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一步
周江想着溫文的孤島故事,心神不寧。
那是某種暗喻嗎?
逃離世俗,長相厮守?
周江也向往這樣的孤島,但這只是理想中的寄托,實際走起來,會是條披荊斬棘的路。
他習慣把大目标轉化為一個個小目标,各個擊破,當所有的小目标達成,他已經站在了山頂上。他套用這個方法,解決目前的問題。
如果他們真的要在一起。就不得不過周父這關。
偏偏,周父是萬仞絕壁,光溜溜的,連個坑都沒有,要怎麽化解?
青少年時期,他曾經試探過父親對同性戀的态度。老頭子的态度可以概括為四個字,當基立斷。
他說,這是邪門歪道,叮囑周江,要是有這種朋友,立刻斷絕關系。周父是強硬型的,說一不二。
周江想,照此推測,他要是說出真相,周父恐怕要斷絕父子關系。
其實,周江倒也不是怕斷絕父子關系。他對父親的感覺太複雜。有愛,有懼,有感激,有敬佩,也有憤懑,彼此不分高下。在父親面前,周江總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或許,所有家庭都一樣,在父母面前,孩子永遠是孩子。他想要脫離桎梏,可他又害怕損壞籠子。
周父退居二線,主要還是身體問題。坐在他們這個位置上,工作忙,應酬多,關鍵時刻要沖鋒陷陣。周父是經歷過創業期的,情況尤甚,年輕時扛得過去,年紀大了什麽病都來了。移居國外,主要是換個環境,喘口氣,免得在家裏,看到不順眼的事事都要做主。這幾年經過調養,情況好轉多了,就血壓總下不去,可能也跟性格有關。醫生強調了又強調,不能受刺激。
周江不怕斷絕父子關系,可他也不忍心父親因他病倒。
那麽,難道就像電影裏演的,他和溫文各自成家,私下裏不清不楚。
周江不要。他想改寫劇本。
回到碼頭上,毛子見到他,打開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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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周江的腦裏也打開了一扇門。他想到第一步該怎麽走了。
還是章齡回國那年的聖誕節。周江知道家裏要辦派對,找到周父。
他說,「爸,我不能娶章齡。我心有所屬,不是她。」
他們在書房。周父坐在他慣常的扶手椅裏,讀報紙。他扶了扶老花鏡,頭也不擡,「我知道。」
周江凍結了。
房間裏只有報紙翻動的聲音。
周父看完了,摘下眼鏡,投來如電的目光。他剛開口,周江的心就落回原地,但又隐隐約約的失望。
周父說,「肯定是哪裏的野女人。你藏着掖着不敢往家裏帶,不就是怕我不同意?首先,你潛意識裏自己對自己的選擇都沒有信心,要別人怎麽相信你的選擇是正确的?這段感情又能走多遠?我跟你說,章齡大家閨秀,是沒有外面的野女人會勾。但是你以後就知道,玩,跟誰都無所謂,但終身大事,一定要找和自己在一個水平線上的。你跟章齡各方面都般配,在一起,沒有錯。」
當時周江啞口無言。
現在,他想,老頭子說得在理,首先,他要樹立信心,他要把人往家裏帶。他找的人是挺野,但絕對和他在一個水平線上……還高出點,董事長。是周江高攀了。
夏天陰晴難測。剛剛還落雨,現在太陽居然在雲層的縫隙裏張望。
太陽出來就熱,溫文脫了外套,搭在胳膊上。江邊勁風拔地,他瘦高的身影看起來像要被卷走。
周江加大步伐,搶到他身邊,按住他肩膀,「溫文,你晚上有沒有安排?」
溫文精得很,非要他先交代,「看情況。」
周江在心裏排演好了才說,「要是沒安排,帶你去個地方。」
「什麽地方?」
「驚喜。」
聽到驚喜,溫文食指大動,「行啊。」他已發現,周江在情趣方面是厚積薄發。
周江放開他的肩膀,驀然靠近他耳邊,「下班別急着走,有專車接。」
溫文問,「法拉利?」
「法拉利。」周江肯定的颔首,退開來。
兩人相視而笑。
随行人員以為老板講了個業務笑話,雖然沒聽清,為拍馬屁,也都集體打哈哈。毛子是知情人士,看着甚是滑稽,笑得最大聲。天高雲淡,一群人在碼頭上傻樂。
下午六點,天還大亮。
雙車道的林蔭道,法拉利跟随交通流緩慢的移動。溫文對A市地形了如指掌,直覺不對勁。
「江哥,驚喜在你家附近?」
牡丹館坐落于老城區,溫文陪女朋友逛街常去,周圍不乏格調高雅的西餐廳和奢侈品店,還有家美術館,但現在已經關張。似乎無甚稱得上驚喜的處所。
都快到了,周江也不瞞他了,「驚喜是我家。」
他家。
溫文挑起眉頭看他,沒說什麽,回過頭,摸出根煙點着,深吸,「江哥,你用詞不準确,這是驚吓。」他膽大包天的都被吓住了。見家長他不是沒經驗,但他以前的對象是女的,他是女婿。這算什麽?兒婿?
