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7)
習航。
蘇良卻仍是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困境,移了視線看着花娉,眸中帶冷,唇邊帶笑:“花娉姑娘,你可看清楚了,這便是你坦蕩光明的駱大哥……”蘇良頓了頓,突然笑意更深,眼神也更冷,“還是說,其實這也是你們串通好的?”
花娉眸色一暗,沒有回答,卻開始後悔自己的行動,然後突然想起了什麽,臉色更差了幾分。
花娉的沉默讓蘇良冰冷的眼底更加晦暗,而後燃起怒意,靜靜盯着她。
蘇良不再辯解也不再出聲,讓蘇衍正本就難看的臉色再添一抺厲容,緩步上前揚起了手中長劍:“你既已無話可說,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再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其餘衆人面色一凜,也皆擺出對戰之姿。
蘇良終于将視線從花娉臉上移開,淡淡看了蘇衍正一眼後,突然擡頭看了看天色,然後重新對上蘇衍正的視線,緩緩笑了:“自然是要交代清楚的,不過……不是我來交待。”
蘇良說着突然轉身,視線越過身後包圍之人,遠遠地看向後方密林,其他人微頓,不明所以地也跟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片刻之後,一個人影出現在衆人視野,朝着這邊而來……
59
花娉也看向來人,待人影走近,才發現原來是之前的馬車夫。
花娉眼中閃過疑惑,而在場大俠們也面面相觑,似乎并不認識來人。
駱慎雖也不知蘇良何意,心中卻升起不好的預感,搶先喝道:“莫非蘇公子以為多了個幫手就能逃脫罪責不成?”
蘇良嘴角依舊挂着笑,沒有回答,馬車夫卻開口了,聲音裏明顯有着強抑的恨意:“那麽駱兄是認為多了一群幫手便能了?”
這個聲音讓駱慎愣了一眸,然後突然臉色遽變,滿眼驚疑,慌亂又不信地看向車夫。
“人在做,天在看。駱兄,別來無恙。”車夫再次開口,語氣和緩,聲音裏的冷意卻直透心骨,緩緩撕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的這張臉花娉不認識,在場衆人卻同時臉色一變,震驚不已:“柳兄!/柳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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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馬車夫竟是那原本早已慘遭不幸的柳家當家、柳意山莊莊主、柳嫣兒的父親,柳毅。
蘇良十分滿意衆人的反應,特別是在看到面色極其難看卻強自鎮定的駱慎之時,笑得意味深長,慢悠悠道:“現在……有人需要交待清楚了。”
原來,柳毅身受重傷卻并沒有死。當時話未說完便撐不住失去了意識,柳嫣兒早已被滿莊屍體吓傻,見父親脖子一歪便以為他也去了,又悲又懼,眼一翻也跟着暈了。
事關重大,蘇良便留了心思悄悄将柳毅藏起來救治,對外只說柳家上下已全部滅口。因柳毅傷勢實在太重,直到日前才終于被救醒。
鬼哭林中那黑衣人功力明明在駱習航之上,可見到追蹤而來的駱習航後卻突然明顯顯出慌亂;江湖中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養在閨中的駱習舞卻知道并因此成了夜壺大盜;駱習航在駱習舞失蹤後追至清霄地宮時,明顯藏着秘密的掙紮和悲痛。一切都顯示出這夜壺血案八成和駱家脫不了幹系,只是蘇良也未能确定就是當家駱慎所為,直到近日柳毅終于被救醒。
