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情感交換中20 半個時辰前還安然無恙……

溫留長在案前辦公,偶一側眸,才發現研磨的換成了一雙纖長白淨的玉手,他順着那玉手往上瞧,便瞧見溫亭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父親。”

溫留長點點頭,指了指一旁的太師椅。

溫亭晚會意坐下,在書房中逡巡了一圈。這麽多年來,溫留長的書房始終沒變,布置擺設一板一眼,和主人沉悶嚴肅的個性一樣。

幼時,溫亭晚和溫亭澤最怕的便是這個書房了,視之為龍潭虎穴。

在溫家,林氏既為慈母,寵溺兒女,便需溫留長這個嚴父時時警醒敲打他們兄妹倆。

溫留長幾乎不曾動用過家法,一雙兒女犯了錯,雖不至于讓他們吃上一頓皮肉苦,但降下的懲罰對溫亭晚和溫亭澤來說,也全然是種難以忍受的折磨。

溫留長最愛罰他們坐在這個書房裏抄書,不僅得抄,還得背。若抄完了還背不下來,便接着抄,抄到背會為止,直抄到一雙手都發軟無力。

為了防止他們偷懶,溫留長常常坐在一旁監督,他們抄多晚他便陪到多晚,時不時還過來瞥上一兩眼。

溫亭晚記得,溫亭澤還同她抱怨,說他倆真跟個耕地的牛似的,有溫留長這個農夫舉着鞭子在後頭抽打,需時刻提着神兒,哪裏敢停下來,着實苦不堪言。

也幸得那時抄書抄得多了,溫亭澤和溫亭晚不僅練就了一手好字,溫留長那浩如煙海的藏書他們也多半可以倒背如流,詩詞歌賦信手拈來。

“你來此何事?”

溫留長也只溫亭晚一向不喜書房,親自來這裏定是有要事相商。

既是生身父親,溫亭晚覺得沒必要周旋,直言不諱道:“亭若妹妹的事,父親打算如何處理,可是在京中為她尋好合适的人家了?”

溫留長持筆的手一頓,眼神驀地有些飄忽,“你問這個做什麽?”

“方才,女兒見家裏的下人搬着幾個大箱子往東院去,看大伯母帶來的這些行李行當可不像是只住幾天的,便想着莫不是亭若妹妹的事已經定了,往後大伯母也要跟着在京城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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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留長擱下筆,雙眉蹙起,“你大伯母确實同我商量過若兒的婚事,只是......”

見父親這态度,溫亭晚心中的猜測印證了七八分。

“父親,是想勸女兒往東宮送人嗎?”

話音未落,溫留長倏地睜大眼看過來,溫亭晚便知她猜對了。

溫亭若自小在龐氏手上長大,同她母親一樣,根本藏不住事兒,甫一聽她提起太子,再看她春風滿面的模樣,溫亭晚心中便了然了幾分。

不過,溫亭若既然敢明目張膽地表現在面上,大抵也覺得此事板上釘釘,她這份自信,自然是龐氏給她的,而龐氏的自信,只可能來自溫留長。

“晚兒,我......”溫留長看着她,一時語塞。

在溫亭晚眼裏,溫留長向來是端肅穩重之人,她從沒見過父親這般模樣,忙道:“父親放心,女兒沒有誤會。女兒知道,您定有難言之隐。”

見女兒如此相信自己,溫留長深深嘆了口氣,沾染了風霜的面容上透出幾分無可奈何。

“你大伯父對我恩重如山,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便也只能補償他唯一的女兒。你放心,你大伯母的要求我雖聽了,卻始終沒有答應,來京城也是她們自作主張,想來是欲施壓于我。”

溫亭晚心道果然如此。

她父親向來果決,很少如這般優柔寡斷,能讓溫留長這般為難的,恐怕也只有大伯父的事了,想來龐氏就是沖着溫留長重情這一點,拿着當年的事不放,挾恩求報了。

“不過......”溫留長猶豫地看向溫亭晚,“若我說我确實想過往東宮送人,你可會氣我?”

