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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在旁人看來,離家出走喝藥割腕喝藥自殺尋死的人都挺牛逼——要是因為感情才幹這碼子事,那就更牛逼了。在外人看來,這種人啊,缺腦子一根筋孤注一擲大義凜然,偉大。
但其實這種事吧,有時也不是單單因為一件事。就像機關家屬院那個喝藥的女人,人都說這女人是因為丈夫找小三才喝藥的,其實不然,她一早就知道丈夫找小三了,對這事早就麻木了,偏她喝藥那天,一直追的電視劇的女一號被搞死了,被電視劇搞得哭一場之後女人的婆婆又嫌她做飯難吃,緊接着家裏下水道又堵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擠在一起,那女人才喝藥的,壓根不是因為丈夫找小三這麽單純的原因。
就像張夏先離家出走并不是因為他爸要打他,挨揍只是原因之一,二是因為早晨挨了張老爺子的訓,三是小班花還在和他生氣(現在天氣冷了小孩都穿得厚,張夏先的衣服總是壓着三八線,小班花只消發現就拿尺子戳他)——雖然小班花已經主動和解了,四是張夏先最讨厭吃茶葉蛋了但早晨他媽還逼他吃了倆。
因為這四個(甚至更多的我不知道的)原因,張夏先才離家出走的,所以張夏先他爸完全可以不用那麽自責。
張夏先跑走後,他爸以為他過一會兒會回來就沒在意,他爸都沒在意,我更沒在意。直到晚上八點多張夏先還沒回來,一家人才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
張夏先他媽得知來龍去脈之後氣得直罵,張老爺子也恨不得拿棍揍自己兒子一頓,一家人慌慌張張開始給住在本地的親戚朋友挨個打電話,電話裏發現張夏先誰家都沒去之後又趕緊跑去張夏先常去的地方找人,差點沒瘋。
我也給小班花和眼鏡妹以及張夏先的那些小狗腿打了電話,意料之中沒有得到有效信息。尤其是小班花,在電話那邊聽到我的聲音後,立馬挂了我的電話。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麽招惹的她。
張家和我家的大人都出去找人,他們說我是小孩只能添亂不讓我跟着,就只讓我留下來看家。我那時小,危機意識沒那麽強,心想張夏先出去就出去了呗,能出什麽事,壓根沒想過小孩自己一個人跑出很有可能被拐賣被虐殺之類的。我在客廳從八點多等到十點多,直到張臨皓回來。
十二月,天氣越發冷,我們一早都穿了羽絨服,張臨皓每天回來的晚更是口罩圍巾帽子全副武裝。他進房後就在玄關那換鞋摘圍巾,他帶來外面的寒氣全都變成霧氣圍繞着他,看着有那麽一瞬間特神乎。待他上樓梯時轉頭看了我一眼,發現我還待在沙發上不動彈,就問:“不去看書了?”
往常他只要一回家我就做好去蹭暖氣的準備了。
張臨皓平時回來時家裏人都各回各房,因此他也沒發現張夏先走丢的事。他一無所知,我就把張夏先離家出走的事告訴了他。從張夏先考試到張夏先挨揍,特還原。
“家裏人都走了?”張臨皓問。他對這故事完全沒表現出什麽興趣。
我點點頭。
張臨皓“嗯”了一聲,繼而上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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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真是一點都不在意這事。
我得在家看家,就沒往張臨皓屋裏蹭暖氣,中間張臨皓出來了一次,來客廳倒水喝。十一點過十分的時候,家裏的大人還沒回來。我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正伸着懶腰,張臨皓又下來了。
“不去睡?”他問。
我搖頭說:“我得等張叔叔他們回來。”
張臨皓擡頭看了眼牆上的鐘,過了足有一兩分鐘才說:“我剛才見張夏先了。”
我:???
“你見他了?”
張臨皓也不太想給我說這事,他轉身就往樓梯走,說:“你去給他爸說,張夏先現在應該在商業街的肯德基。”
我:……
我聽了就慌忙穿鞋準備往外走,張臨皓看我手忙腳亂,說:“你還是在家呆着吧,我去。”
我當即将自己的狗腿子本質展露無遺,說:“我和你一起吧。”一是想跟張臨皓一起出去,而是想知道張夏先到底在幹嘛。
張臨皓挺無語(我估摸着是無語),他圍上圍巾又帶上手套,才看了我一眼說:“穿厚點。冷。”
張臨皓發話,我當然聽,于是我裹成了個熊,跟着張臨皓出了門。
那時還沒有小靈通也沒有手機,我們倆出門前沒能跟家裏大人聯系上,(張臨皓)就決定先把張夏先帶回家再說。
我們倆是步行去的肯德基,怪冷的,張臨皓每天回家這麽晚都是步行,也沒個代步工具。張老爺子本來說給張臨皓買輛捷安特的自行車,但張臨皓個子還不夠高,得等他上初中長高點再給他買。沒自行車我倆也沒打的士,黑車太多,怕出事。
去肯德基的路上我還覺得挺高級的。小孩麽,都愛那些快餐,肯德基啊麥當勞啊,每次吃這東西跟過節一樣。當時肯德基還算是高檔餐廳,肯德基剛開業時還有人在裏面求婚,有檔次的請客都在肯德基那裏面請,現在你要是在肯德基求婚,旁人看了不得說你傻逼啊。我那時也沒去過幾次肯德基,我爸媽節省慣了很少帶小孩來這裏吃,張老爺子帶着我和張夏先來吃時我又不敢撒了歡的點自己想吃的,總而言之,我對肯德基還是很憧憬的。
十二月的料峭寒夜,張嘴呼出的就是白氣,我想跟張臨皓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好。
張臨皓這人,是當時沒見過世面的我見過的最優秀的人。即便家屬院裏也有人去美國留學讀書,我也覺得張臨皓長大了一定比那些人厲害。張臨皓對我不錯,但不見得稀罕我,我要是一不小心惹他煩了,以後就沒暖氣蹭了。
還是張臨皓先跟我說的話,他問:“冷不冷?”