原來當日柳毅的确是看到了來人身上皆有清霄宮标志,可更讓他驚怒的是領着這些人來的,是世交駱慎。
當時柳家上家皆被下藥,只有少數功力深厚的仍能勉強唯持清醒,柳毅自然在列。他眼見着這群蒙面之人将柳家翻了個遍後找出了一些東西,他雖不知是什麽,卻以為他們找到了想要東西便會走,當時情勢不利他本欲不動聲色。卻不想搜尋完畢,那領頭之人竟下令将柳家上下全部滅口一個不留。
柳毅大駭,和莊內少數勉強清醒之人奮起與之相搏。卻顯然不是對手,只能眼看着柳家一個一個在睡夢中被一刀斃命,而他自己也身受重傷,卻在最後一招時揭下了領頭之人的面罩,不敢置信地發現竟是平日與他稱兄道弟的駱慎。
而此時駱慎也給出了最後一擊,他重傷倒地時運起龜息,駱慎以為他已亡,随便補了一掌後便帶着衆人匆忙離去,他因此才撿回了一條命。只是傷勢太重,至今才醒。
蘇良得知真相,再看之前駱習航突然的轉變,便明顯是因已知父親是兇手而痛苦掙紮。所以蘇良突聞他失蹤後,以為是駱慎連自己的兒子也不放過,想到花娉心思,便本是要先帶着柳毅去徐家的,只是半路接到了花娉行蹤的消息,又得知“回春仙”下落,才臨時改了路線。卻不料因此中了計,而花娉也參上了很大一腳。
花娉在樹林裏的莫明話語和反常舉動便已讓蘇良察覺不對,而如此濃密的山林卻靜得異常,連一絲鳥鳴也無,更讓他确定心中懷疑。可卻寧可希望是自己錯覺,或是期盼她會改變主意,所以仍是跟她進了密林深處。只是為防萬一發了個信號,讓山下馬車裏等着的柳毅上了山。
最後果然失望地發現,他的判斷從未錯過……
柳毅講述完事情真相,雙眼已發紅,渾身透散着難以抑制的恨意,直直盯着駱慎:“駱慎,什麽夜壺什麽秘寶,我柳家根本就不知曉。你要號令武林拿了便是,可卻竟如此喪心病狂地滅了我柳家滿門!”
全場衆人因柳毅所述而再度嘩然,或驚或疑地皆看向駱慎。
駱慎眸光陰沉,卻力圖鎮定地笑道:“柳兄無恙,我本是驚喜有加,卻不想竟莫明含冤。清霄宮之人上門行兇,柳兄你是親眼看到的,想來也不會與他魔教合謀陷害于我,所以其中必定有什麽誤會,還望柳兄慎言,待我衆人查明真相,必還柳家一個公道。”
柳毅嘴角勾起冷笑:“誤會?誤會自是有,蘇賢侄已與我解釋清楚,此事的确與清霄宮無關,不過你栽贓嫁禍找的替死鬼。清霄宮與我柳家無怨無仇,且向來收錢才殺人,若真是他們所為,那也得先有人買了我柳家上下一百多條人命。”
柳毅頓了頓,眸中恨意更甚:“駱慎,當年你求娴兒不得,她與我兩情相悅嫁予了我,二十年來你道貌岸然與我相交,我本以為你早以釋懷,卻不想竟一直懷恨在心。你若有怨,沖着我來便是,我柳家上下何其無辜,可你卻連三歲稚童也不放過!”
“住嘴,你有何顏面提娴兒?”駱慎臉色突然一變,大喝道。待現場因他這一聲怒喝而靜了一瞬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回複冷靜:“柳兄,前事休提,凡事講證據,既然柳兄污蔑于我,不知有何憑證?”
“我親眼所見便是憑證,我柳家上下百餘條人命便是憑證!”柳毅怒道,停了停又冷笑道,“不知你背上傷處可還會疼痛?我柳家飛絮掌可不是那麽好對付的,當日我盡全力在那兇徒左背留下一掌,算算時間,這幾日那掌印應正是朱色正豔之際,既然你聲稱無辜,不如便讓蘇盟主察看一二以證清白?”
駱慎臉色未變,眸光卻閃了閃,場中諸人臉色也跟着變了變,心中已有判斷。
蘇衍正肅容看向駱慎:“駱兄可否向諸大俠以示清白?”
駱慎不語,臉色越來越沉,神情莫辨。
“駱兄?”蘇衍正再次出聲。
駱慎突然神情一改,滿臉不再掩飾的戾色:“不必了!”
