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第二天一早, 謝嬷嬷起來做了早飯,不管是玖荷還是少爺,哪怕是心思不那麽單純的小姐, 眼看着就要離開這熟悉的地方,沒一個吃的下去飯。
“吃吧, ”老夫人勸道, 她原本想說最後一頓飯了, 只是及時将話又收了回來, “謝嬷嬷一大早起來做的, 知道你們都吃不下,一人不過一小碗, 都吃了吧。”
幾人點頭, 一一捧着碗吃了。
玖荷幫着謝嬷嬷去收拾東西, 老夫人看了依依還有陶行一眼, “該說的話這兩日都已經說過了, 再沒什麽要交待的了,你們路上小心。”
她說完便轉身回屋,一邊走一邊道:“一會機靈些, 按照昨天商量的做, 就不會有差錯。”
這一句話又沖淡了離愁別緒, 只是陶行還有依依兩個臉上越發的緊張了。
門口有人守着他們也是知道的, 這兩日也說了不能一起出門,要分別出去,還不能叫人看出破綻來。
謝伯伯上前一步, 沖陶行道:“少爺,咱們先走吧。”
陶行抿着嘴點點頭,嗯了一聲,又整理衣冠,跟着謝伯伯出了門。
他們兩個的理由是去縣學給陶行請假,若是沒人跟着一切好說,若是有人跟着,那便在回程的路上尋一茶館,謝伯伯在外頭吸引注意,讓陶行有機會溜走。
陶行出去約莫小半個時辰,謝嬷嬷上前帶了依依出門,一邊走一邊笑道:“小姐,咱們該出去看看布了,眼看着就到了夏天,該做新衣裳了。”
依依也沖謝嬷嬷笑了笑,道:“買些顏色淺淡的布料,省得夏天看着就熱。”
“小姐說的是。”
兩人的背影消失不見,漸漸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老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從屋裏出來,看了玖荷一眼,又看看天上的日頭,道:“巳時了,出去買些燒鵝鹵肉,咱們中午吃。”
玖荷手裏提着籃子,沖老夫人深深的拜了下去,“您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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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笑了笑,道:“你也一樣。不僅僅是兩個孩子,你也一樣。”
玖荷提着籃子,臉上逐漸挂上了輕松的笑容,走出了陶家的大門。
經過縣令的表态,還有帶着枷跪在衙門門口的路老六,路上又有人跟玖荷微笑打招呼了。
“去買些鹵肉。”玖荷笑眯眯的點頭回道,“夏天熱了做飯有些受罪,老夫人說給廚房開個窗子,這兩日先叫我們在外頭買些東西。”
玖荷步履輕快,一路買了鹵肉燒酒饅頭等物,提着到了城東的郊外。
人漸漸少了,又轉過一個彎,玖荷到了幾人約定好的破廟前頭。
繞過只剩下一半的圍牆,裏頭停着一輛馬車,駕車的正是常常給他們家送東西的陶渝。
玖荷臉上的笑容越發的真誠了,伸手便摸出來燒酒鹵肉遞給他,“這一路上還要麻煩你照顧了。”
陶渝笑道:“這可是趟好差事。”
玖荷上了馬車,少爺跟小姐已經一左一右坐好了,玖荷尋了地方坐下,将手裏東西一一放好——
“動作怎麽這樣慢?”
玖荷擡頭看了一眼,依依一臉的怨氣看着她。
玖荷動作不過頓了頓,連她理都沒理,繼續收拾了。
陶行小聲叫了“姐姐”,“本來就是,若是耽誤了上路的功夫,要是——”她明顯停頓片刻,将原來要說的話截住了,有點不懷好意道:“整日的将父親的大恩大德挂在嘴上,怎麽光說不做呢?”
玖荷眯了眯眼睛,将買好的飯食遞給陶行一份,眼神都沒在依依身上停留,好像她跟這車廂裏頭的板凳,簾子,又或者堆在角落裏的行李沒什麽兩樣。
依依氣急,剛想提高聲音罵兩句,可是又想起來外頭駕車的大漢跟玖荷關系還算不錯,方才還有說有笑聊了兩句。而她跟着陶行過來的時候,那人不過恭敬有餘,親密不足的叫了聲“行哥兒”和“姑娘”。
陶行又拉了拉依依的袖子,這般暗潮洶湧他是看不出來的,在他看來是玖荷避過了姐姐的挑釁,而她姐姐依舊不依不饒的想要讨個說法。
當然表面上也差不多是這樣。
玖荷嘆了口氣,擡眼問道:“已經午時了,你吃飯嗎?”
