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煎熬

白練将她送至門口便止步不前,看樣子是跟她一樣對這悶了不知多久的味道有些無所适從,她面部表情管理的恰到好處,臉上自始至終都帶着蕩人心弦的淡淡笑意。

雖然不怎麽明顯,卻格外暖人心窩。

不愧是君澄仙尊,蘇長依心道。她用绡绫捂住鼻子,銀線浮雲霓裳在昏暗光暈中收斂華光,有些暗淡。

白練能透過對方削瘦的肩膀,一眼看清楚窈窕身影背後的斑駁血跡,“看樣子,師姐往後幾日不是很好過啊。”

蘇長依嘆然道:“沒辦法啊,只能苦中作樂了呗。賀清邪不醒,我就出不去。”

“我自是了解師姐的性子,卻一直沒弄明白師姐為何把賀清邪逐出師門?只因她違背師命?這其中……”白練欲言又止。

蘇長依垂頭思忖片刻,組織語言,“是我沖動了,原本只是想吓一吓她的,沒想到她居然當真了!那個執拗的性子,也不知跟誰學的!”

“嘿嘿,”白練掩嘴笑了兩聲,“自然跟師姐學的呗。”

白練沒敢問蘇長依太重要的事,有道是适可而止,探究的過多反而有刻意之嫌。她問了當日靈清殿中的事情,又囑咐蘇長依幾句後轉身離去。

賀清邪此時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有芝草峰的君澄仙尊坐鎮夙靈院替賀清邪醫治。蘇長依心中就算是懸崖滾石當頭砸下,也能把一碗水端平。

若是連白練都救不了賀清邪,那就只能說明賀清邪命該絕此。不過,她沒空替賀清邪考慮過多,因為接下來的日子,正如白練所言。

她很不好過!

白練走後,刑靈室的門便關上了,屋外仍舊是下不盡的凄風楚雨,屋內卻比屋外更冷,長桌上擺放的蠟燭仿佛沒有溫度,也照不暖這一室血腥。

桌面上的道具,看一眼就覺心裏發涼。

一陣寒氣從腳底直逼頭頂,形形色色的道具上有不少已經沉疴慘不忍睹的斑斑血跡。見之,仿佛能聽到那些東西落在肉體上發出的聲音和帶出來的哀嚎。

長桌對面的十字架不久前剛被蘇長依用過,是那麽硬,那麽冷,沒人想待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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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雨越下越大,狂風怒號從門縫溜進來,驀然間吹滅了蠟燭。

“啊——”蘇長依尖叫一聲,吓的直接蹲在地上,眼淚不聽使喚地一個勁往下掉。

鼻尖鑽入的腥臭好似帶着生命,不僅包裹她的鼻,還圍住她的身,她能感覺到有什麽詭異的東西無時無刻不貼着她的身體,帶着鹿豸狉狉的利爪,不斷撫摸她的頭頂。

沒有月光的夜,整個房間都陷入前所未有的黑暗,蘇長依整個人縮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裏,雙腿曲起将面色發白的臉埋在腿間。

此時此刻,她滿腦子都是在想賀清邪,她是第一次這麽希望賀清邪能平安無事,迫不及待的希望!

不知為何,想起賀清邪她就突然想起對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她好像聽到賀清邪在哭,哭的聲嘶力竭,快要把嗓子哭破。

她從沒見過賀清邪哭,也沒聽過賀清邪的哭聲,可心中有一種聲音非常篤定地告訴自己。

那就是賀清邪。她在哭!

蘇長依以為自己是被吓出了幻覺,身體貼着冰涼沾帶血跡的牆面,又往裏縮了縮,她不敢擡頭,只能一個勁地埋頭痛哭。她又想起自己是被自己咒死的,于是哭的更兇了。

暴雨傾盆的夜,窈山與澄山相連的玄鐵橋下,傳出一夜的哭聲,直至翌日清晨,才混着雨聲堪堪隐去。

***

胡瑩覺得天命不公。

可她就算哭爹喊娘也無能為力,拜君窈仙尊所賜,她的腰最近疼得厲害,那是種軟綿綿的針刺疼,疼的直不起身來。

今早因為腰疼,她洗漱時間比別的弟子要慢上幾分,就這麽幾分,以至于她遲了今日的早課,又被君玄仙尊當衆點着給君窈仙尊送飯。

胡瑩唯唯諾諾不大願意,但又不敢當着諸位弟子的面駁仙尊的面子,只能咬牙遵命。

青禾肅立在定書院中,手中握着一本符術道法,聲音緩緩而來,“對了,飯是送到刑靈室去,她不在靈清殿,別送錯了。”

刑靈室?

