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張幼雙以為,如果她這是穿越到游戲裏的話,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自從她那天晚上突然爆了seed,嘴炮了章德厚之後,她在杏子巷的聲望就順利地上升了200

具體體現在,她出門買菜的時候竟然會有人主動過來打招呼,攀關系了。

“哎,雙雙,出門買菜啊。”

張幼雙笑着點點頭:“家裏菜不夠了,出門買點兒。”

就這樣拉着她說了一通之後,對方又好奇地問:“你和那章夫子怎麽回事啊?就前幾天那事兒。”

“就……也沒什麽大事兒。”張幼雙含糊地說,“一點小矛盾。”

對方明顯不信,可看她這副模樣,又只好笑着感嘆了一聲,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唉,那章夫子好賴都是個老童生了,都說不過你。你這是女人,你這要是男人,豈不是還得考個童生當當?”

張幼雙有點兒哭笑不得,不過說實話,這種奉承和恭維還是聽得她挺飄飄然的。

三個月後,九臯書院招生考試上。

約莫申牌時分放了頭牌,也就是放了第一批交卷的學生出來。

此時日頭還正烈。

祝保才剛從考場裏走出來的時候,涼棚底下等候的何夏蘭等人就擁了上來。

何夏蘭又急又激動,手裏還挎着個長耳竹籃,裝着點兒吃的喝的。

雖說這九臯書院的招生考試與縣試所差無幾,都允許考生自備吃食,但這當媽的見兒子考了一天,到底還是心疼。

将準備的水囊遞給了祝保才,一邊兒替他扇着風,一邊忐忑地問:“怎麽樣?考得怎麽樣?”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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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喝着水的祝保才立刻就噴了,嘴角抽搐道:“娘,我剛出來你能別說這個麽?”

何夏蘭翻了個白眼:“我不說這個我說啥,怎麽樣?題目難不難,會不會寫?”

祝保才吞下一口水,斟酌了一下,遲疑地說:“還、還行吧。”

何夏蘭這顆心啊,伴随着祝保才的話悠悠蕩蕩,剛落地——

“就……試帖詩寫得不算好。”

又猛地提了起來,啪叽,摔了個稀巴爛。

何夏蘭揪着棉布,心都涼了,露出了個勉強的笑容:“沒事兒,沒事兒,考完就當沒這回事兒了。”

雖然這麽說,目光卻有意無意往旁邊兒看。

此時此刻,涼棚底下聚了不少翹首以盼的考生家長。

要是張幼雙在這兒,肯定要吐槽一句,這和後世高考簡直相差無幾。

曹氏赫然也在其中。女人輕蹙着那兩道柳葉眉,白皙的臉上滾着晶瑩的汗珠子,揪着帕子,支着脖子張望。

祝保才默默閉上了嘴巴,撓了撓頭。

九臯書院的招生考試與科舉考試并無什麽不同。

嬸子前幾天連夜給他劃了重點,猜的題今日大部分都壓中了。但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免得到時候空歡喜一場。

緊跟着祝保才又陸陸續續出來了幾個學生。

祝保才只聽到身邊傳來了曹氏的聲音。

“怎麽樣?考得如何?”嗓音細細的。

祝保才和何夏蘭母子倆忍不住偷偷豎起了耳朵。

又聽到趙良的聲音傳來。

“大部分都是章夫子講過的……試帖詩寫得頗為順暢……”

五月的天已經過了立夏,太陽曬得人頭昏眼花。

祝保才卻如同被人兜頭澆了盆冰水,陡然一個哆嗦,清醒了。

一擡眼正好和何夏蘭的目光撞了個正着。

試帖詩……

何夏蘭看上去幾乎快厥過去了,面色一白,看着他的眼神透着股恨鐵不成鋼。

但到底沒忍心太過苛責。

一咬牙,拉着祝保才道:“先回家,回家再說。”

祝保才知道何夏蘭心裏難受呢,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揚起那兩道墨眉,“興致勃勃”地跟她講起了考場上的見聞。

“娘說起來,我今日在考場上看到鄭夫子了!”

何夏蘭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去:“鄭夫子?他怎麽在九臯書院?”

