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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開學那天是趙煋和我一起報道的。他幫我把行李扛到三樓,給其他的家長遞煙,說了些挺官方的話,譬如“各位好好相處”、“平日多擔待我弟弟點”。他幫我收拾好就回去了林西水那裏,留我開始自己的大學生涯。
那是我最枯燥無味的四年。
抑或說,我白白浪費了四年青春年華。
最初的目标已經達到,上了大學之後發現自己沒有半點奔頭,便絲毫不再努力奮進。實際上在上了專業課之後,我意外發現大學教師的水平還不如王光明。王光明講課有意思不說,這人見多識廣,對待專業知識極具寬容性,在他的教導下我的知識儲備完全足夠應對大學老師們的“拓展課程”。學校課程是嚴謹學院派,王光明卻是自由路線,這兩者各有千秋,王光明能夠極大激發學生的能動性和自主性,但他不注重基礎,這種教育缺乏穩固,好比一座風格獨特的建築沒有打好地基,即便看似風光亮麗,卻經不起推敲。學院派最強調夯實基礎,從美學基礎到流派歷史,每天一百張的日常練習雖枯燥,卻足以令學生完成量變到質變的蛻變,四年的積累下來,絕不會只是一個拍影樓的“照相的”。
只是我不再想努力了而已。
我知道這樣不對,可我對生活就他媽沒有半點期盼。
軍訓結束後,我上了幾天課,就再沒去過教室。雖說逃課,卻神奇的沒有堕入游戲的深淵。
早晨準點起床,洗漱完畢去吃飯,吃完去圖書館,中午去吃飯,回寝室午睡,下午再去圖書館。傍晚去跑步或者健身看電影,九點鐘回寝室。我看書速度不算快,一本四百頁的書能看個兩天。大學四年下來我看了不少亂七八糟的書,名着科幻野史經濟藝術政治甚至還有校園言情。我在圖書館四樓最裏面的櫃子發現上百本言情小說,這些小說打發了我很多個下午時光,導致那段時間室友都說我有點娘。
同寝的三個家夥在軍訓時就已經找到女朋友,托他們的福,大部分時間我都獨自在寝室,保持了相對完整的個人空間。
總歸,除卻考試周做小抄比較辛苦,大部分時間我都很輕松。
說到這個做小抄,在張老爺子的教導下,我以前從沒想過作弊,可到了大學,莫名其妙就成了這個樣。在人人都抄的情況下,我不想當個遵循原則的蠢貨。
除此之外,每個周六周末我都去林西水公司做兼職。
他的工作室現在發展的不錯,年前注冊了公司,員工已經有五十多人。他們做互聯網營銷,也做一些實體。零五年時的淘寶遠沒有現在的規模,那時誰都不會想到在十年後網購會如此改變人們的日常生活,但林西水卻抓住了這個機遇。他和研發商合作,将自己的公司作為網絡大亨的附屬公司,他的企劃每出必紅必火,甚至還推出過好幾個火遍中國的網絡紅人。
他公司有攝影部,裏面養着幾個挺有風格的攝影師,林西水讓我跟着學習,也算為将來謀個出路。
我個人其實挺不想去那,但林西水特強勢,非得讓我過去跟他做做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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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麽一說,我心裏也不好受。
工作室公司雖然都是林西水一手創建的,但這公司挂名褚呈,是林西水送給褚呈的。褚呈是老總,林西水不過是個打工的而已。
林西水之前總是出去陪客戶喝酒,現在他臉難看了,也就不再出去。公司裏有幾個小年輕專門做公關,林西水現在不再露面,整日在公司做策劃,公司沒标時就回家。
雖說按照他這死宅性格不出去玩也沒什麽,可在我看來,也未免有些太可憐了。
我在公司裏聽別人說了林西水的八卦。
這些人的傾向十分明顯,沒一個人是幫林西水說話的。在我聽到的八卦中,褚呈是個有妻有兒事業有成的幸福男人,林西水用了并不光明的手段把褚呈搞上了床,繼而利用褚呈的同情心和責任心,對褚呈糾纏不休。
之後的故事就十分枯燥了,褚呈老婆發現了林西水的存在,找人劃了林西水的臉。
“就這樣還不走,也不知道想賴褚總到什麽時候,也就是咱們褚總人心善,才一直留着這個娘娘腔。”企劃部的小姑娘義憤填膺。
這小姑娘未婚沒男友,一提起褚呈就臉紅。她不知道我和林西水的關系,只當我是個來做兼職的窮學生,對我告誡道:“小趙你離那個林西水遠點,別惹一身騷。”
我笑笑不說話,不去争辯,免得旁人再給林西水按上一個“勾搭實習生”的罪名。
我十分不解,我是真的不知道褚呈這王八蛋有哪裏好。他當時狼狽的連奶粉都買不起,連同學會份子錢都掏不起,他今天的這一切全是林西水給的。要是沒有林西水,這□□的還不知道混成什麽垃圾樣子。
真可笑。
林西水對那些話絲毫不在意,他帶我去吃涮羊肉,辣的上蹿下跳。這男人正是而立之年,可歲月只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疤,別的什麽痕跡都沒有。
“你還真打算讓我養老啊?”我問,“不怕我直接把你送養老院?”
