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是你?”
望着面前的男人,張寒時一臉意外。
對方的臉他确實毫無印象,但聽他的聲音,還是叫張寒時想起了上個月在醫院時的小小插曲。那真的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萍水相逢,兩個人在拐彎時不小心撞在了一起,他們的對話不超過三句,連彼此姓什麽都不清楚,如果不是張寒時記性特別好,換做一般人也許早已忘懷了。
而眼下,不知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緣分,竟讓他們在一個多月後又再度重遇。
“上次因為趕時間,我急急忙忙沒有看路,真的不好意思。”
對方依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樣子,嘴裏說着歉意的話,張寒時從驚訝中回神,連忙伸手,笑着同他握了握,“哪裏的話,是我失禮了。很高興再見到你,夏先生。”
“我也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夏俊樹同樣笑容滿面,松開手後,他又注視着張寒時的雙眼,看了片刻,小心問,“你的眼睛……沒事了嗎?”
張寒時一愣,沒想到對方竟注意到了,他笑着回:“承蒙關心,已經大好了。”
見他們聊得高興,一旁的程璧與劉天海對望一眼,似都有些意外,随即,程璧便驚訝問道:“咦,你們兩位早就認識?”
“不……”
張寒時正待搖頭,夏俊樹卻搶先一步,将兩人在醫院的那次偶遇簡單講了一遍。聽完,程璧的臉上已露出笑,眼神裏也似有深意,道:“那可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這頓飯說什麽也要一起吃,走走走,都別站着!”
張寒時又不傻,自然聽出程璧的弦外之音,臉上仍保持着微笑,心裏卻暗暗叫苦。他一直低調,朋友不多,與葉初靜的事,更未過多向人談及。前段日子眼睛出了問題,有時程璧在電話裏問起,張寒時也只推說暫時有朋友照應。
多年前的舊情人找上門這種狗血淋漓的事,張寒時實在恥于出口。而且即便說出來,除了換來幾句唏噓同情,對現狀于事無補,程璧他們就算有心,也無力幫他擺脫困局,他知程璧身邊的劉天海有些人脈和手腕,但和樹大根深的葉氏相比,這點資源就根本不能算什麽了。
張寒時對這位亦師亦友的編輯,一直十分敬重,眼下見程璧歡歡喜喜的,再看那位夏先生也似乎并無不悅,張寒時暗暗提醒自己保持平常心,便跟了上去。
進入包廂,落座沒多久,程璧的另外幾位朋友也都先後到了。他交游廣闊,這些人幾乎都是他的知交好友,大家彼此寒暄過後,點的菜也很快上桌。
程璧風趣健談,話題一個接一個,席間氣氛融洽,幾乎沒有冷場的時候。而那位夏俊樹夏先生,從衣着服飾,可以看出他品味良好,擁有不錯出身。而且難得的是,他談吐不俗,為人謙遜有禮,配上端正俊朗的容貌,着實給人一種君子端方的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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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寒時對他印象頗佳,言談間,得知他的家族幾代前便已定居海外,這次來華國,他是專程來尋找失散多年的姨母。
“夏先生,你找到你那位親人了嗎?”出于好意,張寒時這樣問了一聲。
誰知夏俊樹的神色卻黯淡下來,他搖搖頭,語氣也有些懊喪,“這幾個月我跑遍了市裏的民政機構,都沒有姨媽的消息。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她曾給家裏寄過一張明信片,郵戳顯示地點在晉江市,我真的懷疑她是否在這生活過。”
幾個月前,張寒時就聽程璧提過這位夏先生來尋找親人的事,想了想,他完全能理解夏俊樹此刻的懊惱,若找人找了幾個月都毫無進展,那确實叫人洩氣。
有價值的線索只有一張明信片,晉江城雖不能與望海那樣的超級大城市相提并論,人口卻也相當稠密,加上現代社會交通發達,人員流動頻繁,別說二十多年前杳無音訊,就是二年,一旦斷了聯系,再要将人找回來也絕非易事。
“夏先生,你不要過分憂慮,只要人還在,慢慢找,總會找到些蛛絲馬跡的。”
夏俊樹雙眉深鎖,看得出他這幾個月壓力相當不小,張寒時只能盡量勸慰幾句。
“多謝你,寒時。”
對方似乎非常感動,連帶對他的稱呼都親近了不少,張寒時雖不習慣,想到對方從小生長在國外,笑了下,也就沒放在心上。
“這些陳年舊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夏俊樹長嘆一聲,這段日子漫無頭緒的尋找,大概也讓他苦悶異常,面對張寒時,他仿佛找到了傾訴口,又接着講述起來。
