、蒼白的手探入她的視線。她方才還摸過這雙手,寬大又冰涼。這雙手指骨分明,想來舞劍、揮墨都很相宜。

然而,這雙手剛握上紅蓋頭的邊緣,就猛地往前一頃。仿佛高樓于瞬間崩塌,他的身影也整個跟着向她傾倒。

蘇令德想都沒想就立刻伸手撐住了他的肩膀。她力氣向來很大,他又病了許久,竟是讓她力挽狂瀾,将他撐住了。

只是,因為她動作幅度太大,紅蓋頭往一邊傾倒,大半都挂在她的發髻上,讓她視線陡然一亮。

她直直地撞進一雙幽深如潭的眸子裏。

他疲憊、削瘦,可即使一幅病容,亦能看出豐神俊秀的影子——面如冠玉、眸如寒星,是上蒼嘉賞的風姿。他若非病重,該當是青竹泠泠,如松如玉,是應天城打馬觀花,最耀眼的少年。他憑欄搖扇的那日,她怕是也會忍不住丢朵花去。

涠洲王看她也像是看愣了,好半晌才錯開視線,自嘲道:“抱歉,病得太久了。”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取下挂在她發髻上的紅蓋頭。他避開了她頭上的珠翠金釵,免得扯到她的頭發。

蘇令德臉色微紅,才意識到自己的手還扶着他的肩膀,連忙把手放下來。

涠洲王身形微晃,單手撐住了。

“郎才女貌,百年好合呀。”曹皇後帶頭笑道,祝福的話如水一般朝他們湧來。

然而,在衆人的唱念做打裏,涠洲王緩緩地吐了一口濁氣:“就是白玉微瑕——我的腿沒有知覺。”

周遭倏地一靜。

“舒兒!?”趙太後驚駭地撲過來,淚如雨下。涠洲王下意識地一躲,身子便不受控地往後倒。蘇令德想都沒想就伸出手去,撐着他的背,将他扶穩。

即便是在這樣混亂的時候,涠洲王依然有心向她颔首,朝她一笑:“多謝。”

只是他話音方落,趙太後便也雙手抓着他的肩膀:“相太醫,快來看看舒兒!”

蘇令德便松開手,人群又再一次将她擠開。

這一次,她沒了紅蓋頭的阻擋,得以看到人群的紛亂繁雜。他們小心地避開她,簇擁在涠洲王的身邊,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瓷器,臉上的表情都是誇張的小心翼翼。

她隔着人群遙遙地看向他。

朱紅色的婚服襯得他臉色蒼白如紙,在飄搖的燭光裏忽明忽暗。他們圍着他的腿團團轉,反倒是他最為穩重,安詳地任由衆人打量,還得空也向她投來一瞥。

他大概是沒想到蘇令德在看他的臉,卻沒有盯着他的腿,神色有幾分錯愕。蘇令德冷不丁地與他視線交彙,一時怔愣,還沒來得及擺好神色,他便朝她一笑,又移開了視線。

“王爺久病,病氣入侵下肢,氣血淤阻,故而雙腿無力,需得日夜按壓陽跷脈。從申脈穴起,沿着外腳踝向上。過仆參、跗陽兩穴,到腰上居髎穴……合于風池穴。”衆人争先表達自己的驚慌和關切,相太醫只得将晚上的注意事項連說了幾遍。

“好了。”曹皇後打斷衆人的喧鬧,無奈地道:“舒兒今夜新婚,我們愚笨聽不明白無妨,有德姐兒守着就夠了。”

衆人倏地看向蘇令德。趙太後眉頭微蹙,剛要開口,涠洲王便不緊不慢地道:“皇後說得是。”他又溫聲勸趙太後:“母後擔驚受怕了許久,去歇息吧。這兒有王妃還有醫侍,兒臣沒事。”

衆人都聽出了涠洲王的維護之意,神色各異,連聲附和。

曹皇後便又趁機勸了趙太後許久,這才将趙太後一步三回頭地勸回去休息。相太醫也打算去偏殿待着,卻被涠洲王叫住:“相太醫,留一盒金瘡藥。”

相太醫困惑地從藥箱裏拿出一個小瓷瓶來,問道:“王爺要金瘡藥做甚?”

涠洲王指了指蘇令德的手腕。蘇令德怔怔地看向涠洲王,他的視線仍落在她的手腕上,惹得她也下意識地撩開袖子看着自己的手腕——趙太後的指甲掐進了她的肉裏,除了那道已經凝固的血痕,她白皙的手腕上一片烏青。

相太醫恍然,忙恭敬地把瓷瓶遞給蘇令德,自責地道:“下官疏忽,未能及時給王妃上藥。”

蘇令德拂落自己的袖子,遮住手腕上的傷,雙手接過瓷瓶,笑道:“我這只是小傷,相太醫自然得以王爺病情為主。王爺昏迷不醒時,就算相太醫給我這些瓶瓶罐罐,我也不敢用呀。”

相太醫想起先前白芨送了檀香盒裝的金瘡藥,道:“陶姑娘給王妃的金瘡藥也是極好的,不過用木盒裝粉末狀的金瘡藥容易漏,下官未曾帶在身上。”

