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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第二天我和張夏先都沒去上課,昨晚睡的太晚,早上沒起來。我醒來時張夏先已經洗漱完畢了,他把我搖醒,說:“趙昴趙昴,你去看看那個姓楚的。”

“昂?”我迷迷糊糊沒聽懂。

“你趕緊起來。”張夏先有點臊,“那個姓楚的昨天幫我打架,把手給崴了,剛才醫生剛給他上了夾板。”

我這才一激靈,瞌睡全沒了,問:“打架?”

怪不得張夏先昨天衣服髒了臉也髒了。可張臨皓也沒什麽異常啊,我是沒發現他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張夏先啧了一聲,有那麽點嫌棄和不自在,說:“我昨天晚上不走了麽,走路上遇見小痞子了,正巧張臨皓路過,和我一起把小痞子打跑了。”

張夏先沒跟我說實話,當然,他在發小趙昴面前最要面子了,一定不能被趙昴瞧不起。其實事情不是那樣的,在很多年之後張夏先昏昏沉沉給我講了真正的版本——那些兒時的謊話,只要當事人還記得,那就總有真相大白的時刻。

張夏先一時沖動跑出家門之後,想着反正都跑了,幹脆就離家出走吧。但他心裏還是憋屈,覺得難受,心想着離家出走之前我得揍張臨皓一頓,不然死不瞑目。于是這傻玩意兒就真去張臨皓練毛筆字的地兒去蹲點了。

張夏先在小巷子口蹲到天黑,直到路過的小痞子想來搶他錢。

那個時候的小混子特多,不少中學生放學了就在小學附近遛彎,專門撿這種落單小學生欺負,但凡搜羅個塊把錢都能去看個小電影買根散煙。張夏先就是被這種年紀不大的小混混給逮着了。

張夏先當時正蹲的腿麻呢,結果一人從後面一腳踹了過去,當場撲到地上來了個狗啃屎。接着張夏先就被人按住,小混子按着張夏先的胳膊耍狠:“趕緊把錢叫出來,不然弄死你。”

初中生對小學生,1v1。

張夏先這種小霸王,除了在他老子跟前慫過,在別人面前可是送來沒慫過,張夏先連怕都不知道怕,狗脾氣一上來也罵:“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那初中生也是沒見過這麽硬氣的,也有點懵,他這種檔次的小混混,也就是欺負欺負小學生,每次碰到的還都是那種小綿羊類型的,第一次遇着張夏先這種犟驢,還真是不知怎麽下手。

直接走人太慫,打一頓吧萬一打出事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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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初中生思量完,張夏先先忍不住了,他順着初中生的手嗷嗚一口死命咬住,當場就把人手給咬出血了。

本來能和解的事,就被這一口給咬壞了。

于是張臨皓從巷子裏出來時,張夏先正和那個初中生滾作一團,張夏先占下風。

張夏先跟我講這事時,已經是很多年後了。那時候張家還是風平浪靜,張臨皓一早出國,張夏先換了第七個女朋友,我依舊一事無成,而夏易融已經失蹤多年。

講這事的時候我倆就坐在江邊的欄杆上,只消雙腿一蹬,就能跳下去,和這操蛋世界永遠say goodbye。張夏先往江裏丢了個空啤酒罐,笑嘻嘻問:“趙昴,咱倆跳下去吧?”

我也笑,但我搖頭。

當時我已經放棄等待夏易融,但總覺得,如果就這麽死了實在可惜,萬一夏易融某天真的回來了我卻沒見着他,多可惜。

不管怎麽說,我不能死。

張夏先就罵:“草你媽趙昴,你最孬種了。”

嗯對,我是孬種,這不要你提醒,我自己知道。

張夏先罵過瘾,又挺悲憤,這悲憤中又有點可笑意味,他說:“趙昴,你知不知道,我從小就發現了,那個狗、日的姓楚的張臨皓,他媽他就是個反社會啊,他媽他一點都沒仁慈之心啊你知道麽。你知不知道,當時我都被那小混子打成那樣了,他就眼巴巴在旁邊看着。他估摸着就等那小混子把我給弄死。等我被弄死了他再回家。”