這也勉強算是個臺階,依依冷哼了一聲,甩了袖子狠狠道:“吃!”說着便一動不動等着玖荷給她送過來。
雖然自己年紀長了幾歲,也該照顧一二,可是她這般行事,真叫人不想理她,玖荷遞了飯菜過去,心想若她不是陶大人的女兒,真是——看她一眼都多餘!
依依早上沒吃多少,又跟着謝嬷嬷逛了幾乎一個上午,再自己從鎮子裏頭走出來,她從來沒走過這麽遠的路,也從來沒有一個人出來過,不僅是腿腳累,連精神也緊張了許久,當下聞到飯香也顧不得許多,略偏了偏身子吃飯去了。
坐馬車要比當初玖荷坐牛車過來快得多,更別說當初那牛車上頭是擠滿了人,這馬車上不過他們四個。
玖荷看着外頭的風景,不知不覺這一下午她們已經過去兩個鎮子了,夏天天黑的晚,陶渝索性又往前趕了一段路,等到酉時二刻才尋了個不大不小的鎮子投宿。
這鎮子還沒平興鎮大,鎮上一共兩間客棧,陶渝帶着他們到了看着比較好的一間,要了一套三間的屋子。
他跟陶行住一間,玖荷跟依依住一間。
到了屋裏,陶渝去喂馬吩咐飯菜熱水等等,玖荷兩間屋子都看了看,稍稍整理了房間。
出來便看見依依跟陶行兩個坐在桌邊,依依一臉的冷笑,陶行表情看着……有點難過。
“這是怎麽了?”玖荷問道。
“他今天去縣學請假,遇見兩個諷刺他的,心裏難過受不了。”依依語氣有點冷,道:“要我說你當時就該怼回去,怎麽當着人家的面不敢,現在躲起來自己難受了?”
玖荷瞪了依依一眼,她覺得有點奇怪,“小姐,按說這話不該我說——”
“那你就別說。”依依毫不客氣。
“最多不過十天我們就要到國公府了。”玖荷依舊不急不慢的說道:“你這個樣子,可一點都不像是大家的小姐。”
依依嘴角翹了翹,“難不成你像?”她臉上閃過一絲含着惡意的微笑,“你當初簽的賣身契,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是吧,玖荷?一個丫鬟也敢來教導我?你以為你是誰?”
玖荷搖了搖頭,陶行在一邊已經有點呆住了,怎麽兩句話就成了現在這個場面?
玖荷在她對面坐了下來,背挺得直直的,臉上挂着禮節性的微笑,一雙眼睛也直視依依分毫不動搖。
不過片刻,依依便敗下陣來,移開了視線,嘴裏不知道又要說什麽。
“你這樣去國公府,丢的是陶大人的臉,也是你自己的臉。”玖荷索性把話說開了,“我才來陶家的時候,你還時時刻刻端着架子修着涵養,可是這些日子……你怎麽連裝都不裝了?”
被人這樣直白的指了出來,依依不由得咬了咬下唇,臉上也升起一抹紅來。
“是覺得快要去國公府了?”玖荷看着她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當然也沒什麽好猜得,依依的心事無非就那兩樣。
“你知道國公府裏頭……有你多少的舅舅?還有幾個表姐妹?又有多少個表哥?”
依依忽然拍了下桌子,“這有什麽關系,我母親是我外祖母最喜歡的女兒,我去了,一切都有我外祖母。”
玖荷搖了搖頭,“大家閨秀平日裏說話可不像你這麽直白。”
依依冷哼一聲,“你方才也說了,國公府裏頭的是我的舅舅、表姐妹還有表哥們,你算是什麽?丫鬟而已,難不成我要恭恭敬敬好好跟一個丫鬟說話?”