“我的父親是入贅到夏家的,祖父祖母當年育有三女,我的母親排行老大,我那位姨母則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也最得兩位老人歡心。她後來與一名華國留學生相戀,不顧家裏人反對,毅然和對方私奔,從此斷了音信。當時祖父都快氣瘋了,堅決不讓任何人尋找,可這幾年,兩位老人家年事已高,祖父嘴上不說,其實早已心軟,他們只想在閉眼之前,再見小女兒一面。”
夏俊樹這番話,不止張寒時,連在座的程璧等人聽了都唏噓感慨不已。見他情緒沮喪,衆人紛紛出言寬慰,又出謀劃策,提了些辦法建議,有說登報的,有說請私家偵探的,這些都按下不提。
“今天是元旦新年,我實在不該提這些掃興的事。”沒有消沉太久,夏俊樹站起身,他臉上已恢複了笑意,态度自然地舉起酒杯,面向今日做東的程璧與劉天海,“程先生,劉先生,感謝兩位的盛情邀請,我無以為報,先幹為敬。”
說罷,便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衆人見他如此爽快,紛紛拍手叫好,一時間氣氛又熱絡起來。
張寒時卻看出夏俊樹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畢竟連元旦這樣的日子,他都沒趕回去與家人團聚,可見尋人之心何等急迫。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除了張寒時與劉天海,一桌人都喝了不少。
張寒時由于眼睛之故,薛老交代他要戒煙戒酒,忌食一切刺激辛辣食物,從頭到尾他只拿了一紮胡蘿蔔汁在喝,而劉天海則板着臉,渾身散發出凍氣,導致無人敢上前勸酒。
等到宴席臨終,一群人東倒西歪,早已醉得不成樣子。張寒時與劉天海兩人負責将人一一送到飯店門口,安排他們上車,離開。最後他們又折回到包間,從門口看着剩下的兩人——夏俊樹一頭栽倒在桌面上,已人事不省,而程璧相對好一些,尚能坐在位子上,卻是見人就傻笑。
張寒時無奈,他苦笑着,扭頭對劉天海說道:“海哥,你去照顧程老師,這位夏先生就由我來負責。”
劉天海嚴酷的表情微微松動,他點點頭,也沒有多推辭。兩人分工合作,劉天海那邊輕輕松松就扶起程璧,而張寒時則費了一番功夫,才将醉成一攤泥的夏俊樹攙扶起來,到一半,對方差點又一頭栽倒,實在沒辦法,張寒時只能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出了飯店門口,張寒時見夏俊樹醉成這樣,叫他都沒反應,無論請代駕或叫出租車都不太妥當,他問了劉天海,劉天海又問了程璧,幸虧程璧沒醉死過去,尚能回答出夏俊樹住在哪裏。
得到地址,知道夏俊樹在安和酒店包了房間,離這兒也不算遠,張寒時幹脆好人做到底,他向劉天海招呼了一聲:“我送夏先生回酒店,海哥,你跟程老師也先回吧。”
劉天海是個不多話的,更不喜謙虛客氣那一套。程璧曾評價他是頭孤狼,他眼裏除了程璧,容不下第二個人。見張寒時主動說要送夏俊樹回去,沒說什麽,他就“嗯”了一聲同意了。
兩人分道揚镳。
張寒時費了一番力氣,才将夏俊樹弄進自己車裏,這位夏先生人看上去并不壯碩,卻重的要命,張寒時猜想他大概同葉初靜一樣,是屬于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那一類人。
車子一路平穩地開到安和酒店,下了車,張寒時又用去九牛二虎之力,扶着夏俊樹,将他送進了酒店。
誰知等電梯的時候,冤家路窄,張寒時竟又碰上了他最不想見的人。
彼時,林森身邊正陪伴着一位嬌滴滴的美人,一見張寒時,林森便挑挑眉,剛想開口說什麽,他那對細長陰郁的眼睛又注意到夏俊樹,見兩人幾乎半摟半抱在一起,他出口的聲音随即化作一聲冷笑。
林森這副模樣,張寒時幾乎不用想,就知他腦袋裏在轉些什麽惡心龌龊的念頭。話不投機半句多,張寒時根本不願同他廢話,電梯門也恰巧開了,于是他很快扶着夏俊樹走了進去。
他視若無睹的模樣,卻激怒了林森,只聽他又冷哼一聲,語調尖刻,“張寒時,你膽子可真夠肥的!竟敢在阿靜的眼皮底下和別的男人開房,你就不怕阿靜知道,把這野男人剁爛了填海嗎?!”
林森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太過尖銳冷厲,讓他身旁那個雌雄莫辨的美少女或少年吓得直抖,張寒時卻根本無動于衷,一臉漠然,只是在電梯門即将關閉前,嘴角扯開嘲弄的笑,對門外人說道:“林森,你盡可以給葉初靜打小報告,反正這種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是麽?”
這話瞬間戳中了林森痛處,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咒罵了一聲,他就想沖上去,無奈電梯門卻在此時徹底地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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