我由衷點點頭。
張臨皓說:“就快到了。”
他說完這仨字就不再說話,我瞄了他一眼也就不再吱聲。
走過一小超市時,張臨皓讓我在路邊等着,過了兩分鐘他從店裏出來,手裏拿着個一次性餐盒。他把餐盒遞給我,裏面裝的是關東煮,還冒着熱氣。
看吧,我就說,張臨皓比趙煋好。趙煋幾百年沒給我買過吃的了。我樂滋滋接過關東煮就吃,都快吃完了才想起來招呼張臨皓:“你吃不?”
張臨皓說不吃。
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顯得我這人挺厚臉皮。
我們走了足有四十分鐘才走到地,果不其然,還沒進門從窗外就看見張夏先坐在那裏,正在大吃特吃。
這家夥,平時在學校竟然都随身攜帶幾十塊錢。夠牛逼的,跑路都這麽潇灑。
張夏先買了兩份套餐,狼吞虎咽,手裏拿着個巨無霸一口咬半個再狠吸一口可樂,眼圈是紅的。
我正想推門進去,張臨皓叫住我說:“你一會把他帶回去,我先回去了。”
我一想也是,張夏先看見他肯定得生氣,就哦了一聲進店找張夏先了。
我走近才發現,張夏先的衣服是髒的,衣襟上面沾了泥巴,臉上也不怎麽幹淨,像是跟人剛打了一架。這倒黴玩意埋頭吃了好一會才看見我,他看見我立馬就往我身後瞅,發現沒什麽人,有那麽點失望的樣子。
張夏先三兩口把嘴裏的漢堡咽了,他抹了把嘴,挺有點裝作不經意的刻意問:“你怎麽來了?”
我:……
還能怎麽,自然是找你回去。
“張叔跟我爸他們都在找你,你回家不?”我問。
“回去幹嘛,回去我爸得揍我。”
“你媽跟爺爺已經罵過你爸了,你爸絕對不敢揍你。”
“真的?”
“真的。”
真的,張老爺子氣的要拿手拐打他爸呢。
張夏先想了想,點點頭:“那你等我吃完,咱一起回去。”
張夏先是很信任我的,從小到大一直這樣。
我們到家時已經是下半夜一點了。進家屬院大門前,張夏先拉住我。
“趙昴,”張夏先有那麽點嚴肅,說,“我決定了。”
我:?
張夏先哈了口涼氣,說:“我本來準備離家出走永遠不再回來的,現在我改主意了。”
我:……
大哥你才小學二年級啊就說出離家出走這麽大俠風範的話小弟我真是甘拜下風啊。
張夏先見我遲遲不吭聲,悶聲問:“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改主意了?”
我:……
“……為什麽?”
“我欠那姓楚的一個人情,等我還了再離家出走。”
我:……
我剛想張口問他欠了什麽人情,張夏先搶先道:“這事你要知道準得害怕,等你以後膽子大點我再告訴你。”語氣裏,有那麽點難以言說的,像是得意,也像是高興。
我:……
張夏先這點倒沒說錯,我膽子是不大,一個人睡不敢睡一間屋,從來不看那些吓人的東西。張夏先膽子也不大,充氣量比我大那麽一丢丢,但他就憑借那“一丢丢”十分瞧不起我。
他不說,我也就不問。
然後我們倆進了燈火通明的家屬院(張書記兒子丢了大家都在幫着找兒子),然後我倆進了院子,然後張夏先被抽了。
張夏先因為這事記恨我好幾天,說我聯合他爸一起把他坑回家。
這真不怪我騙他,當時張書記在家信誓旦旦保證說他以後絕壁不會打兒子,我以為他說話算話呢,結果張夏先剛進屋就被張書記按着屁股抽了一頓,硬是誰都沒攔住。
張夏先被抽了之後又被他媽他爺他奶奶圍着噓寒問暖一大圈,直到夜裏兩三點這場親情戲碼才落幕。
張夏先是跟他媽睡的(張書記被趕到了書房),留我一人在他卧室睡。
淩晨四點多的時候,我被尿憋醒,迷迷糊糊爬起來去上廁所,路過張臨皓屋時,我硬是給吓清醒了。
張臨皓屋裏有哭聲。
被壓制住的沉悶的微弱的哭聲。
作者有話要說: 诶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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