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1)

華國,雲水城。

急救中心緊急通道的大門被推開,身着深藍色制服的工作人員推着急救推車,一人高舉輸液袋,另一個則手持呼吸氣囊,他們都額頭滲汗,步履匆忙,神色間流露出緊張。

“左下胸腔與左腹部槍傷,可能有積血,血壓降至70/40,脈搏120。”

聽到急救人員的報告,早已接到通知,等候在急診通道的醫生快步上前,揭開染血的白色醫用被單查看傷情,同時出聲問道:“呼吸音如何?”

“左胸減弱,伴有呼吸困難,但情況尚算穩定。”

“立即安排胸、腹部掃描!”

“醫生!”跟随急救人員而來,一名身穿職業套裝,年齡約莫在四十左右的女士這時突然喊停了周圍忙碌的醫護人員,她神色極為鄭重,“無論如何,一定要讓葉先生平安脫險。”

為首的那名醫生愣了愣,随即又點頭道:“謝懿女士,請放心,我們會盡力而為。”

畢竟這整個醫療中心,都是由葉氏投資建成,它領先亞洲,處于世界頂級水平。而這位等待急救的病人,他的身份更是舉足輕重,誰都不敢有絲毫怠慢。

一群醫護人員很快推着急救車進了手術室,而謝懿留在走廊裏,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着那頭簡潔明了交代——

“是我,他回來了。”

……

一周後,身受重傷的葉初靜在醫療艙內蘇醒。

他醒來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助手謝懿安排他出院。

“葉總,您的身體情況還不穩定,闫醫生建議……”

葉初靜什麽也沒說,只是用一個眼神,便制止了他的助手接下來的話。

“謝懿,馬上替我去安排,我需要盡快回研究所。”他的嗓音低沉動聽,五官依然深邃瘦削,黑色的鳳眼則如寒潭一般,在經歷漫長光陰後,變得冷寂幽深。

“……是。”謝懿看着他的眼神,心下一時諸多感慨。她已在他身邊快二十年,這麽長的時間裏,這個坐擁無盡財富的男人一直郁郁寡歡,外界都說他是個瘋子,沉迷于那些尚未成熟,不被社會承認的科學假說,甚至斥巨資成立了專門的科技公司與大型實驗室。而最終,他們的産品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科技革命,那些曾嘲笑他的人都閉上了嘴。

他們都錯了。

謝懿沒停留太久,很快離開,去處理相關出院事宜。

葉初靜已從醫療艙被轉移到普通病房,牆上的寬屏電視正播放着新聞,內容是有關第35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場館修建的進展報道。看了一會兒,葉初靜就用遙控器關掉電視。

大得過分的房間內變得寂靜無聲,有些冷清,葉初靜身穿病號服,即使這樣,依然無損于他沉穩的氣度。眉心皺起紋路,葉初靜深深嘆了口氣。他的眼前正頻繁交替閃現着一幕幕畫面,其中最多的,是張寒時滿臉淚水,傷心欲絕的模樣。

心髒抽痛不已,葉初靜的頭腦裏有個聲音越來越清晰明确——經歷這樣長久的時光,一次次失望,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無法放手,他做不到。

還有什麽,能比得而複失更令人痛苦難捱?

思念猶如狂潮,以前所未有的劇烈兇猛,迅速席卷吞沒了他。現在,葉初靜滿腦子都是張寒時的影子,他的眼淚,他哭泣的樣子,都讓葉初靜心如刀絞。

謝懿的辦事效率極高,她沒多久又折回,向葉初靜報告事情已辦妥。

……

翌日清晨,葉氏冬湖研究所。

“葉先生,你是說——”

研究員王良那張平凡無奇的臉上滿是震驚,他推推眼鏡,看着面前這個即便坐在輪椅上,氣勢依然強大的男人。見他神色嚴肅,一點不像在開玩笑,王良也反應過來,連忙搖頭道:“不行,這太危險了。你的身體情況不适合進行這樣連續的穿梭,代價太大了!葉先生,你應該知道,通過‘機器’制造的‘門’跨越兩個世界,人類的*将被粉碎成原子再重組,這個過程是極不穩定的,任何細微的差錯,都可能使你就此消失,無法到達目的地,更無法返回原世界。”

王良一番警告下來,葉初靜沒有出聲,只是在他說完後,開口道:“王博士,我很清楚過程充滿危險,但有些事我必須要去做,我也願意承擔随之而來的風險。所以請你告訴我,再次啓動‘機器’,需要多久的時間?”