這鄭夫子也是之前祝保才待過的私塾的塾師,與章德厚關系頗為親近。

“不知道,許是九臯書院找來幫忙的吧?”

作為這十裏八鄉最出名的書院,與各私塾都保持着友好的交流關系,九臯書院這回的招生考試,來報名的學生那是烏泱泱的一片,數不勝數。

這涼棚底下是人擠人,就算有免費的茶水供應,也驅散不了人群聚集所帶來的熱浪。

當然,祝保才也沒好意思說鄭夫子看到他的時候,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何夏蘭“哼”了一聲:“什麽鄭夫子?章夫子?我看都不如雙雙一個婦道人家!!”

一提到張幼雙,何夏蘭這心裏的憋屈之意才稍稍散去。

上次可真是揚眉吐氣吶!

張幼雙和章德厚一對上,這誰弱誰強,誰有真才實學,是一目了然的事!

枉他這一個老童生,被雙雙說得是唇瓣顫多梭,臉上冒虛汗,磕磕絆絆,支支吾吾。

一回家據說就病了一場,病好之後也沒臉來了,每回都匆匆忙忙來,匆匆忙忙去。

這幾天裏,何夏蘭壓得曹氏幾乎是擡不起頭來。

不過想到這場考試,何夏蘭又忍不住發愁。

趙良貌似是考得不錯,他這又是社學生,格外占便宜。保兒這要是考不上又該如何是好,也都怪她這幾天實在是太過招搖了,唉。

……

夜色已深,此時此刻的九臯書院內卻還是燈燭輝煌。

大堂裏擺了兩溜長長的書案,十多個閱卷老師都坐在一處閱卷。

畢竟不是科舉考試,閱卷工作的保密性不算太高,閱卷流程也算不上特別正規。

考生太多,閱卷人手不夠,便委任了不少其他私塾的夫子來幫忙。

鄭永昌就是這其中之一。

卻說鄭永昌剛去倒了杯水回到座位上,身邊一位夫子卻擡起頭,笑着叫住了她。

“鄭夫子請上前來。”

鄭永昌微微一怔:“林夫子有何見教?”

那林夫子笑着一捋長須,指着面前這張卷子道:“趙良,鄭夫子看看,這是不是你之前說過的孩子?”

鄭永昌聞言忙擱下茶杯,快步上前:“怎麽?是出來了?”

由于之前是打過招呼的,這些夫子閱卷的時候也會幫忙留意一二。

那林夫子是剛拿到卷子就叫鄭永昌過來了,也沒細看,此時此刻這才筆敲着卷面,一字一句地慢慢浏覽了下去。

“趙良……這文章寫得倒也過得去……不過這小小年紀,怎地迂腐氣這麽重。”

鄭永昌也掃了一眼。

除了略顯僵硬死板了點兒,四平八穩,倒也挑不出什麽錯處來。

他們這些委任過來閱卷的塾師,雖不能決定最後錄入的名單,但看得多了,也能把握個大概。

這張卷子十有八九是能錄入的。

當下臉上便露出了點兒笑:“畢竟是章安坤教出來的!”

那林夫子也笑了:“哦對了,不是說有個叫什麽祝……”

鄭永昌:“祝保才。”

林夫子道:“哦叫什麽祝保才的,與這趙良打擂臺麽。”

他們這幾個塾師關系素來不錯,知道章德厚這幾日來都在給他這位得意弟子補課。

具體的經過,卻不甚明了了。

鄭永昌立刻皺緊了眉頭,擺了擺手:“此人性格頑劣,怕是不行的。”

林夫子聞言,便也沒再多問了。

完成了章德厚交代的事,鄭永昌心裏一顆大石落地,正欲回轉繼續閱卷,忽地,卻聽到不遠處傳來“篤——”地一聲動靜。

九臯書院的楊夫子,曲指輕扣着桌面,忽道:“這個寫得不錯!”