駱慎昂首,環視衆人,眼中滿溢戾氣與蔑視,大笑道:“誰不想號令天下,誰不想稱霸武林?在場中人又有幾個敢說自己真正清白磊落,無愧于天地?”
蘇良又笑了:“駱大‘俠’說得的确有理,不過也不能因為你自己生得黑,便說天下無膚白之人不是?何況這黑還是有層次的,駱大‘俠’這層次,倒确是少有人能企及。”
“哼,蘇良,你也別說風涼話,以為戳穿了我,你便能脫得了幹系?消息可是你清霄宮賣與我的,我幾番行動也都是你清霄宮同我合作一起下手的。”駱慎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件扔于蘇良眼前,“這東西別說你不認得,這是與清霄宮達成買賣後清霄宮給予買方的信物,在買賣徹底完成之前都不會收回。”
場中之人的目光移向了地上之物,而後又轉向蘇良。衆人中偷偷與清霄宮有過合作的的确不少,所以自然也認得這信物。
蘇良懶懶看了地上的火紅令牌一眼,神色不見絲毫波動,依舊笑得閑适:“這種東西,想制多少便制多少,駱大‘俠’以為它能代表什麽?”
蘇良話雖如此,心中卻沉了沉,那令牌他認得,确是清霄宮之物,而駱慎這一回也不似作假,何況他事跡已敗露,再拉清霄宮下水也無益處。
蘇良不動聲色的淡定讓場中衆人升起的懷疑又消退了幾分,駱慎臉色卻益發難看。
“駱慎,今日我便要以你之血祭我柳家上下百餘條人命的在天之靈!”柳毅怒喝一聲,飛身上前出手。
“就憑你?”駱慎不屑冷哼一聲,側身閃過柳毅襲來之掌,一躍而起飛至身後高樹的樹梢,同時發出一聲尖銳哨音,只見密林的繁枝茂葉之後,竟瞬間冒出了另一批埋伏之人,将包圍蘇良的在場衆大俠又包圍住,皆是一身黑衣的死士打扮。并且在現身的同時,皆以竹管朝着中央吹出一陣白煙。
“閉氣!”蘇衍正臉色一變之時大喝。
未料得駱慎還有此後招,場中之人有的反應敏捷地及時屏住了呼吸,有的卻不慎已吸入毒氣。
待白煙散去,場中有小半人都中了招,一運真氣即氣血翻騰,不受控制地胡亂奔湧,喉頭湧上血腥之氣,根本已發不了招式。
花娉雖是及時閉了氣,卻忍不了那麽久,在白煙散去之前便再次憋不住地吸了氣,不過因為本身就無內力真氣,吸入了倒也似乎沒什麽影響。
場中諸門派大俠皆已怒起,未中毒之人和黑衣死士展開搏鬥,乒乓嚯哈聲中,一場混戰,未料此景的花娉強自鎮定,之前在白煙升起之時便以縮于樹後,此時站起,四下觀察,欲挑個空處溜走。
卻不想,才有動作,便被一纏鬥至此的黑衣死士察覺,随手朝她一劍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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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劍閃着寒芒直直朝花娉飛來,花娉及時往邊上一滾驚險地躲過,吓出一身冷汗。
蘇良目光掃來,眉心微鎖,一掌劈開纏鬥的黑衣死士,欲朝這這而來,卻聞駱習航一聲急喝:“不得傷她。”
蘇良眸光一閃停了下來,冷冷看了花娉一眼,不再理會她,轉身再次應付黑衣死士。
黑衣死士聽到駱習航下令,也皆不再理會花娉。駱習航飛躍而至,上前關心道:“小娉,你沒事吧?”