自己的女兒,溫留長再了解不過,哪怕嫁給太子,怕也存着一世一雙人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所以即使是自家送進東宮幫她的人,溫亭晚也很難接受。

“女兒怎麽會氣父親呢。”溫亭晚搖頭,“女兒知道父親是心疼女兒才會生出這樣的想法。”

作為父母,豈有不疼兒女的,見溫亭晚在宮中無依無靠,不僅處處受皇後壓制,還要對付孫蓉和張慧玉,溫留長難免想送個人進去幫襯她。

“就算現在父親直接同女兒提出來了,女兒也不會生氣。只是送誰都好,亭若妹妹不行,父親也看出來了,大伯母這般貪婪無度的人,真讓亭若妹妹進了東宮,對女兒也是有害無益,只怕到時不是多了個伴兒,反是多了個麻煩。”

溫留長沒想到,溫亭晚不僅絲毫沒有生氣,還極為冷靜地同他分析了一番利弊。

“你說的不錯。今日見了若兒這孩子,我确實覺得她......難以在宮中助你。”

雖贊同溫亭晚的話,溫留長卻仍是雙眉緊鎖,憂慮不減。

“父親不必擔心。”溫亭晚勸慰道,“這一陣子您且為亭若妹妹在京城好好相看相看,剩下的便都交給女兒吧。”

瞧着溫亭晚一副胸有成竹,欲替他出謀劃策,分憂解難的模樣,溫留長霎時有些悵惘,竟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內心感慨,他的晚兒真的長大了。

之後兩日,溫亭若始終在溫亭晚身後跟得緊,溫亭晚實在煩她,卻也不能明說,便随口提了一句,太子殿下尤喜字跡秀麗的。

她倒是将這話聽進去了,轉身就帶着婢女回了房,聽說當夜練字練得極晚,廢紙堆了滿地,還同婢女發了脾氣。

習語将家仆收拾起來的廢紙偷偷拿來一張,兩人看着上頭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字,捧腹大笑。

看來,龐氏光顧着教溫亭若如何裝扮自己,卻完全沒培養她的詩書禮教。

溫亭晚雖得了清淨,但也煩憂起來,眼看着翌日一早便要回宮,她琢磨了半晌,才想出合适的由頭,忙命習語派人将消息遞進宮去。

東宮,勵正殿。

一個黑衣身影将手中的物件呈上後,又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景詹展開紙條,粗粗攬了一遍,面上露出不顯的笑。

琉璃宮燈的映照下,只見二指粗的紙條上寫着密密的一行小字:三月十二,太子妃與溫夫人小坐談心後,在房中作畫,整日并無外出,面色紅潤,心情甚佳。

半個時辰後,高裕推門進來,正見太子盯着案面,也不知在思忖什麽,可他明顯感覺到,太子的心情比前兩日好了許多。

太子妃出宮的第一日,太子似乎有些低落,一言不發默默批閱奏折到深夜。第二日,他便開始出神,時不時問起太子妃走了多久了,高裕每回都答得耐心,實在不敢告訴太子,這個問題一個時辰前他已經問過了。

高裕當然知道,太子為何心情好,可他完全沒因此松一口氣,一想到自己要禀報的事,脊背反攀上了一層冷汗。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派人從宮外傳來消息。”

聽見“太子妃”三個字,景詹回過神:“何事?”

高裕咽了咽口水:“太子妃說,她突覺身子不适,卧于病榻......恐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宮。”

話音未落,高裕只覺整個勵正殿都冷了下來,他顫顫巍巍地擡眸,果然見太子面沉如水,渾身散發出的淩冽氣息,讓人不寒而栗。

景詹眸光銳利,死死盯着紙條上“面色紅潤,心情甚佳”這八個字,唇角勾起,忽得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半個時辰前還安然無恙,半個時辰後就已病得起不了身了。

這病來得可真是迅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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