“我雖是丫鬟,可也不是你的丫鬟。”玖荷一想起來自己進京的主要目的是給陶大人伸冤,是告禦狀,依依态度再不好,她也得尋找機會再說兩句。
無論如何,這個都是陶大人的女兒,是老夫人親孫女兒,只要能讓她熬到陶大人回來,熬過這一年半載的,剩下的她也管不了。
“我是老夫人身邊的丫鬟,你該是敬着我的。”玖荷的聲音嚴厲了許多,“你這麽對我,難保有一日不會這麽對你外祖母的丫鬟。”
“那又能怎麽樣?”
玖荷像是完全沒有被她刺到一樣,繼續道:“還有你表姐妹身邊的丫鬟,你初來乍到的,若是一時不慎得罪了她們,你想想,你外祖母最喜歡你,她們心裏本就有嫉妒,難保不會合起來捉弄你。”
“不過是丫鬟而已。”
雖然嘴上依舊不依不饒的,不過看她的表情,像是聽進去的樣子,玖荷心裏默默道,雖然什麽“你外祖母喜歡你”這等話是騙人的,不過一時半會也只能這麽說了。
正好小二敲門進來送熱水,玖荷專門叫陶行去接了熱水,依依道:“我先去洗了。”轉身便回了屋子。
陶行小聲道:“姐姐不是故意的。”
玖荷正在想事情,被這一下拉回來還有點愣,聽見陶行繼續道:“我心裏忐忑,總想着父親……還有祖母也奇奇怪怪的,心中委實難安,姐姐想必也是一樣,所以才這般反常。”
玖荷沖他笑了笑,心想若是他們兩個性子綜合一下就好了。
不多時陶渝回來,幾人吃了飯各自睡去,依依雖然還有點陰陽怪氣的,但是這一天下來她也累得不行,沒跟玖荷拌兩句嘴,便打了幾個哈欠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幾人梳洗完畢,陶渝去牽馬車,玖荷結賬并帶着他們兩個下來,正在客棧門口等着陶渝駕馬車過來,後頭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勞駕,您幾位讓一讓。”
玖荷側了側身子,回頭一看,跟她們說話的是個四十餘歲的男子,稍微有些駝背,臉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見玖荷回頭,又沖她點頭笑笑,道:“麻煩您了。”
玖荷順着他身後再一看,裏頭小院出來一隊人馬,排場很大。
為首的是兩個三四十歲,表情嚴肅的婆子,伸了手虛虛一擋,像是将她們家小姐跟外頭這群人分隔開的架勢。
後頭跟着一位小姐,左右都有丫鬟扶着。
這小姐衣服外頭罩了淡紫色的長鬥篷,一直落在了地上,将整個人都罩了起來,裏頭衣服一點都看不見。
她頭上還有帷帽,黑色的薄紗讓人看不清她的容貌,不過卻能從小小的縫隙裏頭窺見她雪白的肌膚。
她半低着頭,眼睛似乎就看着自己身前那一小塊地方,走路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甚至連鬥篷都一點波瀾都沒起,就這麽悄無聲息從玖荷面前走了過去。
小姐身後又是兩個婆子,手裏提着包裹,依舊是面無表情,小心謹慎的看着周圍。
掌櫃的急忙從櫃臺裏頭出來,跟打頭的那個有點駝背的男子笑道:“小姐昨天睡的可好?可還要些什麽?”
那男子搖頭道:“我們小姐金枝玉葉的,你們別唐突了她就算是好的了。”說着,他從袖口裏摸出一個小小的金錠遞了過去。
“你這店裏還算是安靜,也沒生生的湊過來巴結,這是小姐叫我賞你的。”
掌櫃的接了金錠,目送這一行七個人護送這位小姐上了馬車,甚至在上車的時候,這位小姐也沒露出鞋子來。
半晌等這馬車從視線裏消失了,掌櫃的這才松了口氣,下意識跟他身邊的玖荷對視了一眼,掂了掂手裏的金錠,“這才是千金小姐啊。”
玖荷搖了搖頭,看見陶渝駕着馬車過來,回頭招呼陶行跟依依,“我們也該上路了。”
陶行動了,可是依依抿了抿嘴,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去給我買個鬥篷還有帽帷來,我這個年紀,怎麽好在外頭抛頭露面。”
玖荷知道她是看了方才那一位不知道哪裏來的小姐才生出這樣的念頭,可是知道歸知道,這等東西要來沒有什麽用。
再說也不是所有的大家閨秀都是要把自己擋住不叫人看見的,上輩子她在京城,這番做派的就一個見過,這一位……大概是特別的矯情吧。
“就這麽兩步路,你叫我把你擋住了你才好出來?”
