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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七月初,家裏來了通自北京的電話。

電話是趙煋接的。那天我們倆正躲在屋裏拼模型,客廳電話響了,我倆都不願意動彈,最後剪刀石頭布,他萬般不情願下樓,也不知在電話裏說了什麽,繼而踢着拖鞋回了房間。

“誰的電話?”我問。

“買保險的。”趙煋認真研讀着說明書,頭也不擡道。

那天他可賤,使喚我去給他買雪糕,還不給我錢。我跑到大院門口的小賣部買了雪糕回來之後,他又讓我給他買煙。我氣得想罵他,可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趙煋通過了省考。他報考的是市政府秘書科的秘書職位,筆試第一,面試第二,綜合成績第一。他十月份上班,現正在家待業中。趙煋絲毫沒有為自己考上公務員而興奮,他的房間裏擺滿了木頭模型,像是要在這房間伴木頭孤獨終老一般。

正是周末,我們一家四口人本說晚餐随便解決,可趙煋卻提議說去下館子。

趙煋這家夥難得對他人有什麽需求,這話一說,我媽當即答應。她略帶感慨說,咱們一家人挺長時間沒一起去過飯店了,自打…

她這句話沒說完,就默默閉了嘴。

她估摸着是想說自打趙煋去上大學我們就沒一起下館子,可這一說大學,就勢必會令趙煋想起李妍萱。

李妍萱在我們家,是個忌諱。

我們去的是最近剛開的一家海鮮自助。趙煋說這地方評價不錯,應該來試試。一家人在飯桌上聊了不少話題,我爸心情不錯也說了不少最近工作上的事,我聽他說着,實在沒忍住,問了個打擦邊球的問題。

我問,“爸,張叔他和阿姨離婚了麽?我都好一陣子沒見阿姨了。”

我這話自然有裝弱智的嫌疑,不過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離婚?”我爸略有訝異,“什麽時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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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反應,說不出有什麽不對勁。

“夏先媽媽身體不好,前陣子不住院了麽,最近老聽人說這兩口子鬧離婚呢。”我媽給了個前情提要,又說,“我是不相信夏先爸爸是那種人,怎麽可能因為嫂子身體不好就離婚的。”

“也是忙吧,今明兩年的形式都不好。”我爸蹙眉道,“別人家的事。”

我替我爸把這話說完——別人家的事趙小昴你是閑的蛋疼管這麽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什麽看趕緊吃飯不然一會抽你。

我識趣埋頭啃龍蝦,不再試圖懷疑我爸的性向。

“咳,那個。”趙煋咳了聲,“小昴考上一本了,咱們幹個杯吧。”

我:???

我媽:“什麽?”

“就我下午接了個電話,是小昴報的那大學辦事處的,第一志願,說是錄取通知書已經在路上了,過幾天就能到。”趙煋一臉純良反問,“怎麽了?”

然後我媽就賠了飯店一個說是價值288的玻璃杯。

我媽是過度激動,一不小心把杯子給摔了,看她樣子是想手舞足蹈大喊大叫的,只是她克制能力較強,硬是忍住了。我媽沉悶好長時間,終于濕着眼眶跟我爸說:“他爸,咱們可算熬出頭了。”

我爸握着我媽的手,溫和笑道:“該給小昴準備上大學的錢了。”

我一直處于神游狀态,直到幹杯之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己考上大學了。

後知後覺我心說,啊…也就這樣嘛。

能去北京了。

小班花考上了美院,這美院的服裝設計專業全國有名,這美妞日後大有作為。簽兒妹考上了省重點,這家夥務實,報了會計專業,希望能趕快經濟獨立為家庭分擔。

我沒能和夏易融考上一所大學。

我是通過藝考這條較為辛苦的捷徑考上了大學,而夏易融是實打實的成績好。他考上了北京重點大學的歷史學專業,雖不是考古,但看起來好像也差不多。

他的學校和我相隔三站路,如果我想去見他,騎着自行車就可以去。

我沒能和他上同一所大學。

這一事實讓我有些失望,但又知道這是我一早就知道的結果——這世界太大,選擇太多,我若是想追随夏易融的腳步,太難了。

去拿錄取通知書那天正是酷暑天氣,我熱的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拆快件,只想着趕緊騎車回家。回家時我神差鬼使路過了夏易融那裏,剛巧看到夏易融在院子裏收拾東西。

我進去一看,是夏易融在打包行李。

“出去旅游?”我問。

“不,”夏易融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準備去北京了。學校那裏申請到了勤工儉學的機會,趁着暑假這個機會能賺點生活費。”

“那這個房子?”