王良怔愣無言,可畢竟葉初靜才是老板,過了片刻,他就轉過身,雙手快速在白色操作臺前按下指令。輕微的嗡鳴聲中,操作臺上方的空中出現了一幅虛拟全息地圖。

“在啓動‘機器’前,找到能實現穿越的合适地點才是關鍵。”王良一邊說,一邊繼續輸入指令,三維虛拟地圖上,一個個紅色光點被标出。“每個世界都存在着薄弱點,在這些地點,自然的基本常量,例如光的速度,重力,大部分質子等都存在衰減的現象。像這裏——”

王良的手指點在某處紅點,虛拟地圖随即放大,并出現具體坐标。

“北緯20°-40°、西經35°-75°,聞名遐迩的百慕大三角區,就是一個薄弱點。當然,還有其他的地方。在這些特殊的衰弱區域,兩個世界間的壁壘通常非常的薄,通過釋放适當的能量,并将之對準合适的地點,就可以打開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實現穿越。”

葉初靜點頭,對這些說法他并不陌生,他曾無數次聽實驗室的科學家們闡述解釋相關理論,如今他自己也算半個專家。

“我希望在實驗室再次啓動‘機器’,重複之前的過程。”他說道。之所以将整個研究所設立在冬湖,原因無他,正是由于這裏也恰巧是一個薄弱點。

王良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麽?是不是有什麽困難?”葉初靜問。

“是這樣的,葉先生。”面露難色的王良沉吟片刻,之後,他又在操作臺上輸入一串指令,那幅地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某個裝置的三維圖形。整個裝置看起來就像個沙漏,但仔細觀察,就會發覺它比沙漏可精細複雜多了。

“這個帶原子電荷的觸發器,用它我們可以創造出愛因斯坦—羅森橋,也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蟲洞,打開通往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門’。但目前‘機器’存儲的能量已經不足,就算勉強打開‘門’,恐怕也維持不了多久。”

說到這裏,王良又看向葉初靜,直言不諱道:“人為打破兩個世界的壁壘,制造時空渦流,需要非常巨大的能量,我們的時代還無法制造出這麽強大的裝置。一旦‘機器’攜帶的能源耗盡,蟲洞将瞬間關閉,至少數十年內,我們都無法再啓動它。葉先生,我希望你能考慮清楚,即使這次能僥幸成功,你也将永遠困在另一個世界,無法回來。”

王良的意思已經很明白,葉初靜沉默少頃,擡起頭,說道:“王博士,你的意思,無論成敗,我都只有這最後一次的機會?”

王良看着他,點點頭,神色嚴峻,“是的。”

葉初靜思考良久,最終長舒了一口氣,他回頭,向身後的助手交代道:“謝懿,你去安排一下,讓李斯璐、陳州他們都回來,我要見他們。”

“葉總……”此時此刻,人已老大不小的謝懿,一反她精明強幹的女強人形象,忍不住眼角發紅。

“傻姑娘……”葉初靜搖搖頭,近些年,他極少這樣親昵地稱呼謝懿,“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多說。這麽多年了,你們為葉氏集團盡心盡力,我上已無父母,下無子女,以後公司就交給你和李斯璐、陳州他們了,這也是你們應得的。”

在謝懿的印象中,這個英俊的男人正如他名字一樣,總是安靜陰郁,他極少談及私事,更不會與人說如此感性的話。但在這一刻,他卻仿佛想到什麽開心事,瘦削的臉上滿是淡淡笑意。

見到這一幕,謝懿便知道,他真的已鐵了心。在看不見的那邊,一定有他情願豁出性命,冒着極大風險也要回去的理由。

……

一個月後,冬湖研究所。

巨大的實驗室內,人員忙碌來去,但秩序井然,門口兩側,成排的電腦監控設備一字排開,時時彙報滾動着各項信息。在更前方,則是一大片空曠地帶,粗大的電纜管線一路向前延伸,最終彙聚在一臺足有三層樓高的沙漏型合金裝置底部。