依依點了點頭。
“你從上頭下來都還好好的,你看看你這周圍,你叫多少人都看見了。這會要什麽鬥篷帽帷,你不覺得可笑嗎?再說拿東西裹在身上,大夏天的多熱。”
依依搖了搖頭,“你昨天也說了,我要去國公府,我不拿出來氣派,豈不是叫她們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陶家。”
玖荷都要氣笑了。
“氣派不是鬥篷帽帷堆出來的。”她上前一把抓着依依的手,扯着就往外頭走。
“你也別在這兒給我耽誤時間。陶大人在邊關生死未蔔,你若是真的再這麽耽誤下去——”玖荷氣得想說将來只能穿白布了,可是放在陶大人身上,她是分外的慎重,不能說更不敢想。
“——我就不管你了。”
“上車。”玖荷極有威勢扭頭說了一句,陶行看看她們兩個,毫不猶豫聽了玖荷的話,擡腳走出去兩步又回頭跟依依道:“姐姐,你能別再找麻煩了嗎?”
聲音很是哀求,氣得依依又是火冒三丈,立即掙紮着抽出手來,壓低聲音對玖荷吼道:“你不管我?你是能把我扔在路上還是能把我賣了?将來你怎麽去見我祖母,你怎麽去見我父親?”
“你扔我啊!”
玖荷眯着眼睛,反問道:“你倒是有恃無恐了?”。
依依立即道:“我等着看你怎麽扔我!”說完很是得意的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上前,一把抓住依依的手腕,這次她很是用力,指甲緊緊扣住,依依猝不及防被抓個正着,只是這次無論怎麽掙紮都脫不開身,急紅了眼睛道:“你口口聲聲說為了我父親,怎麽寧願跟我在這兒争執,都不願意去買個鬥篷還有帽帷?”
“我看你是盼着我父親去死吧!”
玖荷連想都不敢想,可是依依就這麽肆無忌憚的說了出來,玖荷心痛之下下手越發的重了,死死拽着依依就往外頭走。
“你放開我!”依依甚至下手去掐玖荷,可是玖荷咬着牙,死死拽着她,無論如何都不放手。
非但不放手,還扯着她繼續往前走。
眼看着玖荷手背已經被她鬧出來兩道血痕,還是不肯放手,依依不由得有些氣餒,再加上已經被她半拖半拽的從客棧裏頭扯了出來,依依的力道是越發的輕了。
哪知道她們兩個這般拉扯,驚動了在客棧大堂裏頭歇腳的兩名衙役。
兩人對視一眼,一起走了上來。這兩個月縣裏的糧食基本都被征到邊關了,縣裏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連帶他們兩個的孝敬也少了許多,眼看着連酒都喝不起了,只能喝茶。
這銀子就自己送上門了。
“這位小娘子,可是有什麽麻煩?”其中一個瘦高個兒的衙役上前問了一句。
他長得倒是一本正經,可是如果眼神沒有亂瞄,就更加的可信了。
依依被他的視線一掃,只覺得渾身上下都難受,再加上天熱,這兩人身上隐隐約約散發出來的汗味,更叫她頭暈目眩起來。
她急忙躲到了玖荷身後。
那邊陶渝看見了,急忙從車上下來,誰料剛走了兩步,卻見玖荷沖他搖了搖頭。
別過來,玖荷做了個口型。
這等官差她原先在京城的時候看的多了,不過是看她們女孩子家家的好欺負,求財而已,若是陶渝上來,他們對着男子可沒有那麽客氣,随随便便找個理由就能帶回縣衙,到時候花銀子是小事,耽誤的功夫就多了。
玖荷從荷包裏取出一錠約莫一兩的銀子來,遞給官差道:“我們家小姐嫌天熱,不肯上路,沒想驚動兩位官爺。”
見那人接了銀子,玖荷又拿了路引出來給他們看。
這兩個雖然都是衙役,不過勉勉強強也認得幾個字。
至少什麽狀元、縣令這幾個字他們是常常見的,他們縣太爺出巡的時候,背後也有這麽兩個牌子。
這還是個官家小姐,那瘦高個将路引又還了回來,不過銀子已經被他悄無聲息裝在了口袋。
他又朝後退了兩步,客氣地笑了兩聲道:“如今這天還不算是太熱,小姐還是早些上路的好。”
依依本就是個窩裏橫的性子,而且這麽多年只改在玖荷面前橫,當着五大三粗的糙漢子她連頭都不敢擡,只緊緊抓着玖荷的衣裳,什麽動作都沒有。
玖荷倒是大大方方的又笑了笑,“麻煩兩位官爺了,天氣炎熱,您二位也小心別中暑了。”
兩人客客氣氣讓開了路,依依死死拽着玖荷的衣裳,躲在她背後上了馬車。
陶渝二話不說,鞭子一揮,馬車噠噠噠的慢慢走了起來,直到出了這小鎮子,依依才松開手。
玖荷的背上那一小塊衣裳已經被她的汗水浸濕了,還起了褶子。
馬車外頭傳來陶渝的聲音,“方才是怎麽回事?”
