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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飯,桃子把鍋裏剩的肉菜盛出來,放進碗櫥裏,告訴鐵匠,晚上熱熱吃。她拿起剩下的一塊豬肉,繼續切塊兒:“霍大哥,我把這一塊也幫你炒出來,多放些鹽,應該能存放兩天,你想吃什麽菜了,就加些進去一起炖,照樣很好吃的。”
霍沉吃了兩張大餅,三碗肉菜,肚子飽飽的,感覺特別舒服。剛想點頭說好,卻又忽然想起什麽,搶過她手裏的菜刀,切下兩塊肉:“桃子,一會兒你把這兩塊肉帶回去,其中一塊幫我做炸醬,另外一塊拿給你弟弟妹妹吃。”
桃子掃了一眼那兩塊肉,大小上都差不多,每塊大約有大半斤的樣子。她平時在街上趕集,經常聽到大肉陳吆喝,一斤五花肉大約在十六文到十八文之間。那一塊肉看着不大,也有十文錢了。
“霍大哥,你要做炸肉醬,我可以幫你做。但是,你給我家的這塊肉,我可不能要。”桃子接過菜刀,繼續切肉塊兒。
鐵匠站在她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白嫩的小手握着碩大的菜刀,一刀一刀的切下去。“桃子,你怎麽這麽跟我見外呢?你忙活了這一中午,幫我做了一頓這一輩子最好吃的飯,給你這麽小一小塊肉,你都不肯要,也太拿我當外人了。”
大鐵匠轉身坐在了小板凳上,耷拉着腦袋,心裏十分難受。
“霍大哥,我不是……”
不等桃子解釋,霍沉就搶白道:“你若不要,就是瞧不起我,你替我算算,一把鐮刀三十文錢,加鋼刃的五十文,鋤頭和斧子賣四十文或者六十文。我這一天,能打上十來件,生鐵是在官府買的,不過我也跟師傅學了煉鐵礦石的手藝,也買了些鐵礦石自己煉。打鐵是個手藝活兒,其實原材料花不了多少錢,也就三成吧,你幫我算算,這一天我能賺多少錢?送你這麽一小塊肉,送得起送不起?”
桃子雖然不識幾個字,但是做了兩年小買賣,對算賬卻拿手的很,小九九也背得滾瓜爛熟。她飛快地一算,十分吃驚:大鐵匠每天能賣五百文錢,純賺大約三百文,十天就是三千文,一個月能掙九兩銀子啊。
天哪!簡直不敢想。
自己賣小吃食,每天能賣上五六十文算不錯了,面粉、油、糖都是要花錢的,刨了這些成本,他最多能賺十幾文。有時賣不掉,剩下的多了,還有賠錢的風險,所以夏天她是不敢賣的。
她一個月也就能賣一千多文錢,純賺三百文左右,大鐵匠一個月的收入就能頂上自己三年風裏來雨裏去的總和。
桃子委屈噠噠的撅起了小嘴兒,怎麽人跟人之間的差距就這麽大呢?“我真恨自己不是個男人,要不然,我也去學一門好手藝,像你一樣能賺錢多好。”
鐵匠倚在門框上溫柔淺笑,看着一邊切肉一邊皺着眉頭嘟囔的桃子。“桃子,你長這麽美,就應該是個姑娘,将來嫁個好人家,哪還用得着你這麽走街串巷的吃苦呢?”