花娉卻在他靠近的瞬間往後退了退,垂眸不看他。
駱習航眼神一黯,頓了頓道:“小娉,這裏危險,你先随我離開。”
有現在的你危險嗎?花娉再次後退。她雖然不想死,而是更不想和駱習航待在一起,提醒着自己的傻逼。
對于他騙了她之事,她似乎也沒有多生氣,反正她也經常騙別人。只是覺得,很難過。她喜歡的是那個眼眸澄澈坦蕩蕩一身正氣的少俠,可是人類總是善變。亦或者是她其實并不了解他。
見花娉垂眸不看他,沉默後退,駱習航眼中閃過難過和愧意,卻再次上前:“小娉……對不起,我騙了你。可是你先……”
駱習航話未說完卻被花娉打斷,花娉終于擡頭看向他:“我不怪你騙了我,可是也不會跟你走。”
駱習航還欲再言,左方不知哪門哪派的大俠在擊敗一個黑衣死士後注意到了駱習航,憤怒地朝這邊躍來:“駱習航,老夫竟然看錯了你,你們父子真是演得一手好戲!納命來——”
駱習航眼神更黯,面上閃過痛色,同時迅速推開花娉上前應戰。
花娉又退幾步,更加遠離了駱習航,環視四周,一片混戰,黑衣死士聽了駱習航之令不再襲擊她,正派大俠們中毒的中毒,傷的傷,也沒空理會她這個小角色。正是逃跑的好時機,可是本是只想趕緊逃跑的花娉此時見狀後神情卻黯下來。
被包圍的大俠們似乎處于劣勢,這是不是也有她的錯?雖然誰也沒料到駱慎的後招,大俠們也不是她騙來的,可如果她沒有答應駱習航将蘇白蓮引來,這些人便不會來,也就不會中毒受傷甚至死亡。
到處飛灑的鮮血映紅了花娉的眼,她在愣神之後又想起了先前之事,着急地看向蘇良,見他此刻仍在自如地應付攻擊,随手解決掉兩個黑衣死士,救下一名被圍攻的不知名大俠。而黑衣死士似乎也發現了他是個最大麻煩,越來越多地圍向他。
花娉越發愧疚和焦急,大喊道:“蘇白蓮!”
蘇良眼波一動,分神朝這邊看來。
“剛剛……”花娉正想出聲提醒蘇良,卻見他臉色突然一變,然後便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竟是密林之中又躍出了另一個蒙面之人,并且顯然目标就是花娉,疾速朝她而來直接擄走了她。
蘇良面色十分難看地盯着花娉被擄走的方向,微停了停,最終還是三兩下擺脫了糾纏的黑衣死士,追了上去。這個蒙面人的出現顯然也出乎駱慎和駱習航的意料之外,駱習航神色一變欲跟着追上,卻被駱慎喝住,然後便又有義憤填膺的大俠攻了過來将他纏住……
蒙面人扛着花娉從另一邊朝山下而去。花娉心中驚懼卻努力維持鎮定,感覺這個蒙面之人正是上回農舍裏欲擄走她的那個。她原本還以為他可能是駱慎為防事情敗露派來滅口的,可這回看來顯然不是。
花娉假意掙紮趁機悄悄摸出銀針,欲向上次那般紮中他穴位脫身。可這一回,她摸出銀針才想偷偷擡手,就聞蒙面人的威脅陰沉沉響起:“想死得快一點的話,你盡可以再試試。”
果然是上回那個,并且這一次吸取了教訓,銀針也不管用了。花娉悻悻收了手。蒙面人的嗓音低啞不自然,顯然也是和之前的駱慎一樣經過僞裝的。
花娉正想着他要把自己帶去哪裏,就感覺蒙面人身體一緊同時猛地躍起,躲過了身後襲來的強勁掌風。