“不怕。昴昴你人最好了,我相信你一定會把我照顧好噠。”林西水笑嘻嘻道。
就算我一窮二白,到時候也能養活一個糟老頭子,可林西水這樣,也不是個事。都三十的人了,怎麽還能一直在褚呈身上耗着。
再者,還有比褚呈更王八的王八蛋麽。
“總是要有個人陪在身邊吧。”我低聲說,“就算你心裏不願意,現實中還是不行的。萬一哪天你在家裏摔了病了的,連個發現你的人都沒有,怎麽辦?”
“再看吧…”林西水無所謂道,“我現在這樣挺好的。”
他每天除了做方案企劃就是閑在家,種花養草打游戲,甚至不去旅游。他依舊自己窩在那一小公寓,獨居。褚呈還沒有大方到在北京買房的地步,但他将老婆孩子接到北京,租住高級小區,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十分幸福。
“……臉,”我還是無法接受他的臉,艱難問,“不去做個修複手術麽?”
現在整形手術這麽發達,別說是一道疤了,哪怕是整個臉都毀了都能給變回來。林西水這麽好看,何必留着這個疤,又不是沒錢。
“诶?為什麽要做手術?”林西水嘴裏塞滿羊肉,含糊問,“我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啊。”
“好?”
“你是不知道啊~以前總有惡心的老男人想包養我,現在我臉毀了,再也沒人來騷擾我了。落得幹淨,多好。”
“……呃…”
或許吧。
于是我再沒問過林西水手術的問題,也不問他和褚呈究竟是到了何種地步。我可憐他是個如同行屍走肉的家夥,實際上我自己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我一度被不知從何而來的懶惰侵蝕,對生活沒有絲毫期盼和渴望,做事提不起興致,無所謂交際和學業,像個廢人。
雖然只有三站路,我卻沒怎麽和夏易融見面。
我有他的聯系方式,手機號,qq號,可一想到和他之間以是無話可聊,就斷了和他聯系的念頭。我也沒有再和張夏先打交道,這家夥連同我倆從小到大的情誼,我已經不太能回憶起來。
我清晰的察覺到自己對夏易融已經沒有了什麽感情,在不知不覺中,我已經不再喜歡他。
可一時半會,又喜歡不上別人,也不想喜歡上別人。
我有那麽一丁點能體會到林西水的感覺——算了,就這樣吧,我已經無所謂了。
作為寝室唯一的單身,另外仨人一直努力幫我脫團。這仨哥們每周帶我去一次聯誼,還幫我要到了系花的手機號。
寝室老大說,老四,要是能追到系花,你可就享福了啊。
老二說,系花對你挺不錯啊,上次考試還讓你抄選擇題呢是吧。
老三說,系花的幸福就交給你了。
我心說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老妖蛾子,整個等着看我笑話。一旦我被系花拒了,這幾個家夥準得連着灌我一星期酒。
不過話說回來,男人說到底就那麽點破逼事。見個漂亮姑娘就遺憾自己非單身,也不想想那姑娘能不能看上自己。每次聽老大他們幾個意、淫系花我就一陣膽寒,幸好老子是基佬。
系花這姑娘吧,漂亮歸漂亮,但在我看來不敵鄭篤藝。十八歲的鄭篤藝才是真絕色,十一時她來學校找我玩,迷倒我班一衆單身男青年。等鄭篤藝一走這群饑渴爺們就不住問我這誰誰誰,我也是虛榮心爆棚,挺得瑟說這我妹。
于是人人都知道了趙昴有個絕色妹妹,總有人想通過我跟鄭篤藝搭橋。
我自然不答應,就這群家夥還想吃天鵝肉,做夢去吧。
我也不是沒有遇見過同性戀。
基佬這玩意吧,像是天生有共鳴。我承認我沒發現張夏先是基佬這事怪我眼拙,可大部分時間我是能感覺出性向差異的。這話要從剛開學沒多久講起,那時各個協會都在迎新,跟他媽邪教一樣侵蝕無辜新生的心靈。那天我路過迎新大道,硬是被一男生塞了張報名表。
介于這男生太熱情,我胡亂填了姓名手機之後倉促離開,本以為這事就完了,誰知沒過那幾天那男生來寝室找了我。
那天我正在寝室看電影,聽見有人敲門,本想裝作沒聽見,可那人直接在門外打了我手機,屋裏手機鈴聲一響,我只得尴尬去開門。
好一張路人臉。
我真沒認出那人是誰。我向來對旁人的面孔沒有記憶能力,時不時會因為認不得人而鬧笑話。這男生看我面帶疑惑也不氣惱,道:“趙昴同學,今天晚上協會開例會,我來通知你的。”
我:?
“協會?”