周江笑了,單手掌着方向盤,抽出右手揉了揉他的後頸,「放心,我爸媽不在,除了傭人,就我妹。我只是突然想起,這麽多年,你都沒來過我家,帶你來看看。真要見家長,肯定要先征求你的意見,怎麽也不會倉促行事。」
溫文笑自己思維太跳躍。他差點忘了,去歐洲以前,他們是單純的兄弟。結果心裏嘀咕蜜月,還真的度成了蜜月。他都有點想不起來,他跟周江之前是怎麽相處的了。
牡丹館是座西班牙風格的花園別墅,環境清幽。夏天,植物正繁茂,房子周圍栽種了雪松、月桂、玉蘭……生機勃勃的綠色襯着潔白的泥灰外牆,賞心悅目。牆根爬滿了藤本薔薇,大紅大紫,争相鬥豔。
周江在寬闊的門廊前停穩,将車鑰匙交給管家,招呼溫文進去。
外面看來,整座房子充滿陽光,走進去,視野卻突然黯淡下來。溫文适應了片刻,才發現,屋裏的內飾以深色調為主,拱形窗戶雖然敞亮,但百葉窗緊閉,只從縫隙中透露出點點微光。昏暗的光線照着富有年代感的家具,讓人有種走進了舊電影的錯覺。
老建築,設計精益求精,美觀、舒适考慮得面面俱到,炎炎夏日,不開空調也自然涼爽。
周倩兮今年高中畢業,剛滿十八歲,在周江的管教下,拿到了6所美國名校offer。周父大加贊賞,獎勵了她集團1%股權,女孩自己也很得意,對老哥的話更言聽計從。
周江想介紹她和溫文認識。新時代的年輕人,思想開放,女孩又是撒嬌高手,幫他們在家裏多吹吹耳邊風,讓兩老有個心理準備。
結果,周倩兮竟然不在家。她看上個月周江到歐洲玩,心裏癢癢,也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怕周江不批準,先斬後奏。
周江聽管家彙報,直嘆氣,「瘋丫頭,繩子一松就跑不見了。」
他如意算盤落空,溫文笑話他,「這才叫親兄妹,心有靈犀,知道有人要拿她當槍使,趕緊金蟬脫殼。」
周江指控他,「我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你還說風涼話。」
溫文但笑不語。
吃完飯,周江帶他參觀屋子。兩人在天井裏的小花園散了會步,打了幾局臺球,一晃已是九點。周江本來就要留他過夜,絕口不提送他回去的事。溫文似乎洞悉了他的心思,也沒說要走。無言的默契中,到了就寝的點。
管家問要不要把客房收拾出來,周江說不用。管家又說要不要派車送客人回家,周江也說不用。管家莫名其妙的走了。
夜裏,周江和溫文相擁入眠。那張四帷柱床他睡了一輩子,熟悉是熟悉,可從來沒覺得這麽舒坦。好像過去睡在上面的,是個被操縱的、身不由己的男孩,而今卻是個自己說了算的男人。
窗戶開着,溫文打開的。薔薇的淡香沉浮在晚風中。
他的房間裏有架留聲機。七十年代的東西,小時候周母用來哄他睡覺。溫文沒見過,很感興趣。兩人搗鼓了一陣子,居然還能用。老唱片聲音模糊不清,是鄧麗君的歌。雖然那時候被打上靡靡之音的标簽,但私下裏人們還是愛唱。
懷舊的旋律在房間裏回旋,耳邊是愛人平穩的呼吸,周江一夜無夢,睜眼天已大亮。
夏天的清晨是最美好的。太陽尚未發威,風吹在身上帶着些許涼意,空氣裏彌漫着樹葉的清香,偶爾,鳥兒婉轉的啼叫打破寧靜。
溫文小時候每天早上要打水、喂雞、幹農活……忙完了才去上學,習慣早起,至今如此。周江醒的時候,他已經洗漱停當了。
周江坐在床上,點了支煙,看他對着穿衣鏡調整領帶。本來再平淡不過的事情,心裏卻充盈着幸福,希望以後每天都能這樣醒來。
溫文察覺到他醒了,隔着鏡子向他飛吻。
「江哥,早上就不耽誤你了,我通知艾森來接我了。」
周江說,「好。」他也不想開跑車上班,太招搖。八點鐘,毛子會照常來接他。
周江下了床,走到溫文身後,環抱住他,竊取了個真正的吻。
溫文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江哥,你是不是疤痕體質?」昨天他咬得太狠,赫然可見兩排深深的牙印。要是消不掉,周江以後穿短袖恐怕會惹人笑話。
周江不知道,他沒受過什麽傷,「要是留了疤,我就在中間紋上你的名字,證明是你的傑作。別人一看就知道我們性生活和諧。」
溫文笑了,「你以後的情人吃醋怎麽辦?」
這話周江不樂意聽,「你就是我最後的情人。」他收緊手臂,觀察溫文倒映在鏡子裏的表情,「難道你還想拈花惹草?」
溫文張口欲答,花園裏傳來汽車聲響,他說,「艾森來了。」
周江陪他下去。路上卻在思考,剛才他被打斷的臺詞是什麽呢?