蘇良追上來了。
蒙面人扛着花娉轉身。蘇良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長劍,看着蒙面人冷冷道:“既然已引開了我,你可以放下她了。”
蒙面人意味不明地輕笑,将花娉扔到一邊,飛身上前襲向蘇良。
“待着別動。”蘇良冷聲對花娉叮囑的同時迎向蒙面之人。
花娉驚魂未定,也不知還會不會突然冒出第二、第三個蒙面人,乖乖地待在原地不敢亂跑。有蘇良的地方似乎安全一點。
蒙面人功力似乎也十分高深,可從蘇良的神情來看,顯然并未将他放到眼裏。蘇良漸占上風,蒙面人卻只守不攻,一直閃躲像是在拖延時間。
蘇良覺得不對,運氣欲發起大招迅速解決他,卻突然胸口一陣巨痛,喉頭湧上腥甜。
他方才并未吸入毒煙。蘇良心下一沉,想到什麽,眸光瞬間冷如寒冬之夜,面色極其陰沉地看向花娉。
花娉心中一跳,才發現蘇良冰冷的眼神原來會讓她如此難過。
正在此時,就見蒙面人冷笑一聲,突然一反之前防守之勢,不知何時也拔出了劍,開始猛烈攻擊。而蘇良竟顯出不敵之态,被逼得頻頻後退。
花娉一驚,蘇良突然蒼白的臉色讓她猛然想起了之前欲提醒他之事,面色頓時也沉了下來。難怪他突然那樣瞪她。
她喂他吃的那塊粟子糕,是下了藥的。因為怕他發現她坑了他之後一怒之下滅了她,也以防大俠們一起也打不過他,就在糕點中下了點藥。原本想着只要他不動真氣不反抗便沒事,時辰一到藥效自然就過了。反正盟主是他爹,也不會白白冤枉他。卻不想意外一樁接一樁。
花娉心中駭然,卻什麽也做不了,緊張地盯着纏鬥的二人。
不用內力便無事,可此時如此卻顯然不會無事。蘇良面色蒼白,忍着心口劇痛,強運起真氣和蒙面人纏鬥。雖也發狠襲中了蒙面人數招,可自己卻受傷更重,已不是對手。
蘇良突然轉頭瞪向花娉,怒喝:“滾!”
花娉心中一顫,眼眶頓時竟有些濕,連自己都莫明其妙,不知一時之間心中湧起的紛亂情緒是什麽。
蘇白蓮被她害得打不過了,她就算不滾也只會礙事,可是……花娉惶然擡頭,卻正見二人手中長劍一聲铮響被同時擊飛,其中一把還驚險地飛到了她腳邊,而蒙面人趁機搶先再出一招,蘇良閃躲不了,受重擊倒地。蒙面人周身殺氣勃發,緩緩走近。
“蘇白蓮!”花娉顫聲驚喊,身體發涼,升起濃濃的恐懼。
蘇白蓮要被殺了,要被她害死了。怎麽會呢?他不是不可戰勝的嗎?連當初在鬼哭林裏中了劇毒也很快就能活蹦亂跳,一點化功散怎麽會害死他呢?
花娉的顫聲輕喚讓二人同時看向她。見她還沒走,蘇良面色更加陰沉,狠戾道:“花娉,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幹得真不錯!滾!”
花娉的心再次顫了顫,眼中濕意更甚。
而蒙面人掃她一眼又轉回了頭,重新走向蘇良,低啞的怪異聲音道:“不用擔心,她的命不值錢,我懶得費勁。”
蒙面人語氣并不似假,蘇良神色微松,然後突然恢複了平靜,語氣淡淡道:“這麽看來,蘇某的命挺值錢了?”