張夏先操了聲說:“那個狗東西,這世上誰死了,他都不在乎。”

張臨皓就真的在陰暗的巷子裏看着張夏先挨揍。張夏先和初中生打得紅了眼,雖然張夏先被按在地上,但初中生也被抓的撓的咬的厲害,末了初中生一把把張夏先掀到在地,開始在旁邊摸碎石塊。

小孩打架,從來就沒“理性”這東西。

張夏先當時已經做好挨板磚的準備了,他都慫的閉眼了,結果那板磚硬是沒砸下來——挨板磚的是初中生。

張臨皓就近撿了塊板磚(也不知道那地兒怎麽那麽多板磚),接着就一板磚砸那初中生的背上(張臨皓也不敢直接打腦袋,怕把人給打死了),初中生背後受敵,給打的一個踉跄,回頭就拿手裏的板磚回敬張臨皓。倆人摸黑打的時候初中生一板磚磕上了張臨皓的手,張臨皓悶哼一聲竟然沒撒手,直接又是一板磚砸上初中生的後頸。

初中生被這一板磚給砸暈,哐當倒在了還趴在地上的張夏先身上。

——張臨皓看着張夏先挨揍,直到最後關頭才出手相救,若不是那初中生拿了具有殺傷力的磚頭,張臨皓應該會繼續冷眼旁觀下去。說到底,張臨皓不能見死不救,這畢竟是他親哥哥的孩子。

十二月的寒冷冬夜,四處寂靜無人,張臨皓如天降神兵,救了張夏先一命,倘若不是張臨皓,張夏先可能早被打死在那個巷子了。

張夏先呆懵懵地看着這初中生轟地倒在自己身上,又給吓得連哭都不知道哭了——他以為這小混子被張臨皓打死了。

不怪他沒常識,在他心中張臨皓就是這種會殺人自殘的神經病,沒差。

就在張夏先發暈的時候,張臨皓把那倒黴蛋初中生從更倒黴的張夏先身上拉起來推到一邊,又摸了摸那人的鼻子腦袋,确認沒流血沒死人,才問:“沒事吧?”

張臨皓這人,給了人一板磚,連大氣都不喘。

等張夏先從地上爬起來,張臨皓看了他一眼,估摸着也是有點納悶,問:“你在這幹什麽?”

張夏先:……

他心裏是想來找張臨皓尋仇來着。但他眼下當然不能說,說了估摸着他能被打死在這。

張夏先梗了半天,憋得臉通紅,說:“去,去吃肯德基。”

張臨皓:……

肯德基可不是開在這個老巷子裏。

張夏先接收到張臨皓那有些懷疑的目光,挺有點那什麽,坑坑巴巴說:“你剛才救我一次…你嗯…我請你吃肯德基。”

……

“不了,你自己去吃吧。”張臨皓低頭摸了摸自己的手,聲音有點顫。

“你手沒事吧?”張夏先這才注意,張臨皓的手剛才好像被磕了。

“沒事。”說完這句,張臨皓就走了。

張夏先:……

被拒了。

除了小班花,張臨皓是第二個拒他的人。

救人的家夥負傷離去,就留張夏先像個傻逼一樣站在那裏,腳下還有一個被打蒙了的初中生。

張夏先就這麽懵懵懂懂迷迷糊糊的,去肯德基點了兩份套餐,直到我去找他。

張臨皓當晚只覺得手疼,但想着忍忍就過去了就沒聲張,沒想到手硬是疼得一晚上沒睡着,第二天清晨時,右手已經腫的不能動彈了。他疼的擡不起胳膊,才去找的張老爺子。

他手骨裂了。

左手小指食指中指,三個指頭。

張臨皓給家裏人說是昨晚睡覺不小心摔下床把手壓傷了,把張老爺子心疼壞了,慌忙去叫醫生過來。全家人都當是張臨皓不小心,只有張夏先一個人知道真相。

他拉不下臉去看張臨皓,就安排我去。

實際上我也驚呆了,昨晚張臨皓還帶我去找張夏先還給我買關東煮吃呢,我真一點都沒看出他受傷了。

我也顧不得刷牙洗臉,蹬了拖鞋就跑下樓去客廳看張臨皓。張夏先爸媽去上班,張老爺子又去了老幹部局參加會議,家裏就剩保姆在照顧張臨皓。

張臨皓在看電視,挺罕見。他平時只要有時間就是看書寫作業練字,難得看電視什麽的,家裏開着暖氣,張臨皓裹着個毯子坐在沙發上看歷史劇,光看背影,意外的有那麽點可憐,雖然我不知道這種可憐從何而來。