“葉先生,我希望你記住,兩個世界的時間并不同步,加上時空渦流的影響,更會産生一定的偏差值,一個星期,一個月甚至更久,都是有可能的。”

葉初靜身旁,博士王良忍不住再次提醒。事實上,不必他多說,葉初靜對這些風險都心知肚明。這時,龐大的裝置底部,銀色金屬門自動開啓,露出了類似操作艙般的內部。

在謝懿,王良等人的目送下,葉初靜沒有猶疑,他的每一步都很穩。

“葉先生,還有一點——”待葉初靜進入裝置內部,博士王良又出聲道,“物質既不會憑空産生,也不會憑空消失,根據守恒定律,在同一個世界,無法有兩個‘自己’同時……”

沒等他把話說完,反射着銀白光芒的艙門便緊緊閉合上了。接着,裝置的邊緣就出現了一圈藍色光芒,伴随着陣陣嗡鳴聲,光芒越來越強,整個龐然巨物開始緩慢轉動,最終變成底部向上,頂部朝下,就像是将一個巨大的沙漏由上至下颠倒了一樣。

很快的,廣闊空間內就響起電子合成的女聲警報。

「系統啓動倒計時開始。」

「系統啓動倒計時九十秒——」

「系統啓動倒計時八十秒——」

……

倒計時最初每隔十秒報響一次,王良和謝懿等相關人員抓緊時間,紛紛向後撤到門口監控臺位置。最後關鍵的十秒鐘,操作系統開始每秒自動倒數。

擡頭看着實驗室上方屏幕的時鐘數字一秒一秒跳動,謝懿眼眶濕潤,她默默在心底不斷祈禱,希望一切順利。當時鐘數字跳至零,她身旁的王良當機立斷,對着話筒命令:“啓動裝置。”

一直待命的研究所工作人員随即按下按鈕——

☆、完結章

深夜,雲水城,葉宅。

邢飛在房間檢查了一遍槍套裏的配槍,确認沒有問題,才把槍塞回了腰間。今晚輪到他與王碩他們值夜,葉家從上到下守備森嚴,從大門到內宅,需經過好幾重安檢設施,但即便如此,邢飛仍要确保沒有一處遺漏疏忽。

黑暗的天空中無星無月,占地廣大的葉氏宅邸,連片別墅群布局疏落有致,又遙相呼應。四周靜谧無聲,所有東西都沉浸在夜色之中,樹影搖曳,房屋只餘黯淡的輪廓。

邢飛準時到達他所負責的區域,接替上一班輪值的人員。

“邢哥。”

濃眉大眼,長相一臉忠厚的劉虎上前來,邢飛看他欲言又止,面色沉重,心底已猜到了幾分,問:“大少爺是不是又在喝酒?”

劉虎點點頭,答道:“剛才他發了好大一通火,現在關着門,誰都不讓進。”

“隊長那邊怎麽說?”

聽邢飛問起王全,年輕氣盛,是個直腸子的劉虎心裏藏不了事,他忍不住面露鄙夷,搖頭道:“他什麽也沒說,只讓我們別多管。”

邢飛聽了,黝黑的國字臉上眉頭緊鎖,他伸掌拍拍劉虎的肩膀,吩咐他:“虎子,你和弟兄們回去休息吧。下半夜就交給我和小王他們,等下我會去看看大少爺的。”

等劉虎離開,邢飛上了樓,穿過一條長廊,他來到某扇緊閉的門前。正要舉手敲門,位于走廊盡頭的窗外突然閃過一道刺眼電光,緊接着,轟隆一聲,劇烈的雷鳴在邢飛耳畔炸響,連空氣都仿佛瑟瑟發抖。

約莫兩秒後,邢飛又聽到另一聲巨響,這次的距離更近,幾乎就是從門的另一邊傳出。邢飛二話不說,手握住門把,卻發現房門從內反鎖了。

“大少爺!大少爺?您沒事吧?”