蒙面人冷笑不語。
蘇良突然也輕輕笑了笑,卻帶着一絲蒼涼,眼中竟少見地隐隐浮出難過之色,看着蒙面人隐于黑紗下的雙眼,張口本欲說什麽,卻又想到什麽般停住,最終阖上了唇什麽也沒說。
蒙面人也靜靜盯着蘇良,二人都沒有言語,片刻後,蒙面人終是緩緩舉起右掌,卻不想在就要朝蘇良劈下之際,卻見蘇良本已平靜的臉色突然微變了變,然後便聞利刃刺入皮肉之聲,右肩傳來一陣劇痛。
蒙面人一頓,收了動作暫時放過了蘇良,轉身反手一擊,他身後顫抖着拔劍本欲再刺第二劍的花娉便被劈飛到地上。
“花娉,原來還真不能小看你。可惜你實在不夠聰明,刺不中心口便是找死。”蒙面人說着停了停,看一眼蘇良後才後重新轉回頭,走向花娉,“或許……我該改個主意。”
花娉驚駭後挪,手中正是之前落于她腳邊的長劍,劍身此刻已被鮮血洗紅。
蒙面人的語氣竟似乎是認識她甚至是熟悉之人。
蒙面人一伸手,花娉手中長劍便到了他掌中,劍鋒朝下,劍身血珠滴答滾落,染紅了地面的鮮綠草色。
蒙面人揮劍就要砍向花娉之際,身後的蘇良竟拼着最後之力掠起,在長劍揮下之際卷走了花娉,卻因全身重傷下又動真氣,心口劇痛再度襲來,一口鮮血溢出,躍起不遠便不支落地。
“蘇白蓮……”花娉恐懼地扶着蘇良,擡袖慌亂地想擦掉他唇邊鮮血,卻似乎怎麽也擦不幹淨,紅豔豔的顏色讓她心口不知何故也一陣陣地跟着發疼,眼淚忍不住一串串落下,“你別死……蘇白蓮,你別死……”
蘇良看着她似乎控制不住不停滾落的淚珠有些怔然和訝異,眼神動了動,而後又移開視線蹙起了眉,忍着劇痛艱難地平穩呼吸後道:“我還沒死。”
蘇良說着看向朝他們走來的蒙面人:“何如,我不知你想要如何,可是她對你并無妨礙,何苦趕盡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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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如?蘇良的話讓花娉震驚地看向蒙面人。
蒙面人微頓了頓,然後掀開了面罩,竟然真的是何如。只是臉頰上常年挂着的酒窩已無蹤影,眸色沉沉,如清霄地宮裏花娉欲放走駱習航那次曾一閃而過看到過的一模一樣。
“公子好眼力。”何如開口,聲音已恢複了正常。
蘇良不語。他的武功路數他太熟悉,即使稍加了掩飾也不難認。何況“回春仙”的消息還是他給他的。
蘇良靜靜看着何如,眼前之人七歲時便被義父帶進了清霄地宮,幾乎和他一起長大,他對他是全然而徹底的信任,從不曾想過有一天他會背叛自己甚至欲置自己于死地。
方才他本想問他為什麽,可是擔心不知情的花娉因此而反被滅口,所以忍住了。現在可以問了,他卻又覺得不需要了。人心難測,他曾以為自己已很了解,原來并非如此。既然他會喜歡上邊上這個能笑着喂自己毒藥的女子,那全心信任之人會背叛他似乎也沒那麽難以理解。
與蘇良的平靜不同,花娉實在太過震驚。在她當吉祥物與他演雙簧時便見識過他的演技,卻怎麽也不敢相信他竟會背叛蘇良。
花娉突然想到駱習舞所說那天晚上撞見的那個與駱慎交談的黑衣人,那是……何如?駱慎最後沒有撒謊?花娉不由道:“何護法,這些因夜壺秘寶而起的血案,是不是有你一份?”