此話一出,滿堂嘩然,胡瑩差點雙眼一黑就人命歸天了。

“畫符加咒貴在全神貫注,這是符術都會了?”

于是乎,堂中又是一陣窸窣聲,無不在整面肅容,着筆篆符,再無人敢神飛天外伸着耳朵亂聽。

經昨日暴雨沖刷,整條棧道在怪石嶙峋的山崖間幹淨的不染纖塵,棧道通往的木門也被洇濕滲透,門內覆着的血跡被水融化順着門縫往外流。

看着那一攤血水,胡瑩陰着臉,苦大仇深的模樣,一手提着飯盒,一手推開那扇積污已久的木門。

迎面而來的污濁氣息,讓她窒息,可她不得不忍着開口,“君窈師叔。”

房中的燭光滅了,六面無窗,唯一的光亮是來源于身後。

胡瑩第一眼沒看到人,還以為對方是出去了,待四下逡視一圈後,才不可置信地在一個角落地見到微微瑟縮的妙麗人影。

胡瑩驚了一下,連忙跑過去擱下食盒,扶着腰單膝跪在地上,指尖碰着削瘦觸感清晰的肩頭。

“師叔?醒一醒。”

蘇長依哭了一夜,清早才入睡,小小聲的輕喚喚不醒她,她已然陷入夢魇中,漫無邊際的黑是惡獸是魔鬼,她被縛住四肢慢慢拖進腥臭難忍的沼澤裏,掙脫不出身。

見輕推不行,胡瑩便開始加大力度,晃動越來越大。

半晌沒個動靜,她察覺到了不對,鬼使神差地伸手,觸碰了一下蘇長依的臉頰,赫然燙的指尖一縮。

“發發發,發燒了?!”

胡瑩單手捂着嘴巴,感覺自己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君窈仙尊。修真界百年不遇的奇才,現今修為直逼君寰掌門,往後便是上清墟的第一人,“三疊望舒”心法變化詭谲驚震修仙界,一手參商流火劍法使得出神入化,當初關山一戰,若不是淩虛境外掌門的凝冰劍法對參商流火有壓制作用,憑君窈仙尊的修為,參商流火便是修真界劍法的無上存在。

可就是這麽一個頂級大修士,仙尊,此時此刻居然畏懼風雨,并發起高熱來。

“太讓人驚嘆了!這事要是說出去,應該沒人會信吧。”說着,胡瑩扶着腰出門。

捏訣從虛空幻化出一只殘了半只翅膀的靈蝶虛影,靈蝶帶着一句話,往定書院的方向艱難無比地飛。

殘了半邊翅膀,虛影飛的搖搖欲墜,卻總能在快要跌到地上的那一瞬間又努力飛上來。

托門內那位的福,胡瑩晚上腰疼的厲害,輕易睡不着覺就只能閉眼冥思,這一思還真讓她有所領悟,直接突破築基期結了丹,就連青禾仙尊所授之幻靈術,也突飛猛進不少。

不過她也是剛突破,境界尚未平穩,幻靈術也只能變幻一個殘翅蝴蝶。

不過較其他師兄弟師姐妹們,她已經是其中進步最快的那位了。

不多時,青禾聞訊趕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沈柔柔,胡瑩施禮,将事情悉數說了一遍。

青禾臉色不自然沉下些許,“此事勿要跟任何人提起!”她垂視在角落中縮成一團的蘇長依,眼角餘光卻撇向胡瑩。

迸射的寒光讓胡瑩心中一凜,心髒咯噔一下,思忖着這難道就是渡劫期修士的威壓麽!