用力拍了幾下門,沒得到回應,邢飛當機立斷,訓練有素地後退兩步,擡腿,踢門。

哐的一聲,在邢飛的重踢之下,門應聲大開。

“大少——”他緊張的聲音戛然而止。

光線昏暗的房內,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酒氣,沙發、茶幾甚至地毯上,到處都是空酒瓶,它們橫七豎八,随處可見。寬大的真皮沙發前,體态挺拔的男人背對着邢飛,此時因他的聲音轉過了身——

“我沒事,只是打雷。”

醇厚的嗓音如大提琴的琴弦低低顫動,葉初靜整了整淩亂的衣裳,短短片刻間,他就仿佛脫胎換骨,從之前頹靡不振的狀态中恢複,又變回了那個矜貴從容、風度翩翩的葉家之主。

他看了眼腕間的手表,突然擡起頭,一雙眼睛極黑,盯着他的保镖就問道:“邢飛,現在是哪一年?幾月幾號?”

這奇怪的問題讓邢飛愣了神。但看葉初靜的樣子,并不像因醉酒而神志不清,盡管心下有些驚異,邢飛還是下意識回答:“大少爺,現在是2015年6月10號。”

剛說完,邢飛便看見葉初靜明顯松了一口氣。

“邢飛,準備飛機,我要立即動身。”

現在已是深夜将近十一點,聽到如此突兀的吩咐,邢飛疑惑更甚。但一接觸葉大少的目光,他所有的疑問又都咽回了肚裏。作為葉初靜忠心耿耿的部下,邢飛垂下頭,沉聲應道:“是,我馬上去安排。”

……

華國,晉江市。

一夜過後,早上六點,雨點敲打在玻璃窗上,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也讓張寒時從光怪陸離的夢境中驚醒。

他從床上猛地坐起,打量周圍,發現自己仍在房間裏,劇烈急促的喘息聲才稍稍平複。屋裏空調打得很低,張寒時感覺臉上涼涼的,用手一摸,毫無意外,又是一臉汗水與眼淚。

他又夢見了葉初靜。

最近的一段時間,張寒時每天都在不斷重複經歷相同的夢境。在夢裏面,那個曾背叛他的男人最終死在他懷裏。即便從夢中醒來,張寒時仍能清晰回憶起夢裏那份深刻入骨的悲傷與痛苦,胸口被掏空一般,讓他難過得無法自己。

張寒時深吸一口氣,他用力擦幹淚,點了一根煙。

灰白色煙霧下,他撐着腦袋,拼命回想,卻還是記不起夢裏葉初靜說了些什麽。濕滑溫熱的血液湧出傷口,葉初靜的呼吸聲,自己的心跳,明明每個細節都是如此真實、清晰,但他卻無法想起葉初靜說了些什麽。

那應當是很重要的事。

張寒時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麽了。

他與葉初靜分開已有四年,可張寒時最近滿腦子都是他。安眠藥也吃了不少,卻毫無效果,張寒時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會走火入魔。

吸完一支煙,待到情緒漸漸穩定,他幹脆掀開被單,起身進了浴室。

洗掉渾身煙味,張寒時只在腰間圍了條浴巾,他站在洗手臺前,擡頭望着鏡中的自己——這段日子因為睡眠不好,他的臉色很差,此時下巴、發梢都滴着水,眼角發紅,愈加顯得面容蒼白憔悴。

又發了一會兒呆,張寒時才深吸一口氣,振作起精神。擦幹頭發,随意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他打開卧室門,走了出去。

“爸爸!”

張寒時剛走進餐廳,他的寶貝兒子就邁開小短腿,啪嗒啪嗒向他撲來。小家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頭,眼睛黑溜溜圓滾滾,像只小奶狗一樣,“爸爸,你起來啦——”

看見心愛的兒子,最近一直精神焦慮的張寒時,腦子裏那根繃緊的弦終于放松下來。蹲下、身,他一把抱起兒子肉肉的小身體,放到手裏掂了掂,“小胖豬。”

說完,張寒時對準小家夥白嫩的包子臉,親了一口。

小家夥開心得直笑,黏着他不願松手。

“樂樂,快下來。讓爸爸吃早飯。”一旁,他的妻子柳佳瑩臉上笑意淡淡。

“早。”

“早。”

兩人互相笑着問候完,張寒時坐下,餐桌上的早點很家常,柳佳瑩将香菇菜肉餡的包子和油條遞給他,張寒時接過,拿起油條剛要咬,腦海裏剎那間卻閃過了一幕畫面,與眼前的景象重疊,這種詭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讓他整個人愣住了。

“這次的交流機會非常難得……全市醫院僅有五個名額,很多人都遞交了申請,還得再等半個月,差不多才能知道……寒時,寒時?你還好吧?”