嗓音響亮,隐有贊嘆之意。

将左右那幾位閱卷師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

這楊夫子眼界素來高,能入他眼的卷子不多。

鄭永昌心裏卸了塊大石頭,也忍不住湊過去去看熱鬧。

林夫子也擱了筆,“且待,我看看。”

由于招生考試的閱卷規矩不算嚴格,閱卷師們遇上合意的文章也會彼此交流,打聽究竟是誰所寫。

只看到楊夫子一手将那試卷一展,一手捋着胡須,笑道:“這言詞雖然不甚工煉,但勝在質樸天然,從容寫出,毫無雕琢痕跡,是塊好料子啊。”

鄭永昌一眼看過去,也不禁微微颔首。

等看清是何人所寫的時候,簡直是如遭雷擊,差點兒叫出來。

“祝保才?!!”

這……這怎有可能?!

“咦?”楊夫子訝然問,“鄭夫子,此人你認識?”

鄭永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完全驚呆了。

林夫子遲疑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所說的那個頑劣不堪的祝保才?”

可看這文章不像啊。

兩人遂尴尬對視。

呃……

剛說過祝保才這人不行,鄭永昌此刻面子上略微有點兒挂不住。

一片尴尬之中,鄭永昌此時才慢慢回神,強笑道:“許是重名也未可知。”

不是弄錯,也只有舞弊這一條路了。

不過礙于楊夫子的欣賞,鄭永昌也沒敢吭聲。總歸他只是幫忙留個意的,犯不着為了趙良這一個小子惹得衆人不快。

楊夫子不明所以,也不甚在意。

他雖然生得寬額方腮,須發斑白,性子卻不古板,尤為欣賞那些多奇思妙想的學生。崇尚文貴自然,不事雕琢,當以真情流露。

對這張質樸自然,真情流露的文章可謂是大加贊賞。

指着那卷面,楊夫子搖頭晃腦地吟哦道:“你們且看這句,這句寫得漂亮!其心在于樂,則發憤至于忘食之勤;其志好乎古,則終日且有不食之篤。”

“發憤至于忘食,自樂能忘其憂,老将至而不知,好學之篤耳。嗯。這祝保才将伊川先生的注疏玩得透徹。”

祝保才去考試,張幼雙其實還是有點兒緊張的。

畢竟是自己教出來的,第一個去參與實戰的學生。

當第三次劃掉了所寫的東西之後,張幼雙怒而将面前寫了兩行字的稿子,揉成了廢紙團。

心思浮躁趕稿果然不可取!寫出來的就是一坨狗屎。

抱了點兒吃的回來,犒勞自己。

就在這時,祝保才突然從門口沖了進來。

少年猛地一把推開了門,逆着光站在門口,高高的馬尾在腦後一甩,“蹭”露出一口大白牙。

眉飛色舞道:“嬸子!我回來了!”

張幼雙一看他這反應,心裏就已經有了點兒猜測。

登時有點兒嘚瑟,幹咳兩聲,趕緊憋住了。

“回來了?”故作鎮靜地問出了那個死亡問題,“考得怎麽樣?”

祝保才在她面前比在何夏蘭面前放得開。

“還行,嬸子拟的題基本上都猜中了。”

張幼雙老懷甚慰,樂颠颠地唇角一直往上翹,卻還沒忘記老師的端莊,趕緊壓了回去,擺出了一副過來人的姿态:“考完了就不要多想了,也不要對答案,趁這幾天好好玩吧。”

祝保才表情有了點兒微妙的變化:“嬸子,我怎麽覺得你這是在叫我及時行樂呢。”

“诶?有嗎?”純潔臉。

點頭:“有。”

張幼雙從懷裏翻出了個紙包的芝麻酥塞到了他手上,笑眯眯道:“別想這麽多,來,吃個芝麻酥放松一下。”

解決了這一件事,張幼雙此時心情十分飛揚。有她手把手指點,她對祝保才還挺有信心的。

不過更沒有心思趕稿了。

呃……默默捂臉。

九臯書院錄取名單在三日後張榜,公布方式也與縣試所差無幾。

榜式為順時針書寫的圓圈式。

五十個為一圈,第一名在第一圈正中十二點鐘的位置。

是人群注目的焦點,圓圈中的C位,衆考生之中的明星!

由于九臯書院在整個越縣都是首屈一指的學府,名頭響亮,每年開春的招生考試前來應考的學生無數,其招生考試也被稱作小縣試。

能考上九臯書院就代表着已經往秀才的道路邁出了堅定而有力的一大步!