依依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玖荷倒是沒想太多,“看我們是生面孔,來要銀子的。”
依依松了口氣,又很是不甘心嘴硬道:“不過是兩個衙役,我父親是縣令,我母親是——”
玖荷臉上冷了下來。
依依頭一扭,又小聲嘀咕了一句,“祖母說你什麽都好,我看也不過如此。”
只是這一句聲音小的不能再小了,就連坐在她身邊的陶行都沒聽清楚,玖荷就更不用說了。
這樣不行,玖荷瞧着不停找麻煩的依依,心裏有了主意。這出門才第二天,她就生了多少事情出來?
別說銀子是小事情,她又不賺銀子,要是事事都順着她的意思,任由她這麽惹是生非,別說在京城站穩腳跟了,就連路上的銀子都是問題。
玖荷的手不由自主按在了腰間,裏頭縫着個暗袋,裝着她的玉佩,還有老夫人給的銀票。
五十兩銀票,再加上路上花的十兩碎銀子。
昨天投宿吃飯,加上草料等等一共花了六錢銀子,按照這麽下去,路上滿打滿算走上十天是夠的。
可是加上早上給那兩個官差的銀子……就有點緊張了。
更別說越靠近京城,這投宿的費用就越來越高。
玖荷眯着眼睛看了看依依,覺得不能這麽下去了。
中午大家吃的一樣,不過晚上投宿的時候,玖荷只給依依端了米湯。
要說餓其實是不太餓的,畢竟馬車一坐一天,沒什麽活動,就是有些腰酸而已。
依依看着米湯,瞪了玖荷一眼,“你就給我吃這個?”
玖荷看她一眼,“不然呢?早上為了你花了一兩銀子,路費不夠了。”當然這都是欺負依依沒出過門,什麽都不知道好騙而已。
“陶渝要趕車,不能少了他的,行哥兒正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年紀,比陶渝吃的都多,我得幹活,也不能少,想來想去,這一兩銀子只有從你身上出了。”
“那是你願意給他!”依依一巴掌就将米湯掀翻了,“不吃!”
哪知道玖荷非但沒走,反而還笑了笑坐下來了,“這也是為了你去國公府着想。”
玖荷從來沒跟她這麽……總之笑得有點滲人。依依往裏頭坐了坐,“又跟國公府什麽相幹。”
玖荷心裏嘆了口氣,雖說不想騙人,不過為了路上順順利利的,也顧不了那麽多了。
“你想想我們一路要走十天,你這麽一天三頓的吃下去,連動也不帶動一下的,十天下去,臉都要圓一圈了,怎麽顯得你思念外祖母?”