胡瑩立即垂首,“弟子遵命。”

幽香盛放,簾影綽綽。

蘇長依一昏就是兩日,高熱燒的她有些神智不清,雙頰泛起朱砂落水的紅暈,一翕一合都有灼熱氣息噴吐而出。

靈清殿師徒二人特別好玩,要昏一起昏,一個夢中呓語不絕,一個唇線緊繃只字不吐。

白練考慮到靈清殿與夙靈院的距離,便果斷把昏迷不醒的賀清邪挪到蘇長依住處。

蘇長依只是發起高熱,并沒患傳染之類的疫病,兩人又為師徒且皆是女身,這合躺在一張床上也不無不可。

其實她并不知,實際上那兩人睡過沒有百八十次,也有十幾二十次。

這日,青禾午時三刻過後還要去定書院授課,日常一問後就禦劍離開。

賀清邪筋脈盡斷,白練翻閱典籍查找重塑筋脈的辦法,忙的是腳不沾地。

沈柔柔擔心蘇長依的高熱曠了三日的課,貓着腰身在靈清殿中一個內殿的長廊門口煎藥。

君窈仙尊閨閣之外的人,正為她二人操碎了心,而躺在床上的人,在迷迷糊糊中也在無助煎熬。

蘇長依很熱,熱得喘不過氣來,她感覺自己在桑拿房不僅缺水還面紅耳赤,好想喝水啊——她左右在桑拿房中挪位置,想靠着柔軟的腰肢挪到僻靜陰涼的角落裏去。

過了片刻,終于感受到涼氣,意識朦胧間,她靠上去,緊緊抱住,唉?這是一個冰水袋嗎?

好軟,還很香,幽若蓮泉,一席雅致而又深邃的香,沁人心脾。

蘇長依用力嗅着,手在冰水袋上。

上下齊手。

原本昏迷不醒的賀清邪,在肆意橫行下,終于難受又忍無可忍地睜開眼。

她睡了很久,尚不能适應好光感,睜開那一瞬,透過軒窗照進來的光,盡管溫柔,卻仍令她下意識一閉。

足足緩了好一會兒,複又重新睜開鳳眸,但她全身上下無不疼痛難忍,只有頭可以動,眼睛活絡地轉着,張着口,但啞口無言。

她看見被她視為洪水猛獸的師尊,此刻正一手橫過胸口。

掐着她的腋窩。

她這是什麽意思?!她會怕癢麽?

賀清邪繃緊唇線,覺得自己生無可戀,當即就想把這人剝皮抽筋,挫骨揚灰。

可是動不了,長指收縮帶來的痛直讓她頭皮發麻。

無可奈何之下,她看見被她視為斯文敗類的師尊,此刻一張面若桃花的臉緊緊貼上她的脖頸,耳邊傳來重重的吸氣聲,好似缺氧一樣,貪婪又不知節制。

這該死的女人,在占她便宜?!能忍嗎!

賀清邪眼中陰鹜,烏雲密布,下颚線緊繃着宛若刀削,所有聲音卡在喉嚨裏發不出聲,耳尖卻稍顯異樣,紅的幾欲滴血。

被漠視掉一切動作的蘇長依,在涼水袋上玩的不亦樂乎,一會兒蹭蹭這一會兒摸摸那,渾身燥熱在涼意下逐漸消退,人也漸漸睡了過去。

賀清邪忍的很難過,蘇長依抱住她時,從對方身上源源不斷傳過來的滾燙氣息,不留縫隙地包裹住她,讓她頭腦發暈。

讓她下意識肯定,蘇長依在生病,且病的腦子出了問題。

由于賀清邪四肢不能動,無法把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住她的人撕下來。

于是乎,沈柔柔端着擺放湯藥的木案,推開苦竹和雨筍的軒門進去時,登時呆愣原地,一張櫻桃小嘴張的比鴨蛋都大。

作者有話要說:

#圍觀那個被斯文敗類占盡便宜的賀清邪#

吃瓜群衆:喪心病狂(幹的漂亮)!

賀:你們還是人嗎!

作者:emmmm,求評,求評,求評!嗚嗚嗚嗚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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