雖然是小縣試自然也有報錄人,往各家報喜讨點兒喜錢。

這一天上午,何夏蘭慌得不行。

拽着祝成業問了好幾次:“我這心怎麽跳得這麽厲害呢。”

祝保才心裏也砰砰直響。

這九臯書院新生只錄百人,菩薩在上,他不貪心,就算是在最外圈他也心滿意足了。

此時此刻的趙家。

曹氏揪着帕子,坐立不安,剛坐沒一會兒,又站起來走動兩步,向外張望。

看到趙良臉上這顯而易見的不安。

曹氏柔聲安慰道:“不要怕,這些日子以來有章夫子教你,又有鄭夫子照應,定是能錄入的。”

趙良點了點頭,臉色卻有點兒陰郁。

臨到午時,卻聽得外面傳來一片聲的鑼響,整條街上的好事者俱都擁上去看。

畢竟今天這擂臺就要揭曉了,能不激動麽!!

趙三喜整了整衣衫,曹氏頗為矜持地又理了理鬓角的簪子,回過頭細細數了數這牲禮香燭可準備齊全。

卻見那報錄人,領着敲鑼的,腳步飛也般地從家門口穿過,徑自往祝家去了!!

趙良面色瞬間一變,不由張大了嘴,怔在了原地。

衆人擁着報錄人一齊湧到了祝家。

站在門口紛紛笑道:“祝家的!快出來!你家這寶貨中了!”

屋裏的何夏蘭一怔,差點兒以為自己聽錯了。

祝成業誠歡誠抃:“沒聽錯沒聽錯,保兒考上了!”

祝保才此時也懵了,腦子裏反反複複回蕩着就一句話。

他、他考上九臯書院了?那個只要肄業(古義,修習課業)十有八九就能考中秀才、甚至舉人的書院?

何夏蘭這才看向祝保才,只見自家兒子穿了件青衫,胸前領口大開,腳蹬一雙草鞋,打扮得十分放蕩不羁。

她一開始也真沒想着祝保才能考上,沒敢給他打扮,怕鬧出笑話。

回過神來,忙喜不自勝地把祝保才往屋裏推,換上準備的紅衣裳。

少年足蹬長靴,穿着身兒簇新的紅衣裳,束着腰封,烏發高束,這小麥色的黑皮穿着紅袍竟也不顯得多古怪。

衆人都湧進來道喜。

置身于衆人這視線之中,祝保才黑皮透着紅暈,暈乎乎的,心裏好像充了氣,越來越鼓,越來越漲。

日光在他眉眼間跳躍,

少年眉眼俊朗,笑意真誠。

端得也是一派風流。

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祝保才愣了一下,拔腿就跑。

他要給嬸子報喜!

“先生呢!先生知道麽?”

衆人這時也都跟着回過神來。

“對對對,這等好事還要說給張先生聽。”

竟是連稱呼都變了。

等趕到張家的時候,卻看到大門緊閉。

門口晃悠悠地挂了個牌子。

只見這牌子上龍飛鳳舞地寫了幾個白話大字。

“承應(妓女、藝人應召演出)去了”。

衆人大眼對小眼,湊過去看了一眼,頓時驚掉了下巴,面上如火燒,臊得沒臉了。

祝保才愣了一下,卻沒其他人那樣又羞又窘,只覺得胸膛中那一股氣又頓時洩了下去,瞬間蔫了。

張、張嬸子怎麽不在,這種事不和自己的老師分享,好像都失了滋味。

正失魂落魄間,目光一轉,似有所感。

卻看到張幼雙站在人群外一顆枇杷樹下。

枇杷累累挂滿了樹梢,金燦燦圓滾滾的。

日暖光動,滟滟似潑,桃花氣暖眼兒邊漾開。

張幼雙穿得普普通通,素裙裙擺下面露出了一雙棉布鞋,黑白分明的眼睛如水洗過,栗色的頭發被暖風吹得微微揚起,嘴角翹出個弧度。

一手牽着張衍,一手提着個菜籃子。

朝他攏手作了個揖,攏了這一袖子的春暖花氣,志得氣盈,趾高氣揚地轉過身買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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