“嗯,已經退房了,阿姨還退了我租金,說我把房間打掃的幹淨。……不知道下一任租客會不會好好對待這個房間。”

這家夥,在這裏住了三年多,現在終于要走了。

還真是無情。

倘若房子有感情,大概會為這麽一個無情的房客而哭泣吧。

我正想問夏易融要不要幫忙,房間走出了個黃毛。

這黃毛叼着煙,大咧咧問:“哎夏小融,你那些破爛直接丢了呗,還帶北京去啊——诶?”黃毛一笑,語氣卻滿是嘲諷,“趙昴,考上大學了,恭喜啊。”

雖然這家夥從白毛張夏先變成了黃毛張夏先,可嘴還是那麽賤。

我差點都忘了,張夏先是夏易融的那個什麽,怎麽輪得到我來幫夏易融收拾東西。

張夏先壓根沒去參加高考。他對出國早就喪失了興趣,也懶得上學,他想就這麽堕落下去,他爸可不願意。他爸花二十萬給張夏先買了個學籍,把他送進了北京的一個重點學校。專業是土木工程。他爸是真有眼光,零五年的土木工程遠比現在含金量大,張夏先要是能把這專業學好用好,準能有出息。

張夏先和夏易融一所大學——準确的說,夏易融是奔着張夏先去的。

張夏先的學校早在過年的時候就已經定下,夏易融一門心思想往這學校去。而我作為外人,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沒事,沒什麽,我無所謂。

就是有些好笑罷了。感覺這人活着還真是冥冥之中天注定,老天爺滿足了夏易融的一切念想,老天爺是夏易融親姥爺。至于張夏先,我始終不知他心裏究竟想的什麽。看到他和夏易融的交流,我一度以為酒吧那晚實際上是我杜撰出來的——他若真是喜歡張臨皓到難以自拔,怎麽會和夏易融滾到一起?

倒也可笑。老祖宗說上梁不正下梁歪,張夏先跟他爸還真是一脈相承。

我沒搭理張夏先,這家夥見了我要麽漠視要麽陰陽怪氣,我壓根沒法和他交流。

烈日當頭,我抹了把汗道:“那你們忙,我先回家了。”

“不坐坐?”

張夏先有些不耐煩:“夏小容好了沒啊我餓了。帶你去吃日料啊,你抓緊。”

“哎呀好的,”夏易融歉意笑笑,“到北京之後聯系啊。”說罷就不再顧及我,慌忙收拾起東西來。

我匆匆看了他一眼,終于落荒而逃。

之後的暑假我一直和簽兒妹一起。

他爸還在家中殘喘,靠中藥吊着一口氣。他爸每多活一分鐘都是錢,簽兒妹暑假就在電腦城跟人打工,一天二十塊錢基本工資,賣出東西有提成。簽兒妹算是有一丁點小聰明,他對這些電子産品興趣甚濃,自學一些基礎的電腦修理技能。他幫客戶裝系統修電腦,五塊錢五塊錢的掙。

他還在電腦城值夜班。

這地方貴重物品多,倘若遭了賊損失就不是一星半點。倘若是普通夜班誰都能值,可我們這邊的電腦城晚上不開空調,官方說法是這地方電線擁擠老話容易失火,因此只準開電扇,可這一到晚上三十多度,不少保安都在值夜班時中暑。簽兒妹自告奮勇,一晚上十塊錢。

我陪他值過一次夜班,整個晚上我的汗就沒停過,差點脫水。可簽兒妹硬是值了一整個夏天,絲毫不喊苦不喊累。

我說這工資實在太低,他反而說自己已經滿足。

“我爸修自行車修鞋,整天風吹日曬也就十幾二十塊錢,我這整天在店裏動動嘴皮子就行,比我爸輕松多了。”

“我這樣就挺好。”簽兒妹釋然一笑,“人得知足。”

不陪簽兒妹上班時,我就跟狗頭一起鬼混。

狗頭他叔是開攝影工作室的,狗頭就在工作室裏練手。他給人拍婚禮紀實,見了不少感人肺腑的牽手場景。他第一次跟拍還哭了,這家夥回頭對我說,“昴哥,我太感動了。原來結婚是這麽感動的事,我看着那新娘哭我也哭的不行,連照片都忘拍了。”

我深沉安撫他半響,不住感慨狗頭是個單純孩子,這家夥絕對不會是欺騙他人情感的渣男,反而一不小心會被小太妹騙了炮。

狗頭哭着說,“昴哥,以後你結婚得叫我啊,我給你拍片子。”

真是美好構想。

可惜我這死基佬,這輩子都結不了婚。

九月,我背着行李上了開往北京的火車。趙煋送我。他在北京待了許久,自覺承擔起“為弟弟保駕護航”的責任。在北京站,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林西水。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趙煋推我我才邁開步伐。

我慢騰騰走到林西水面前,像是不認識他一般,過了好一會,才勉強沒有哭出來。

林西水他,臉上多了個疤。

從耳朵到鼻翼,橫跨整個右臉。

他以前那麽好看,可現在,完全毀了。

林西水看我要哭不哭的表情,恍然大悟般摸摸自己的疤,然後氣鼓鼓掐我的脖子怒道:“昴昴你個混蛋!我變醜了你就不願意給我養老了嘛!”

“沒有沒有。”我剛開口,卻發覺自己的聲音在不斷顫抖。

不行,我想哭。

我忍得艱難,好不容易才将那股突如其來的難過咽回肚子,勉強問:“這是…怎麽了?”

“嗯?——褚呈老婆劃的。”林西水聳聳肩,語調輕松随意,“男小三被發現了。嗯…就這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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