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坦誠

404

就好像孤身跋涉了很久很久，我忘記了很多東西。

直到撿到Nebula，生活中驟然多出了一個人，許多事情都發生改變了。

人的一生相當短暫，因此他們的喜怒哀樂都表現得很明顯。

這是和我截然不同的模樣，鮮明的，像是要刻進我的靈魂裏。

他回應我的感情了，在那份喜歡被我吃的一幹二淨的情況下。

心髒就像是被他牽引起來，目光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

子彈貫穿了我的胸膛，被我用骨頭縫卡住，無法再前進一點，無法傷害我家那個好騙的小孩。

教會的人上前摁住我，視線模糊了，我還是舍不得閉眼，想一直注視着他。

真是的，才剛剛明白你的想法啊。

就這樣吧，一定要好好等我啊。

等我回來，慢慢地、仔仔細細地向你訴說我的心意。

Nebula

已經過去兩年了，還是哪裏都找不到他。

我的記憶、感情都原封不動地保存在腦海裏，好像什麽都沒變，唯獨少了他。

最開始為什麽會生他的氣呢？

Advertisement

啊，對了，是因為我很喜歡他，他卻輕易把那份感情吃掉了。

那個漫不經心的樣子。

但是我怎麽忘了呢，他從來都是一個口不對心的人，從來都不肯好好說話。

那份愛連着愧疚一起生根發芽，迅速長成參天大樹。

和他一起生活的時候，只覺得想獨立出去一個人試試。

等到明明白白失去他的時候，又想把他找回來。

我終于明白，再也沒有人會為我研究他一竅不通的廚藝，再也沒有人會為我牽腸挂肚，再也沒有人會為我……吃掉那份苦澀黑暗的情緒。只是少了一個他，我的生活就變得支離破碎了。

畢竟他可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最後的惡魔，獨一無二的404。

404

感覺惡魔很容易會死對吧，餓了會死，不高興了會死，好像找不出來什麽理由活下去。

但是一旦有了活下去的理由，惡魔就不會死了。

不想失去現在擁有的東西，只好努力活下去。

我感受着皮膚上的焦灼感，安靜地注視着火焰外的那些被灼熱的空氣扭曲了面孔的、散發着惡臭的人。

普通人的致命傷，對于惡魔來說根本無足輕重。他們剛開始砍掉了我的頭，發現不能殺死我，于是開始嘗試各種辦法。

我的頭确實比較重要啦，他們砍下去的時候，我一不小心就把什麽東西弄丢了。

不過他們不知道，還在嘗試淹死我、燒死我之類種種的把戲。是有一點痛，我變得很虛弱，但也不致死。

有人在等我，我有點舍不得。

我會找機會啃食他們的靈魂，從陰冷的地獄中爬出來，回到他的身邊。

Nebula

他消失的第三年。

我已經不再整日擔憂他的生死，正常地生活在這裏。

我把這裏收拾得整整齊齊，就好像他從沒離開過我。

只是夜晚我永遠都無法入眠。

都說鮮紅的血刺眼，但我卻很害怕黑色。

他的血的顏色。

我始終記得，他的血流到我的手上的樣子。

還有我剛剛親手破開他的胸腔，他就爬起來為我擋子彈的樣子。

他會怎麽想。他該有多難受。

他甚至不一定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沒關系，我想。這一次我不會再走了，就留在這裏為你守着燈。