依依哼了一聲,“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不過是想借着我憔悴的樣子,好叫我外祖母心生憐惜,給我父親求情而已。”
玖荷聽她這麽若無其事的就說出陶大人來,站起身來冷冷道:“你要吃什麽我去給你要。”
“不用了!”依依瞪她一眼,“國公府裏頭什麽沒有,這等飯食你自己留着吃吧。”
玖荷站起身來,往外間去了。
第二天一天,依依都很安生,甚至連早飯午飯都沒吃多少,不管是陶行問她,還是陶渝問她,都是說車上氣悶吃不下。
兩三天下來,依依整個人餓得有氣無力,連訓斥玖荷的力氣都沒有了。
玖荷見自己的計策有效,又時不時的說兩句小姐瘦了,小姐臉色怎麽這樣蒼白。
依依雖然知道瘦的沒這麽快,甚至她的臉還是淡淡的粉色,可是聽見玖荷這麽說來說去的,不免也生了幾分喜悅。
不過随着她們一天天的離京城越來越近,依依就算不餓着也沒功夫理會別的事情了,她整個人都沉浸在當年齊氏說過的話裏。
國公府是什麽樣子的,外祖母又是什麽性格。就這麽一路想着,他們終于到了京城。
“怎麽不去國公府?”依依看見馬車又在客棧門口停下,很是焦急問了一句。
玖荷扶着她下來,道:“按說該是我先去送拜帖的,明兒老太君會派人來接你們。”
依依松了口氣。
“還得好好洗漱一番。”玖荷又說了一句,果然依依又微微皺了眉頭,多半是想着明日梳什麽頭,穿什麽衣裳了。
玖荷也不去打擾她,拿着老夫人的信便去了國公府。
她自然是認路的,現在的京城跟她走的時候并沒有什麽兩樣,也跟上輩子沒有一點區別。
只是這一次……她不用去将軍府做幫廚,也不用被栽贓嫁禍關到大牢裏了。
不過……玖荷轉頭看着京城裏頭最中心那一處,雖然被房舍擋着看不清,可是她知道鳴冤鼓就在皇城門口,那一條路她記得尤為清楚!
玖荷到了內城,避過将軍府,避過睿王府,到了定國公府上投了拜帖,又一路走了回來。
這地方她熟悉的可怕,心中湧起的複雜情緒讓她甚至想迎着風跑起來,又或者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客棧裏頭,依依已經洗漱完畢,看見玖荷回來,臉上很是凝重,焦急道:“你沒找到地方?不會問嗎!”
玖荷忽然擡頭,被她這半罵半問的語氣又激回了人間,她淡淡一笑,“我怎麽會不認得地方?帖子投妥了,若是——”若是你外祖母答應,“明天就來接你了。”
依依笑眯眯的回去了。
玖荷嘆了口氣,那一位老太君應該會來接的吧。
定國公齊家。
玖荷投的這一封信在齊家掀起了巨大的波瀾。
齊太君眼神已經不好了,聽着心腹丫鬟給她讀完了信,皺着眉頭想了一會,道:“去把她們都叫來。”
不多時,齊太君的三個正牌兒媳都到了她屋內。
齊太君眼色一使,丫鬟将信遞給了大太太溫氏,老夫人的信不長,薄薄兩頁紙,不一會就看完了。
溫氏又将信遞給自己兩個妯娌,等到三人都看了一遍,齊太君道:“你們怎麽看?”
前頭說過齊家就一個爵位,但是三房加起來光男丁就二十幾口,不說庶子,齊家剩下來的這點東西連三個房頭的嫡子都不夠分的。
因此就算是實打實要襲爵的大房溫氏,對齊太君也是拼了命的讨好,要知道齊太君嫁進來的時候齊家正是最輝煌,換句話說,當年齊太君娘家是配得上如日中天的定國公府的。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齊太君手上的嫁妝,數額巨大。
不過齊太君也不是什麽善良單純,一天只知道笑呵呵的老太太,也借着這個拿捏子子孫孫,在國公府上是說一不二的第一人。
齊家三個妯娌對視一眼,三房嚴氏搶先開口了,“這可不行,趕緊找個什麽借口回絕了。這一位姑爺可是通敵叛國,搞不好可是要滿門抄斬的,這個時候養了他的孩子,是要被牽連的!”
二房費氏是最老實的一個,看見婆母的眼神落在她頭上,道:“早兩年您不是一直想接他們來看看?還派了人去,眼下人送來了,又是親戚,也好解一解您思念之苦。”
溫氏跟嚴氏都毫不掩飾的瞥了她一眼,她真不虧是說什麽信什麽,一點腦子都不待動的。
“你呢?”齊太君又問溫氏。
溫氏回想着方才齊太君的表情,嚴氏說不能要的時候,她好像皺了皺眉頭?