柳佳瑩開口說到一半,發現張寒時怔忡的樣子,她連叫幾聲,張寒時才回過神,忙道:“佳瑩,我沒事。真對不住,剛才我有點走神了。”

這已不是他第一次這樣了,柳佳瑩不禁有些擔心,“寒時,你的臉色很差,最近有沒有好好休息?要不今天你和我一起去趟醫院,我來安排你做個體檢?”

聽她這麽記挂自己,張寒時笑了笑,搖頭道:“佳瑩,你別擔心了,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沒什麽的,就是晚上沒睡好。對了,你今天加班嗎?我答應樂樂幼兒園放學後要帶他去玩,要不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

張寒時将話題岔開,柳佳瑩知他脾氣,也不再堅持。她微微一笑,點頭回道:“我沒什麽安排。”

“那就說定了,我五點半來醫院接你。”

“好。”

到了下午,張寒時将三歲半的兒子張樂從幼兒園接出來,放到車上。順勢也把手裏的糖果和餅幹袋子放在一邊,小家夥烏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一臉饞相。

“爸爸,我可以吃糖嗎?”

張寒時摸摸他的小腦袋,眼神寵溺,“可以,不過只能吃三顆。”

說到這裏,張寒時就再次愣住了。

眼前這一幕又好像曾經發生過,熟悉的不得了,搖搖頭,張寒時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睡眠不足,才會産生這樣奇特的幻覺。

小家夥這時已剝開糖紙,将牛奶軟糖遞到張寒時面前,“爸爸,吃糖。”

定了定神,張寒時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乖。”

将車開到晉江市中心醫院的時候,原先陰沉壓抑的天空中,淅淅瀝瀝的雨已停了。

停好車,張寒時掏出手機,撥通了柳佳瑩的號碼。

“佳瑩,我已到了,現在正在門診大樓西面的停車場。嗯,好,我等你。”

收了線,張寒時總覺心煩意亂,他也不知怎麽了,只是有種模模糊糊的感覺,好像有什麽事即将發生,這讓他整個人都坐立不安。回頭看了一眼正啃奶糖的兒子,張寒時放心下了車。

雨後的空氣濕潤清新,正覺憋悶的張寒時長出了一口氣,他靠着車門,下意識想點根煙,又不知怎麽的,在半途收回了手。

張寒時叼着沒有點燃的煙,擡頭仰望天空。

下了快一天的雨,此時天色反倒沒之前那樣陰沉,烏雲漸漸散開,從雲層的罅隙中,甚至還洩出了一縷陽光。

張寒時微微眯着眼,線條漂亮的側臉也沐浴在金色光線中,他看得入了神,并未注意到身後不遠傳來的腳步聲。

“……時時?”

直到那聲低柔的呼喚從他背後響起,在那一瞬間,張寒時整個人猛震了一下。那嗓音是如此熟悉,仿佛一個溫柔而永恒的魔咒,将他牢牢鎖在原地。

嘴裏的煙滾落到濕漉漉的地面,張寒時如墜夢中,他慢慢回過頭——

這時,恰巧有光照進他的眼,而葉初靜,正從那片光芒裏向他一步步走來。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到此完結了,撒花 *★,°*:.☆( ̄▽ ̄)/$:*.°★*

本來上一章就準備完結,留個開放式結局,想了想,那樣估計會有不少妹子找我談人生,我自己也覺得不夠圓滿,所以有了這一章,與開篇相呼應。葉初靜重新返回到張寒時所在的世界,時間線重置了。(這裏先為葉大少點根蠟燭。)

為了寫最後的結局,才有了全文二十多萬字,覺得自己真是蠻拼的。 _(┐「ε:)_

之前作者說過本文的靈感來自某兩部電影的影響,現在也可以放出來了,一部是劉鎮偉導演的《無限複活》,另一部則是鄧肯·瓊斯執導的《源代碼》,腦洞都很大,推薦!(`?ω?')

接下來就是番外,大家有什麽想看的,或還有哪裏不清楚的,歡迎留言,我盡量在番外裏補全。

謝謝大家的支持,謝謝你們能一直追到最後,麽麽噠! ?(? ???ω??? ?)?