涠洲王聞言輕輕地“啧”了一聲,等白芷和白芨送相太醫走了,他看着蘇令德的手腕道:“看起來,你錯過了好藥。”

蘇令德一時沒聽明白:“相太醫的藥也很好。”

涠洲王擡眸看她,一笑:“相太醫的藥就是太好了。”

蘇令德心下一驚,她立刻就聽懂了涠洲王的言外之意。

涠洲王烏黑的眸子靜靜地看着她,看出她的驚駭之後,他才緩緩閉上眼睛,唇邊勾了一抹若隐若無的笑:“你果然是明白人。所以下一回,旁人要你塗什麽,你就塗什麽罷。免得你要得償所願,又得再等些時日。”

蘇令德悚然:“王爺——”

涠洲王豎起一根手指,虛放在她的唇前,道:“你家世不顯,我若是活得太久,必然有人想取你而代之。不如我早早死了……”

蘇令德用力跺了三下腳,毫不遲疑地打斷他的話:“呸呸呸,童言無忌,大吉大利,王爺要長命百歲的。”

“陛下仁德,皇後心善,母後看在你沖喜的份上,料想也會準你歸家守寡。”涠洲王見她孩子氣,想到他半昏半醒時塞回他掌心的衣袖,他的臉上露出了興味的笑意:“你難道不想回家嗎?”

蘇令德一僵,瞪圓着眼睛,良久才洩氣一般地道:“我想。”

涠洲王見她如此坦白,微微挑眉,輕笑:“那就是了。我不想活,你又想回家,那不是天作之合麽?”

“可既已結發為夫妻,王爺在的地方不是家嗎?”蘇令德反問道。

涠洲王訝然地看着她。

她目光澄淨,眼底像盛着一勺月色——她很認真。

或許是他的驚訝取悅了她,她眨了眨眼,月色便如水波輕晃了晃。她的眉山遠黛裏本藏着堅毅,也藏着疏離,可當她眉眼彎彎地一笑,他就像是在陰雲壓境的山巅忽地見着了一朵觸手可及的野花。這朵花既非弱風扶柳的弱态,也無不與俗同的清高,更談不上什麽雍容華貴。

她只是快活地生長在人世間。

這朵小野花偏還聰穎,敏銳地察覺出賞花人無言裏彌漫的興致、好奇與包容。她便順着風,試探地伸出自己的枝葉來:“王爺先讓醫侍按陽跷脈,我去換身衣裳,就來守夜。”

涠洲王看着她,眼角微揚。她也歪頭看着他,笑容坦蕩磊落。

他說的都沒錯,但他大病方醒,還能記得給她體面,記得她手腕上的傷。她做不出為了自己回家,就盼着他早日赴死的事。

更何況,她至少得撐到父兄下一次出征。那時,只要涠洲王還活着,她還是涠洲王妃,陶家必不敢再壓功勳,家裏才有機會擺脫陶家的威壓。

哪怕是刀尖舔血,她希望他活下去,也需要他活下去。

涠洲王忽而一笑,溫聲問道:“你叫?”

“蘇令德,‘湛湛露斯,在彼杞棘,顯允君子,莫不令德。’是我娘給我取的名字”蘇令德盈盈一笑,眸如彎月:“家裏人都叫我,令令。”

“令令……”涠洲王輕念一聲,看着她消失在視線裏。

這名字念來活潑又輕快,走過他唇齒之間,卻多了一聲嘆息。他對替他按壓陽跷脈的醫侍惋惜地道:“多好聽的名字,想來是家中掌上明珠。可惜了,要嫁給我這樣的人,是不是?”

醫侍是聾啞奴,依舊無知無覺地繼續按壓着穴位。

涠洲王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一笑,躺着任由他按。

沒過一會兒,蘇令德換上了家常的衣裳走近床邊,一看醫侍按壓的穴位,她陡然變色,立刻伸手攥緊了醫侍的手臂:“你按的可不是陽跷脈。白芨!”

白芨一個箭步沖上來,一個利落的橫掃,将醫侍直接壓跪在地上。那醫侍雙目一閉,竟已自絕身亡。

“護衛——”蘇令德剛張口想要叫人,就聽見涠洲王輕輕地“噓”了一聲。蘇令德的聲音戛然而止,她困惑地看向涠洲王。

涠洲王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方才剛教過你順其自然,才換個衣服的功夫,你怎麽就忘了呢?”

蘇令德看看地上七竅流血的醫侍,又看看涠洲王,難以置信地顫聲道:“王爺,有人要害你啊。”

“那倒未必。”涠洲王揮了揮手,站在角落裏的侍衛如一道影子浮現在燭火裏,悄無聲息地把醫侍拖了下去。鮮血在地上拖了一條長長的線,涠洲王神色不變,繼續道:“他或許只是想探探,我究竟是不是真的半身不遂。”

直到侍衛将地上的鮮血擦淨,而門外依舊風平浪靜,蘇令德終于回過神來,驚愕地道:“你明知道他按的不是陽跷脈!?”

“是啊。”涠洲王靠着引枕,眉眼低垂,聲音慵懶:“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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