這麽說老太君是想養着這兩個孩子的?
不過溫氏卻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卻沒什麽機會再想了,溫氏猶猶豫豫道:“我倒是覺得不如先接進來,他們兩個身上畢竟也流着您的血脈。”
齊太君道:“你是這麽想的?”
溫氏點了點頭,“一時半會間倒是想不出什麽更好的理由,只是覺得該養着。”
齊太君嗯了一聲,道:“你這個直覺倒是不錯。”
嚴氏狠狠咬了咬牙,又叫她蒙對了!
齊太君環視一圈,道:“明天派人去接她們。”
三人齊齊說聲是,一一告辭,不過真告辭的只有二房的費氏,溫氏跟嚴氏兩個轉了個彎又回來了。
兩人對視,相互瞪了一眼。
嚴氏索性一條道走到黑,又想着得問出來婆母是怎麽想的,不然這兩個孩子進來,都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他們。
“這……”嚴氏半真半假的勸道:“這萬一惹禍上身……”
齊太君淡淡一笑,道:“通敵賣國……其罪當誅不假,可是換個角度來說,咱們也可以是大義滅親啊。”
妯娌兩個都愣住了。
齊太君又道:“萬一他沒通敵賣國……我那好外孫只要不出什麽差錯就是秀才了,他才十三歲,她可別想再要回去了。”
齊太君看着兩個兒媳婦震驚的表情滿意極了,又道:“門子還說了,那丫鬟投信的時候,不小心掉了另一封信來,是給禮部天官的。”
“老太君英明。”
齊太君笑了兩聲,被她兩個兒媳婦一左一右攙扶着回了內室。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亮,玖荷便被依依推醒了。
“你怎麽還睡得着?今兒要去國公府了,總不好叫外祖母的人等着吧!”
玖荷翻身坐起,看見依依衣裳都穿好了。
這一路上依依可沒少擺架子,每天早上不叫上三五次是肯定不會好好起床的,還有明裏暗裏的指使人,什麽早上叫她給穿衣裳,穿鞋子,吃飯的時候也要叫她給盛飯遞碗夾菜,就連陶行也沒少被她使喚。
這麽早起來,連衣裳鞋子都不叫玖荷伺候了,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去國公府了,只是國公府的日子……八成是沒有她期望的那麽美好。
玖荷也不是拖延的人,況且日子一天天過去,陶大人的情況一天天危機,她得看着陶大人的這一對子女安頓好了,才能放心大膽的去告禦狀。
“我在京裏再住兩天。”趁着依依跟陶行姐弟兩個去裏頭整理東西說話的機會,陶渝跟玖荷道:“等你們安頓好了再走。”
玖荷點頭道謝,雖然沒明說,不過她心裏也想有他在外頭,她也算是有個理由好出門。
玖荷又回想起她上輩子在富貴人家當差的經歷,說起來前頭那一位刑部的官員最多算是小富,家裏下人加起來不超過十個,後頭去了将軍府才是真的大戶人家。
光廚房裏頭就不下十個人了。
這定國公府上,單看宅院似乎也沒有比将軍小多少,他們府上的人也必定不會少。
玖荷這麽有一搭沒一搭的胡思亂想着,直到依依出來打斷了她。
“你去下頭迎一迎,別叫他們找錯了地方。”
“客棧的人都知道。”
沒等玖荷開口,陶渝挑了挑眼皮子,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昨天吃飯的時候你先是跟小二說了一遍,明兒有國公府的人來接你,等吃完飯換了個小二來收碗筷,你又說了一遍,然後又是來送水的——”
依依臉上已經漲紅了。
陶行很是尴尬的扯了扯陶渝的袖子。
陶渝嘆了口氣,後頭半句話沒說出來,不過看見屋裏衆人的神色,特別是依依的臉色,玖荷也能想象的出來她在算什麽。
今天早上送早飯的,還有收碗的,前前後後加起來她跟不下五個店小二都說過。
依依忽的一下站起身來,“我去看看東西收拾好沒有。”轉身便回了裏屋。
陶渝嘆了口氣,對玖荷道:“這些年去送東西,看她知書達理的,很是安靜的一個小姑娘,臉上總挂着淡淡的笑,真是——”他一邊說一邊搖頭,看着玖荷很是擔心,“你這日子不好過啊。”
這次就連陶行都不好說她是因為擔心父親,才心智失常了。
玖荷這會心裏已經逐漸被伸冤還有告禦狀填滿了,當下淡淡道:“國公府裏是她的親外祖母,又有一大堆表姐妹,又是高門子弟,想必會教她的。”
只是這教的方式可能不那麽愉快罷了。
陶行在一邊聽着,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玖荷看着依舊這麽綿軟的少爺,又想着裏屋的小姐。當初老夫人說這兩個孩子一直跟在齊氏身邊,她也沒太過留心,等到齊氏死了,她才發現這兩個孩子是完全長歪了。
這兩年雖然有老夫人教導,但是少爺依舊是耳根子跟性子一樣的軟,不過好在本性善良。
小姐……她原本還至少能維持一個表面上大肚祥和的假象,可是随着她年紀一天天大了起來,性子越發的急躁,連裝都不肯下功夫了。
咚咚咚!