下本《無限重生》還沒存稿,估計要過個一星期左右攢一些存稿後再開,篇幅不會太長,講的是一個惡形惡狀的無賴混混,不斷在一天當中輪回,慢慢改變,最終與好基友相親相愛的大團圓故事。如果喜歡的妹子,可以點書名先收藏→《無限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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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王福昌在葉家已待了近五十年,時間太久遠,其他下人甚至都已說不上來他的名,年輕一輩只會尊稱他一聲王伯。

可在許多年前,他也才二十出頭,那會兒沒人叫他王伯,他們都直接喊他的名字。王福昌還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葉家時的情形。

那時葉老爺子尚健在,身為一家之主,他容貌英俊,風流倜傥,擁有強健體格,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他的三個兒子也風華正茂,雖說他們都對家主的位子虎視眈眈,暗地裏頗多龃龉,至少表面上,這個家還是一團和氣的。

再後來,大少爺葉道山娶了望海廖家的小姐廖秋茹,兩家聯姻,這番天作之合,着實羨煞了旁人。然而,在葉家工作的時日長了,王福昌漸漸也看出一些門道,比如大少爺與廖家小姐之間毫無感情,人前的美滿恩愛不過是僞裝,婚後沒多久,夫妻兩人就各行其是,連住都不住在一處。

夫妻關系冷淡到連老爺子都看不下去,他發了話,終日在外流連的大少爺才總算收心。

一年後,小少爺出生了。

作為葉家嫡孫,他從一出世身分就注定貴重。老爺子更喜出望外,抱着孫子當衆宣布這孩子他會親自教導,等到成年後,他就是下下任葉家之主。直到這時,有心人方才回過味,看來在葉老爺子心裏,對他三個兒子的表現都不甚滿意。

又過了幾年,老爺子退居幕後,逐漸将雲水葉氏的大權下放給他的三個兒子。這一舉動,也拉開了葉家三位繼承人的奪位大戰。葉二少最先出局,剩下身為長子的葉道山與排行老幺的葉維良葉三少,兩派人馬繼續鬥得頭破血流,不可開交。

王福昌那時被老爺子相中,負責照看小少爺的生活起居。可以說,葉初靜是他看着出生,又一手帶大的。他小小年紀,外貌脾性卻都像極了年輕時的老爺子,因此在葉家孫輩中,獨獨他深得葉老爺子的寵愛與歡心。

當家主之位的争奪到達白熱化,一直将小少爺帶在身邊教導的老爺子突然放手任他離開。而作為貼身管家,王福昌也跟着葉初靜輾轉千裏,在另一個城市,他親眼目睹他認識了一名少年,兩人越走越近。

他的侄子王全告訴他,那個長了一張漂亮臉蛋的少年姓張,無權無勢,沒什麽身份也沒什麽背景,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孩子。王福昌那時想:他會攀附上來,大概是看中了小少爺的背景家世,想從中撈點什麽好處。這樣的人,王福昌看得多了,對于葉家這樣的世族顯貴,每一天,都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腦袋想往裏頭鑽。

小少爺只是年輕氣盛,一時貪圖新鮮罷了。

王福昌依然每天定時向老爺子報告,包括與葉初靜在一起的那位姓張的少年。而老爺子果然對小少爺十分寵愛,并未多說什麽,只是交代——既然要在南邊住一段時日,那孩子的身份也算幹淨清白,那就随阿靜喜歡,他身邊有個伴,總比從外面找一些不檢點的人亂來要好得多。

一眨眼兩年過去,原定十八歲成年後就要返回北方雲水城的葉初靜,卻像被什麽東西牽絆住了,遲遲不願動身。日複一日,王福昌才意識到,他小看了張寒時,也低估了他在小少爺心裏的分量。