張臨皓就這麽孤零零坐在那裏,一聲不吭,沉默着看着電視。似乎有種人,天生有種渲染氣氛的能力,有人能活躍氣氛,有人人見人煩,有人領導氣質十足是打雞血的一把好手,有人就喪到不行,而張臨皓這種人,只消他單獨坐在那裏,空氣中就有種孤寂,壓抑在內心深處的對世界的乏味與厭倦。他的孤獨并非無人陪伴,是因為不屑。我有時會想,張臨皓這種人,活着有什麽意思呢。他不愛吃,從未像其他人一樣因為遇見喜愛的食物而吃多吃撐,不愛玩,從未見過他玩過什麽游戲也不見他有什麽興趣愛好,甚至在長成人之後,連性、愛他都沒有什麽興致(在我看來沒有)——他努力學習,與人為善,認真對待人生進程中遇到的每個問題(無論是考試還是組織班級聯誼),他做這些并非是因為他喜歡他熱愛,僅僅是因為他在完成自己‘生而為人’的這一任務而已。

亦或許,他在最開始是抱着一種近乎愚蠢的天真想法,他以為他努力做好一切,他那個當雞子的媽,就會來找回他。

愚蠢。

雖說我也認為人活無趣,但張臨皓的活法,實在也太可憐了些。

一集電視劇演完了張臨皓才發覺我來了,他扭頭看我。

“呃,你手沒事吧?”我屁颠颠跑他身邊坐下,挺狗腿問。

張臨皓彎嘴笑笑:“沒事。”

這種笑容大概發自內心,至少我當時在這笑容之中察覺到了細微的暖意——實際上在張臨皓所處的張家,只有張老爺子是無私對他,可張臨皓卻從未真正依賴這個親生父親。他自始至終都将自己置于孤立無援的境地,因此對于來自張家之外的善意,他是珍惜的。

“還疼不?”

張臨皓搖頭。

我搔腦袋不知道說什麽,過了好一會才說:“那個,是夏先讓我來看你的。呃,那個,他……”張夏先讓我幫他說聲謝謝,我也挺尴尬,傳話什麽的。

張臨皓看着電視,也不知道聽沒聽我說話。

“內什麽,夏先讓我幫他說聲謝謝。”

說完我就瞅張臨皓,張臨皓輕描淡寫“嗯”了聲:“知道了。”

于是我就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電視。

那電視是什麽來着我一早就忘了,那時候的歷史劇比現在良心的多,雖說設備技術不到家,但沒什麽胡編亂造,不像現在的破電視劇都是些什麽玩意。我不喜歡看電視,但也林林總總看過不少,現代的古裝的韓國的臺灣的,都是和夏易融一起看的。他家裏條件不好,沒電視,直到大學畢業都沒能混上個私人電腦,大概是年幼缺失,他對電視電腦這種東西有強烈的需求感,高中大學那會只消來他我家或者去我寝室就一地得開電視開電腦,因此我們就還真就看了不少電影電視劇法制節目購物頻道。

夏易融不在意屏幕上到底播放的是什麽內容,只是單純覺得那些從遙遠地方傳達過來的聲音令他具有安全感而已。夏易融他……

嘁。

我是笑我自己。我一早就知道,我這輩子到死都沒辦法幹脆利落把夏易融放下,看,這他媽才說到小學二年級,我就忍不住開始說夏易融了。從小學二年級到現在,我他媽,就是繞不開夏易融的戲份。

作者有話要說: 夏易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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