門忽然被敲響了,外頭還傳來店小二的聲音,“國公府的下人來問,這兒可是陶家的人?”
依依一下子從裏屋蹿了出來,見人都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了,緩緩踱步到桌邊坐下,淡淡道:“去看看是誰。”
見她這個樣子,陶渝目瞪口呆,玖荷卻不知道怎麽忽然放了心下來。她擔心的不是依依對她冷言冷語,又或者諷刺等等,她擔心的是依依在外人面前也不知道收斂。
現在這樣子……至少能在國公府過的舒服一點。
陶渝去開了門,小二身後跟着四個中年的婆子,兩鬓已經花白,不過頭發梳的是一絲不茍,雖然是夏天,但是身上的衣裳平平整整,一看就讓人生出點敬畏來。
領頭的那婆子一看見依依便笑了出來,“這一位必定是表姑娘了!”她上前兩步,屈膝行禮,“真的是跟當年姑奶奶嫁出去的時候一個模樣!”
依依眼圈紅了紅,道:“可惜母親不能一同來。”
那婆子忙道:“瞧我,一見面就勾起姑娘的傷心事兒了,都是我的錯兒!”那婆子說完,半真半假在自己臉上扇了兩巴掌。
後頭又有個婆子上前半步,也是先行過禮才開口說話,“趁着日頭還沒起來,趕緊請表少爺還有表姑娘回府,老太君還等着呢。”
為首的婆子又笑了笑,轉臉又對陶行道:“看見您就想起當初姑爺來咱們家提親的場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呢。”
縱是玖荷已經很是了解京城勳貴圈裏這個浮誇風,但是聽見她跟不要命似的往外倒話,難免還是有些不适應。
更別說是從民風淳樸的平興鎮出來的陶渝跟陶行兩個了,陶行低着頭又不敢看人了,陶渝更是愣在那兒,雖然不是誇他,但是他也有點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為首的婆子笑了笑,稍稍側了側頭,那兩個跟在她身後一直沒出聲的婆子立即上前拿了桌上的幾個小包裹。
“請少爺還有姑娘移步。”為首的婆子笑眯眯說了一聲。
依依深吸了一口氣,頭一個站了起來,回頭看了陶行一眼,道:“走吧。”
該說的跟陶渝都已經說過了,玖荷給他使了個眼色,悄無聲息的跟在了陶行身後,一起下了樓。
國公府派了兩頂轎子過來,陶行跟依依分別上了轎子。
依依是連頭也沒回一下,倒是陶行心裏緊張,臉上也緊張,上轎子之前不由得回頭看了玖荷一眼。
玖荷微微點了點頭,陶行這才上去。
為首的婆子就在一邊看着,當下等到轎子起來,走到玖荷身邊,客氣道:“要照顧少爺姑娘,你這一路辛苦了。”
玖荷笑道:“不辛苦。”又問:“媽媽該怎麽稱呼?”
這婆子道:“你叫我一聲黃媽媽便是。”
玖荷點了點頭,黃媽媽一時半會倒是不知道說什麽了。
一來玖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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