何如笑了,臉頰酒窩再現,可這次卻讓花娉全身泛起寒意。
“呵,哪有什麽秘寶?”不過他随口編出的可笑謊言而已。
人的貪欲實在是個太好利用的東西,所以藏在夜壺裏的秘寶也有大把人相信,趨之若鹜地尋找。可事實上那不過是他随口編出的虛無之物。先在江湖上零星散布某個夜壺裏藏着秘寶的傳聞,初聽無稽,多聽幾次,便自然有人開始半信半疑,按捺不住地來清霄宮買消息。
以清霄宮以往的信譽,他編出某個古舊夜壺裏藏着能號令天下秘寶這種消息,然後再弄出幾個假證據讓人深信不疑,也并不難。
最後在那一堆秘密上門的人中,他挑中了駱慎。收了大把的銀子,賣出這個随口編出的假消息。而後為增加可信度,聲稱清霄宮也對此秘寶有意,最終與其達成合作,便有了如今的這些事。
他最先向駱慎透露那夜壺可能藏在柳家,因為清霄宮的調查顯示柳毅娶了駱慎這輩子唯一愛過的女人,可沒幾年那女人便不明離世。已有舊怨,自然更容易出手,出了這第一次自然便會有後面的第二次第三次。
一個不存在的秘寶就輕易打破了裝出來的友好關系,順便觸發了駱慎長久以來壓抑的不甘和怨氣,幹脆趁機滅了柳家滿門。
而那萬鹄門的消息則是駱慎自己找來的,駱慎原本只是欲偷了所有夜壺便走,是他故意弄醒了掌門讓那掌門看到了駱慎的臉,駱慎沒辦法之下只好一不做二不休将萬鹄門也滅了。只是這一回最終也尋不到那虛構出的秘寶夜壺,便很快又有了第三起。
是以江湖開始人心惶惶,關于夜壺秘寶的傳聞也開始大肆傳播。混亂與猜疑則正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費一兵一卒即達到目的,自然很是滿意。只是沒想到駱慎行兇之時,十分謹慎地讓自己死士皆在衣服上繡上了清霄宮标志,給清霄宮帶來了些許麻煩。
不過無妨,他最終還是達到了目的。待駱慎和那些名門正派的重要人物打到兩敗俱傷之時,他再來個一網打盡。領頭人物皆被抓,各門派必內亂,趁機各個擊破,将其全處于清霄宮控制之下不會太難。如此用不着夜壺裏的秘寶,也能號令天下。而且……還“沒有”背叛蘇良。
蘇良之前四處為花娉尋找“回春仙”,所以他便借着打探到了神醫消息之名,将閻浩、覓寧等蘇良心腹全都騙到了曜國各偏遠之地。現在他只要殺了蘇良,再嫁禍給密林中那些正派大俠,自然能煽動宮人之人為報仇而聽他之令将林中兩敗俱傷之人一網打盡。而他依舊是那個“忠心耿耿”的且此番功勞最大的左護法,清霄宮新一任的宮主非他莫屬。
宮中教衆基本對蘇良十分忠心,蘇良錯的,便是太過信任他。所以宮中教衆也跟着他信任他。
何如頰邊笑渦更深,看着蘇良:“公子,清霄宮實力強大,網絡遍布江湖,稍用計策,稱霸武林并不算難,可你卻無心于此,寧願繼續頂着人人喊打的魔教頭銜,讓衆人往來于不見陽光的地宮,甚至還演起了盟主之子的游戲,成天閑着看熱鬧,叫我如何能服,如何能甘心?”
除了武藝稍遜,他哪點比蘇良差?可師父卻只收他做徒兒而收了蘇良做義子,最終還将清霄宮交給了壓根就無心打理宮中事務、只當作游戲的蘇良。而蘇良卻弄了個傀儡宮主出來,自己跑去當了什麽盟主之子,要他堂堂左護法成天和個傀儡演戲,他如何能忍?
忍無可忍,他終于決定先神不知鬼不覺地除掉這個傀儡宮主。當初她那一跤是他故意造成的“意外”,卻不想覓寧出現得及時,她沒死成反倒把腦子給摔清醒了。後來清霄宮被圍攻,他便順道裝路癡将她給帶到了懸崖邊。原是想讓她被抓,她不會武,不被那些大俠們弄死也會被戳穿身份,沒想到她卻跳了崖,還拉上蘇良一起,又撿回了一條命。
而現在他本已沒有殺她的必要了,也沒打算殺她,不過她自己要跟着一起死,就怨不得他了。
何如又走近一步,舉起了手中長劍。
花娉抓緊了蘇良,冷汗直下,急喊:“等等!”
何如微頓,停了下來,看着花娉,等着她還有什麽遺言。花娉眼珠子左轉右轉,想要拖延時間:“那……那駱習舞也是你殺的?”