我有些期待晚上那光怪陸離的夢境。這是我唯一能夠見到他的時候，也是能讓我明白我的罪過多深重的時候。

在最開始的時候，明明他也會經常笑起來的啊，現在我卻只能想起他看到自己的心髒時候的笑容。

他默默喜歡着我啊。

只是在擔心自己沒有心，沒有愛人的能力而已。

不然怎麽會顧不上疼就開心地笑起來。

像他澄澈的眼瞳。

404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在家門口。

我坐在門口墊鞋的紅墊子上，穿着血跡斑斑的衣服。

哦，對了，我好像吃掉了他們的靈魂。

好惡心。

但是不吃就沒有力氣，我就掐着他們的脖頸咬破他們的動脈。

他們殺不死我的，總算對我放松了警惕。

嘛，畢竟惡魔擅長鑽人類的疏漏。

我沒有吃很多，恢複了力氣就匆匆順走一件衣服，邊恢複邊跑。

先接起來斷裂的骨頭，然後首先修複需要用到的肌肉肌體。

我籌劃了很久的計劃，應該沒有什麽缺陷。就算有缺陷也顧不上了，我馬上就能見到他了。

見到那個笑起來很好看的小孩。

但是我現在沒有力氣了。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順便打量了一下自己。

渾身都破破爛爛的，已經沒有能力去修複我的皮膚了。黑色的血緩緩地滲出來，再緩緩地滴到墊子上。

我的思緒越發緩慢，伸手接住黑色的血。

不能弄髒了啊。

他應該還會喜歡我吧。

這麽想着，饑餓感又洶湧而來。明明才剛吃完好幾個靈魂，應該很飽才對。

我想修複一下自己的身體，至少再次見到他，我應該是幹幹淨淨的，而不是這樣渾身是血，破破爛爛連站都站不起來，像個廢物一樣倒在家門口的。

明明之前那麽确信他會等我，結果等到到家門口了，又踯躅起來。

Nebula

我只是出門買菜，沒想到會在家門口做起白日夢。

我這麽想着，手卻不聽話地顫抖起來。

手裏的東西噼裏啪啦地掉了一地，我顧不得撿，幾步跑到他的面前。

我一回來，就看到他坐在門口，蜷着他纖長的雙腿，露出來的皮膚都是爛的。那身衣服明顯不合身，襯得他越發瘦弱。

他似乎是想擺出一個端正的坐姿，只是實在是撐不住了，只好斜倚着門框，一只手還接着他流下來的鮮血。鮮血蜿蜒而下，積得像個小水塘。

“……蒼梧？”

我小心翼翼地上前，簡直不敢碰他一下。

我蹲下來，小心地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一雙紫色的眼眸蒙上了黑色的霧氣，失去了焦點。他動了動嘴，我聽到了一聲像是嘆息般的氣音。

“Nebula……我回來了。”

那一剎那，我心裏一酸，迎着他期待的目光，擠出個笑來。

“歡迎回來。”

他動了動手，朝我伸過來。伸到一半，又猶豫着停在半空，像是又想縮回去。

我抓住那只手，小心地抱起他。

“歡迎回家。”我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重複一遍。

他不說話，也不眨眼，就那麽直勾勾地看着我，帶着心滿意足的味道。

我把他放到床上，割破手指，塞到他的嘴裏。

他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圓了。

真可愛，我想，以前怎麽就沒這麽想過呢。

你保護了我的上半輩子，我來陪你度過下半輩子。

在我活着的時候，都會一心一意地愛着你。

404

Nebula那個小孩已經不是小孩了，我又一次清晰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但是他還是喜歡我，像是之前的那次，不顧我渾身髒污就抱起我。

想就這麽和他在一起的念頭無法遏制了啊。

他居然又作出那種愚蠢的動作。

我的嘴裏一直都充斥着血腥味，嘗不出來他的傷口到底有多深。

就不怕我又忍不住……

“你吃吧。”他說，“這一次我會很喜歡很喜歡你，你吃不完的。”

糟糕，這個小孩怎麽老說這種話。

我會忍不住更喜歡你啊。

Nebula

他半天都不動一下，我撩起擋住他的眼睛的頭發，才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是啊，他很累了。

我直接從床頭櫃撈出醫藥箱，慶幸自己之前還抱着他也許會回來的期待。

我不知道該怎麽救治一個惡魔，只好先好好地拿出消炎藥為他的傷口消毒，再用繃帶纏好。

他傷得比我想象的還要嚴重，這個醫藥箱的藥品不夠，我又去玄關那裏拿了一個醫藥箱。

還有他的眼睛，已經變成了接近黑色的顏色。像個不祥的預兆，沉甸甸的壓在我的心頭。

我就這麽看了他大半個晚上，我以為我不會睡着的，結果還是不知不覺地就睡着了。

我醒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他爬下了床，和我一起坐在床邊，一只手還拽着我的手。

“你醒了？”他扭頭朝着我的方向，茫然地看向我。

我心裏一跳。

“你怎麽自己坐起來了？身上都是傷，好好躺着。”