“就是早讀協會啊,前兩天你填過報名表的。”
我:……
早讀協會是個什麽鬼,我怎麽從來沒聽說過。我禮貌拒絕,說今晚有活動,為了增加可信度,我說自己去看電影。誰料這男生接腔:“我其實也挺不想去開例會的,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這個片子我也挺想看的,一直沒找着時間。”
我:……
沒等我拒絕,這人就自作主張定了出發時間,絲毫不容我反駁。
我應該算是個慢熱的人,對這男生的行為做法有些不習慣,但林西水說過,大學裏什麽人都有,你無法改變身處的環境,就只能去适應。
權當交個朋友——我這麽想。
但随後我發現,這男生并非這麽想的。就“朋友”而言,這家夥有點熱情過度了。
這家夥大二,和我一個學院不同專業,按照學校的規矩我該稱這家夥為“學長”,只是我對這稱呼實在反感,就只叫他名字。
這個名叫曾廖的大二男生和我同齡,是早讀協會的創辦人。曾廖認為大學生應當熱情奮進,不要将早晨珍貴的時間浪費在被窩裏,因此他號召同學們早晨去晨讀,或是英語或是詩朗誦或是其他,總歸不要浪費這人生的黃金時期。不僅是早讀協會的會長,這家夥同時也是校籃球隊的隊員——只不過經常坐冷板凳罷了。
協會會長外加校隊隊員足以令路人臉曾廖頗受女生歡迎,總有女生前來獻殷勤,只是這家夥不理會罷了。
所以我覺得這家夥不對勁。
每日拉着我去晨讀就算了,還請我吃飯看電影,甚至還想來我寝室跟我睡。
最開始我以為這家夥是單純的熱情,可之後我愈發覺得這家夥有點問題——單純如狗頭也是個較為依賴我的人,但直男狗頭和曾廖給我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作為一個基佬,我十分警覺和他拉開距離,可還沒等我拉開一米,這家夥就受了刺激。
熱情的學長曾廖一反往日模樣,小心翼翼問:“趙昴,你怎麽了?”
我:……
我難以啓齒。
實際上我曾想過關于曾廖的問題。倘若他和我一樣喜歡男性,并且恰好對我有那麽點意思,我倆似乎是可以湊成一對的。曾廖這家夥性格和我截然相反,但和他相處我挺舒心,總的而言曾廖可以是個十分不錯的夥伴,若是需要,在床上打個炮緩解需求也不為一件壞事。
但我無法邁出那一步。
我像是背上了一個名為夏易融的枷鎖,這枷鎖時刻提醒着我,不可以作出背叛夏易融的事。
除卻他,我無法也不能對任何人産生情感。
曾廖的話我無法回答,而還未等我回答,他搶先開口,問:“趙昴,你是同志對吧?”
時間是早晨六點五十。
早讀協會會員每日五點半起床,六點在廣場集合,早讀五十分鐘左右散場,接着回去做早操——沒錯,我們學校每天早晨六點五十準時做早操。當衆人散去後,曾廖擋住我的去路。
十月的北京已經入秋,七點鐘的清晨有些涼意,我穿着長袖單衣,卻意外覺得冰冷刺骨。我一直隐瞞的東西,被這麽突如其來挑破。我又驚慌又恐懼,像是光天化日的過街老鼠,于是在那一刻我甚至厭惡起曾廖來。
“我是同志,喜歡男的。我猜測你和我一樣,所以才說下面的話。”曾廖有點感冒,他從口袋裏掏出衛生紙揩鼻涕,等忙完這一道工序,才平緩道,“我之前沒談過對象,但對你像是一見鐘情。我覺得我自己條件還算可以,性格也不壞,你要是有哪裏不滿意的我改。咱倆在一起後經濟問題不用擔心,我在外面做兼職,hr表示如果我有意向,大學畢業就可以直接留在公司。我知道這條路難走,但路都是人走出來的,總歸我會一直努力,不會讓你失望。”早讀協會會長吸了吸鼻子,問,“趙昴你看這樣行麽?”
倘若我心裏沒有夏易融,倘若我不知道林西水的故事,或許我會被一時蒙蔽。夏易融是我的枷鎖,林西水那道傷疤始終令我難過,我不願過那種生活。
我要我的生活一帆風順,我不想遭受任何自找的苦痛。
“我不是同性戀。”我帶上面具,作出內疚而捎帶吃驚的模樣,禮貌對曾廖說,“抱歉。”
鈴——
學校的大喇叭提醒早操即将開始,陸陸續續不少學生從宿舍樓下來去空地集合,曾廖像是被定住一般半響沒說話,末了他揉揉鼻子,笑:“嗯,沒事。”
于是這段莫名其妙的友誼迅速土崩瓦解,我再沒去過早讀協會,曾廖也沒來找過我。即便偶爾在學校遇見,曾廖也裝作看不見我。
再後來我聽說曾廖談了女朋友,卻也見過他和另外一個男生十分親近。
——誰知道呢?反正同性戀,不就這麽點事。要麽搞男的,要麽搞女的,要麽當兩用插頭,搞男的也搞女的。
說到底,就那麽點破逼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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