何如點頭:“她既然知道了清霄地宮的位置,自然不能放她走,我本也沒想殺她,可是好好關着她卻不安份地想逃走,我也只能斷了這個麻煩了。”而且她什麽也不肯說,他不确定她究竟知道多少,知不知道他參與了其中,自然是不能放她走的。
原來真的是他殺的。何如毫不在乎的神色讓花娉眸中燃起了怒火,冷冷盯着他,恐懼被憤怒取代。
何如依舊毫不在乎,無視她的怒視,平靜道:“問完了嗎?現在可以死個明白了吧。”
何如再度舉起了劍。而一直不語的蘇良指間不知何時已悄悄夾了一枚暗器。他內力已竭,這暗器自然也不能奈何如如何,不過若是擊中了穴道,便能贏取一段逃跑的時間。只不知他如今的速度,何如是不是輕松便能躲過。
就在何如長劍要落下,蘇良暗器要發出之時,突然“噌”一聲,一陣蔽目濃煙在雙方之間騰起。
何如心中一凜,心知不妙,雖看不見卻立馬直接揮劍,濃煙中劍氣砍中了一個目标,只不知砍中的是誰。
待濃煙散去,蘇良和花娉皆已不見蹤影。何如握緊長劍立于原地,面色陰沉,眸光幽不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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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谷。
滿谷彌漫的淡淡藥香掩去了血腥之氣以及所有的江湖之味。小茅屋裏簡陋的木板床上,蘇良緩緩睜開了眼,窗口洩進的金色晨光讓他甫一睜眼便忍不住眯了眯,良久之後才漸漸适應了光線,移動目光,便看到了趴于床沿的花娉。
她縮在床邊的小竹凳上,伏在床沿,腦袋側枕在手臂上,閉目睡得正酣,右手還緊攥着他的袖角。蘇良頓了頓,靜默地盯着她睡夢中也不肯放松的手。
花娉仍未蘇醒,臉頰似乎瘦了很多,眼角眉梢皆透着倦意,長睫随着她平緩的呼吸而微微顫動。晨光灑在她柔軟的發絲上,泛出金色的微芒,不知為何讓蘇良突然想到了午後日光下,縮成一團熟睡的貓咪,讓人忍不住心生伸手輕撫為它順毛的沖動。
蘇良的手指顫了顫,然後默默地移開了視線。她的确像貓,都是養不熟的。給吃給住給順毛,被當成理所當然,平日裏愛理不理,心情不好還會給你幾爪子,撓你一個遍體鱗傷。
蘇良微動的手掌帶動了袖角,輕微的動作便讓花娉被驚醒,迅速擡頭,對上了蘇良睜開的眼,微愣了愣後眼中瞬間泛起水光:“你你……你醒啦?”
水光朦胧的大眼和異常歡欣中又帶着一絲不敢确定的語氣,讓蘇良的心弦忍不住顫了顫,然後再次移開視線。
“養不熟。”蘇良別過頭淡淡開口告誡自己,久未出聲的嗓子帶着幾分沙啞。
“啥?”蘇良突如其來的莫明話語讓花娉不明所以眨了眨眼,半晌之後似乎反應過來,他這是……在罵自己是白眼狼?
花娉眼角一抽,動作一僵,頓了頓後決定不和病人計較:“啊哈,啊哈哈,雖然我醫術差了點,不過禍害遺千年,我就知道你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我給醫死了,你等一等,我去把粥熱一熱。”
花娉從竹凳上站起,走向廚房,要跨出門口時又停了停,忍不住回頭道:“蘇白蓮,其實吧,罵人不能太含蓄,萬一對方聽不懂,你就達不到打擊他的效果了,多不劃算。”
花娉好心提醒完便出了房門,走進另一邊的廚房,将門窗全都緊閉後生起了火,重新熱起了小爐上的白粥。
養不熟的白眼狼啊……好像也沒錯,她的确是吃清霄宮的住清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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