他一提到“好人家”這三個字,不知怎的,桃子就想到了奶奶說的那個好人家,想到了肥頭大耳的馮滿。
“啪”的一聲,桃子把手裏的菜刀扔在了案板上,大鐵匠吓的離開門框,筆直的站在那裏,目光有點露怯,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竈膛裏燃着的木柴已經燒到外邊來了,桃子擡腳狠狠的踢了進去,繃着臉說道:“我能養活自己,幹嘛要嫁人,有錢了不起啊,我不想嫁就是不嫁。”
霍沉默默垂下了頭,心裏特別不是滋味,蹲到竈臺邊繼續填柴,沉默了許久,才小聲解釋道:“桃子,我不是顯擺自己有錢,其實我也沒錢,我就是覺得覺得你……你特別好,不應該……”
他越焦急想解釋,越不知說什麽好,心裏也有幾分委屈。本來好好的,怎麽突然就成了這樣呢,他并不想惹桃子生氣的。
桃子炒好了肉,添上水,看着鍋裏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神情凄然的說道:“霍大哥,你不用解釋了,我沒說你。”
“哦。”霍沉應了一聲,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好,就在那裏悶頭添柴。直到桃子跟他說,別添了,再添肉就炖糊了,他才默默放棄了這單一的行為,改成坐到門檻上,委屈噠噠的看着桃子。
他忽然發現,自己挺怕桃子生氣的,她一生氣,他心裏就堵得慌,不知說什麽好。
田桃炖好了肉,收拾完廚房,就找水洗手。問他哪裏有去油的皂角粉,他指了指自己卧房的方向。
田桃稍稍糾結了一下,就走了過去,撩起門簾兒進屋,在水盆裏洗淨了手,見他的白色棉巾有點兒發黑,就換了一盆清水。把棉巾泡進水裏,用皂角粉打了一遍,細細的搓洗幹淨,又用清水涮過,才擦淨了手,把棉巾搭在盆架的橫梁上。
外面的雨已經小多了,打着傘走應該沒什麽問題,桃子覺得時辰也不早了,應該趁天色尚且發白,趕緊回家去,再晚恐怕就要天黑了。
霍沉用盤子端着兩塊肉,跟她一起走進了前面的鐵匠鋪,把肉放在她籃子裏的草紙上,識趣兒的沒敢再說肉的事。只小心翼翼的說道:“下雨了,路上濕滑,會踩一腳泥的,我用馬車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走回去就行,謝謝你!”
“桃子我送你吧,不費勁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話沒說完,就見桃子轉過臉來,撅着小嘴兒瞪了他一眼,吓得大鐵匠不敢再說了。
田桃兒覺着霍沉這人哪兒都好,既熱情又仗義,大方不計較,可就是有點兒太熱情,太拿自己不當外人了。也不想想,這樣趕着馬車送自己進了村,村裏人會怎麽說,爹娘會怎麽想,這算怎麽回事兒呀!
粗線條的大鐵匠确實沒想到這些,只是簡單的順着心情走,既然人家不肯,他也沒有強求,把自己家裏最好的一把大傘拿給她。送走了桃子,繼續叮叮當當的打鐵。
今天的雨下的太大了,桃子走在路上的确挺費勁的,路面濕滑不說,一腳下去,如同陷在了泥坑裏,拔都拔不出來。她十分艱難的走回家去,天色已經漸漸黑了下來。
桃子娘正站在門口焦急的張望,見閨女回來,趕忙迎了上去:“你沒淋雨吧,可千萬別想染了風寒呀,來,快進來。娘已經把炕燒熱了,你趕緊躺到炕頭上,捂熱身子。”
田桃兒心裏一暖,有人疼的感覺真好。她進了卧房,趕忙脫掉濕透了的鞋襪。沾了一大片泥巴的褲管和裙擺都說明,這趟路走的有多麽不易。
一邊走着,她已經意識到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雨下的這麽大,路上恐怕一兩天幹不了,她沒辦法再去賣撒子了,本來就掙不了幾個錢,總不能為了這個再毀壞一雙鞋吧。而且這樣的路,村裏人都不會到鎮上去,她的生意也好不了。
“桃子,這是你買的肉嗎?”葉氏收拾籃子,發現了蓋布下面的兩塊肉。
桃子用熱水泡着腳,感覺很舒服,揚聲朝着廚房說道:“不是買的,是別人送的,讓我幫他炸肉醬用一塊,另外一塊就送給咱們家了。”
葉氏趕忙走了過來,看着桃子的眼睛道:“孩子,你可不能占人家這種小便宜,俗話說的好,占小便宜吃大虧。就算咱們家缺肉,也不能幹這種事兒,會害了你的。”
田桃眸光清亮,坦然的搖了搖頭:“娘,你放心吧,我不會做那種占小便宜的事。這是人家誠心誠意給的,我也想過了,咱們家不能白要他的肉。可以送他一些其他的吃食來交換,他是因為我賣的撒子糖棗好吃,所以覺着咱們家的廚藝肯定就好。今年紅薯和花生都收的不少,我可以拿一些送給他。娘,你腌的鹹菜也好吃,多給他點兒,回頭您不是還要腌酸菜麽,我也給他帶一些去。總之,不能白要了人家的東西。”
洗完腿和腳,田桃吃了一個小豆包,鑽進被窩裏,舒舒服服的睡着了。
她這裏睡得香甜,卻不知道,大鐵匠在炕上翻來覆去,如烙餅一般。被隔壁傳來的嗯啊聲所擾,滿腦子想的都是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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