轉過走廊,溫文察覺周江從他掌心飛快的抽出手,像是突然間被開水燙了。溫文順着他震驚的視線,望向門廳。
正對旋轉樓梯的雙開大門敞開着,管家正在指揮傭人搬行李。忙碌的身影旁,有對約莫花甲之年的老人站着聊天。
從周江的反應,溫文推斷,那是他父母。昨天他還擔心周江帶自己見家長,結果怕處有鬼,今天真見着了。
周父聽見動靜,轉過頭,目光掃過周江,落在溫文身上,眉心微蹙。
周江很快恢複鎮定,拉着溫文走下樓,「爸、媽,這是東意集團的董事長兼總裁,溫文。昨晚約了他來家裏坐坐,鬧得比較晚,就留他過夜了。」
溫文跟他一唱一和,「周伯伯好,周伯母好,真不知道二老大駕回府,否則我就不叨擾了。失禮之處,還請見諒。」說着,遞出手臂。
周母微笑颔首,「江兒的客人就是我們的客人。」
周父舒展眉頭,跟他握了握手,「客氣,是我疏忽了,沒通知周江回國的事情。家長總是容易忘記,小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圈子了。溫董年輕有為,東意集團近幾年在風電這塊是異軍突起,我都感到壓力了。」
周父的微笑像是用尺子量過,熱情的同時又劃清界限,跟周江在生意場上的笑容如出一轍。
溫文說,「不敢當,比起周家這株古柏,我還是顆小草。」
周父對他的恭維無動于衷,「年輕人,你別忘了,一竿沖天的竹子也是草。」
溫文對他的印象就四個字:深不可測。
他點點頭,「受教、受教。」
刺耳的喇叭聲給對話劃上突兀的句點。溫文望出去,捷豹停在碎石車道上,艾森搖下車窗,招了招手,「溫總!」
溫文向二老告別,最後回頭,沖周江笑笑,「江哥,謝謝款待,下次有機會再聚。」
他的笑容說不出的古怪,周江有片刻的走神,未及回答,他已經飄然離去。
溫文坐進車裏,再不朝他看,車窗隐約透出他英俊的側臉。
捷豹徑直開走。
周江呆立原地,感覺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麽,但到底是什麽,又說不上來,難以名狀的悵然不安。
周父說,「商場無朋友,還把人往家裏帶。你忘了我以前怎麽教育你的?」
周江說,「溫文不一樣。」心想,他和王伯伯還不是經常串門,到自己身上怎麽就雙重标準了?
周父冷哼,「你知道別人的底細嗎?還不一樣。溫文這個人能力是強,但我聽說了,他私生活特別混亂,你別被他帶壞了。」突然一頓,厲聲質問,「周江,他是不是帶着你吸毒?」不然,兩個年輕人,晚上哪裏不好消遣,窩在家裏?
周江簡直難以置信,「爸!」
周母聽不下去了,「老頭子,你別胡思亂想了,江兒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能這麽糊塗?」轉而拍拍周江的胳膊,「江兒,你爸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累了,我帶他去休息,你忙你的吧。」
兩人上樓去了。
周江望着門廊前空蕩蕩的車道,大腦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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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