“就是想看看你。”他若無其事地說，“不用太擔心我。我畢竟不是人類啊。”

“……”我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完全沒有反應。“你的眼睛……”

“就是近視了。”他笑起來，方向稍微有點不對，但我知道他是在努力對着我笑，“你可以想象我的夜晚就相當于你的白天，現在我失去了‘夜視能力’而已。”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順應自己的內心抱住了他。“來，吃吧，多吃一點，你也好的快。”

他掙紮了一下，又很快地回過神來，回了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我有心。”

我的視線模糊了，看着他固執地重複着這句話。

“嗯，你有心。”

他突然笑起來，一如我記憶裏每次得了什麽禮物似的表情。

“所以……我喜歡你。”

“嗯，我也喜歡你。”

他将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柔軟的發絲蹭過我的臉頰，癢癢的。

我緊了緊這個擁抱，低聲道: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我會用我的餘生來愛你。

“我天生就适合你，

“你天生就适合我的靈魂。”

他在我的懷裏顫抖起來，我拍着他的背，直到他不在顫抖。

他擡起頭，動了動，一口咬住我的脖頸，就像那天他咬住我□□的脖頸那樣。

我一點都不慌了，還感到一陣難言的喜悅。

只要他好，就好。

“真難吃。”

我聽到他悶悶的聲音，還有心情逗弄他，“再難吃你也要好好吃完，這可是第一次自己送上門的美餐吧？”

“你不要後悔。”

“怎麽會。”

“那你以後……就是我的『伴侶』了。”

“嗯？”

“你要是再後悔，已經晚了！我願意和你分享生命，你就感恩戴德地接受吧！”

“诶？”

他擡起頭來，一雙澄澈的紫色眼眸直勾勾地注視着我，他白皙的臉上有些泛紅，“你不是這麽說的嗎？”

不是，我只是太高興了。

還有，你真可愛啊。

404

我吃掉了他的生命，然後又和他共享了我的生命。

我的壽命不長，也就是之前吃的那幾個扭曲的靈魂，不算消耗的話，一共也就三百多年。

壽命不能被我消耗去修補身體，我有些慶幸。還好留下這些，好讓我能反過來給他補一補。

再加上Nebula本來就有的生命，我們大概還能再活兩百多年吧。

我不能再補充生命了，規則不允許。規則只允許惡魔活得長長久久，不允許一個人類活得那麽久。

但是還是很高興啊，總之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對吧？

只要他自己願意，我們就能一直這麽下去。

“共享生命？那你不是就……”

“你知道就好。”我這麽說道，剛說完就後悔了，不該這麽說的，高高在上的像是在施舍，聽起來讓人很不舒服。

偷偷擡頭瞥他一眼，卻發現他正溫和地看着我，完全沒有想偏的意思。

我不禁松了一口氣，有點心虛地坐好。

“你還困不困？要不要再睡一會？”

我将他拖上床，自己坐在地上。

“傷口又崩開了啊！小心一點！”他不肯乖乖地躺着，我這才看到我的胳膊上包裹着繃帶。不只是胳膊，我動了動，發現傷口基本都被好好地包着。

此刻傷口正頑強地往外滲着黑色的血，在潔白的紗布上異常顯眼。

明明沒看到的時候完全不覺得有什麽，看到了就腿一軟，我想起來我的骨頭只是一個随便接了接，經過劇烈運動以後更是連站起來都很勉強。

“糟糕……”

他在後面接住我，把我放到原位讓我躺好。

“怎麽？”

“修複不了身體了……”我有點慌亂，不怕受傷是真的，但是那是我确信我可以恢複啊！誰又願意……

“沒關系，慢慢來，我陪你。”他梳理了一下我的頭發，像以前一樣，“我不會嫌棄你的，別害怕。”

內心奇異地安定下來。

我望向他，忽然就對未來充滿了期許。

大概這世上總有那麽一個人，會和你成為彼此的依靠，讓你不再畏懼任何困難，變得無比脆弱又無比堅強。

Nebula

蒼梧看着我，愣了很久。我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卻湊過來，輕輕地說着讓我銘記一生的話:

“Nebula，我真的好喜歡你。

“像風走了八千裏，不問歸期。”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