老爺子那時身體已大不如前,連催幾次,在他動怒之前,小少爺才點頭答應立即動身。

王福昌是松了口氣的。

令他沒想到的是,在不久後,張寒時竟也來到北邊,與葉初靜上了同一所大學,兩個人又住在一起,一晃就是四年。

這四年裏,葉老爺子過世了,沒有他的掣肘,繼任家主之位的葉道山終于徹底撕開僞裝,他開始肆無忌憚地打壓自己的親生兒子,甚至将私生子從外面接回,入了葉家族譜。

那時的王福昌已改口稱葉初靜為大少爺。他仍能清楚記起,情況最為嚴峻的時候,大少爺幾乎被自己的父親架空了權力,還遭遇到好幾次的暗殺。

後來,留學歸國的龍家小姐主動提出聯姻,王福昌記得兩人小時候,還是個孩子的龍俪一見葉初靜,就纏着他,非要當他的新娘子。

那天的天色昏暗,外面下着大雨,葉初靜将自己關在房裏一整夜。而王福昌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再怎樣喜愛張寒時,有些東西卻是刻在葉家人骨子裏的。

他猜對了,又似乎猜錯了。

葉初靜與張寒時終于分手。

為了讓他們一刀兩斷,王福昌在夫人廖秋茹的授意下,做了個決定——他将張寒時從冬湖別墅裏趕了出去。而這套別墅,事實上已被大少爺一早寫在張寒時名下,只是他并不知道。

這個決定,在後來的許多年裏,都令王福昌後悔不疊。

如果他沒有将張寒時趕出別墅,那麽他是否還會活着?是否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一連串悲劇?

婚後沒多久,那位龍家小姐就本性畢露,她還染上了毒、瘾,一直在反反複複地戒毒又複吸。大少爺為此焦頭爛額,終于在兩年後提出協議離婚。這讓龍俪大受刺激,她口不擇言,将張寒時自殺身亡的消息和盤托出。

大少爺幾乎發了瘋。

包括王福昌在內,誰都沒有想到,那個有一雙琥珀色眼睛的年輕人,最終會走上絕路,在母親重病不治後,他選擇從醫院頂樓跳下,當場死亡。

證實了死訊後,葉初靜性情大變。整整兩年,他不見任何人,也不與人說話,天天待在冬湖邊的別墅裏,試圖用酒精麻醉自己。酗酒差點毀了他的身體,而在兩年之後,他突然開始沉迷于各種未被證實的潛科學理論,投入巨資在冬湖邊修建研究所,為此還成立了專門的公司。

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然後許多年過去,關于葉氏掌門人瘋癫的流言漸漸都沒了下文。

王福昌隐隐有種感覺,大少爺他應當已知道當年的舊事,奇怪的是,他拒絕任何人靠近冬湖別墅,卻唯獨把他留在身邊。

也許這是因為身為管家的他,曾見證過兩人在這裏的生活。別墅裏所有陳設,包括臺燈,壁畫,家具,那人愛聽的唱片,喜歡的電影,坐的沙發,常翻的雜志,一切都維持着原狀。

作為這幢別墅的老管家,王福昌如今兩眼已昏花,走路也不太利索了。他老了。一年到頭,有時他根本見不到葉初靜,有時神出鬼沒的男人又會好幾個月都不走。

而即便住在這的時候,他們之間也沒什麽交流。

大少爺總會坐在那人常坐的位子上,一動不動,有時一待便是一整天。

然後王福昌便知曉,他又在想那個人了。

只是這次,大少爺回來後卻似乎有些不同了。他在別墅住了一個月,親手把所有的東西都細細整理了一遍。在做這些的時候,他眉宇深邃,全神貫注,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

做完這一切,葉初靜找到了王福昌,開口就對他說道:“王伯,你年紀也大了,下個月開始就退休回家養老吧。至于這裏,我會另外派人過來打點的。”

王福昌擡起頭,他頭發花白,臉上滿布皺紋,此時抖着嘴唇,好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我找到他了。”葉初靜那雙陰郁的黑色眼睛此刻綻放出光芒,他的嗓音低緩又柔和,慢慢把話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去找他了。”

王福昌從小看着葉初靜長大,他已有許多年沒見他這樣笑過。

現在,他的大少爺如同回到很久很久以前,當時那個眼神明亮的年輕人還住在這裏,整棟房子都充滿了活力,處處灑滿陽光,并非今天這副死氣沉沉的樣子。每一次,當張寒時因為什麽開懷大笑,他的大少爺便也會受到感染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笑容。

回憶過往,王福昌不得不承認,他錯了。

第二天,葉初靜就離開,從此再沒有出現過。

退休前的最後一晚,王福昌如同平時一樣,扶着樓梯扶手,顫顫巍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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