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水中月

周廣缙想在別人眼裏自己該是廊坊鎮的第一倒黴人。

周家是廊坊鎮的首富,他十九歲了卻沒成婚。十九周歲,他接受新式教育,不肯使用中國傳統的計歲法。在他這個年齡,富家子弟不僅結婚了,而且早已有了一、兩個通房丫頭,他卻一個也沒有。因為周天爵不待見他!

周天爵是他父親,周天爵厭棄他,視他為無物。他與周天爵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勉強壓抑着,不發作。

周家早先是廊坊的地主,廣有田産。1898年京奉鐵路在廊坊設站,客商開始雲集,廊坊從不知名的小村落迅速發展成鎮子。周天爵亦開始經商,他的財富随着京山鐵軌的延伸而積累,短短八年,便成為廊坊鎮首富。

周廣缙生于1887年,他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原來叫“廣進”,取“財源廣進”的意思。後來私塾裏的先生嫌不雅,幫他改成“廣缙”,“缙紳”,插笏于帶,寓意仕途亨通。改名時,祖父已歸西,父親根本不在意,所以毫無阻攔。

周廣缙幼時在族中的私塾就學,按說富貴之家都聘請先生到家裏教授子弟,稱“坐館”或“家塾”,周廣缙沒有這個待遇,他能讀書尚仰賴于祖母一力促成。周氏的“宗塾”由宗族共同捐助錢財、學田,聘請先生以教授族中的貧寒子弟。周廣缙讀書極肯用功,他知道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周廣缙十三歲起進入天津北洋大學堂(盛宣懷以近代美國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的教育模式為藍本創辦的新式學堂)二等學堂(即大學預科)就讀,學制四年。入學沒幾個月,庚子國難,八國聯軍入侵天津、北京,北洋學堂成為德軍的兵營,教學中斷。周廣缙被迫返鄉。1903年4月,學校複課,十六歲的周廣缙重返校園。

周廣缙十七歲時升入北洋大學頭等學堂(即大學本科)機器學專業,除基礎課和專業課外,他還兼習日文。甲午戰敗,舉國震驚,國人開始矚目日本,維新運動皆以日本為楷模;在日本求學資費便宜,小富人家便可承受,一時留學日本勢如潮湧。周廣缙為其日後的學業早做打算。他的學費由祖母供給,因為周廣缙十三歲時母親橫死,祖母認為周家有愧于他的母親,且憐惜孫兒,所以送他去直隸的最高學府就讀,為他謀劃一個好前程。

每年除春節外,周廣缙鮮少回廊坊。母親去世後兩個月周天爵即續娶,娶的是與自己青梅竹馬的堂妹、鎮中大戶蘇家的女兒。

自此,每個除夕夜周廣缙都一個人過,兩、三件新衣,一桌溫吞吞的飯菜,正院裏燃放的火樹銀花透過窗子映照在仆傭們應付差事胡亂擦拭的家具上,殘光暮景卻是少年人的心境。如果不是為了回家拿學費,他寧可不回廊坊,他是孤家寡人。

周廣缙在胡同裏穿行,挑擔串胡同賣肉的小販從他身邊掠過,看他一眼。看也沒用,他沒錢買。周廣缙一路經過炒菜攤子、炸糕攤、回回小吃攤去伍先生家。

伍先生是學校新聘的國文教授,與他同鄉。先生鴻儒碩學且厚德載物,擔得起“傳道授業解惑”的重任。正值暑假,學校裏的先生、學生差不多走光了。周廣缙不願回廊坊,他無處可去,只好呆在學校宿舍裏,所以伍先生邀他來家裏坐坐。

這是他第二次去伍先生家,先生欣賞他的才華,與他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嗯,他唯一值得驕傲之處便是所有的先生都賞識他的才華。

周廣缙一邊走一邊琢磨着自己可以擺個攤子代寫書信,掙點零花錢。從前他臉薄不好意思,如今他的鞋底比臉還薄,由不得他。去哪裏擺攤子呢?自然是繁華熱鬧所在,鼓樓、金剛橋、鈴铛閣大街、火車總站,他挨個思量,既要有生意做,又不至于碰到先生和同學們使自己丢了臉面。

周廣缙想得出神,沒留意身後的喇叭聲。胡同裏狹窄,黃包車夫按了幾次車把上發亮的黃銅喇叭,前面這人也不肯讓路,他一賭氣直接沖過去。黃包車夫撞開周廣缙向前,就在一瞬間他聽到痛叫,還想訛我怎地?他一心向前,卻被車上的人叫停。車夫回頭看,那青年手臂上有鮮血流出來,慢慢洇染了淺色的長衫。

沒有最倒黴只有更倒黴!這是他最得體的一件長衫,今天應邀來做客,他特地将自己從頭到腳收拾幹淨,去舍監處借了熨鬥把長衫上的褶皺熨平。嘟嘟囔囔的舍監沉着臉,放假了卻不回家,一分好處也沒給過他,窮小子!哪裏有什麽油水可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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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廣缙身無長物,祖母給的銀子只夠交納學堂的學費和食宿費,他絕沒閑錢看醫生。看那車夫穿着大概剛好果腹,他不欲糾纏。周廣缙尋思應該先趕回學堂,請校醫幫他處理傷口,再回來跟先生解釋。

“師傅,退回去!”車上的人說。

黃包車退回來,有人從車上下來,韶顏稚齒,周廣缙愣在當場。男人重色,他忽略掉同時下車的婆子。

“實在抱歉,我們一時不小心傷了你。讓我看看你的傷口。”那女孩兒本就粉雕玉琢,說起話來一口俏生生的京片子,嬌滴滴、毫不造作的表情,任誰見了都要心動。周廣缙一時只覺得滿眼裏都是這女孩兒逼人的麗色。

婆子替周廣缙挽起袖子,傷口樣子可怖。一旁的車夫拉起車子,拔腿就跑,他連車錢都不要了。

女孩子伸手在他胸前溫柔地拍了拍,“別怕,傷口不深,你別慌!”周廣缙和婆子都愣住。她突然紅了臉,縮回手,周廣缙猜她是想到男女授受不親。“不好意思,我一向都這樣安慰我弟弟。”

好嘛,把他當小男孩哄,他笑笑。

“你等一下,我去拿藥,我就住在那裏,跑不掉。”女孩兒向身後遙遙指一下。

他愣了,竟然是先生的居所。女孩兒領他進門,讓婆子陪他在門房裏,自己飛奔進內庭。沒有裹腳,很好!先生确是有識之士。須臾,女孩兒捧來大大小小幾個藥瓶兼藥棉、紗布、繃帶一堆東西。周廣缙瞧那些藥瓶上都是英文,心裏尋思着且看女孩兒如何給他上藥。

女孩兒拉過他的手臂,再次替他挽起衣袖,動作輕柔。她的手才觸及他的肌膚,周廣缙心裏便顫一下,他第一次接觸女性。

他低頭看女孩兒處理他的傷口,實則看着女孩兒的臉。女孩兒生得玉軟花嬌,臉龐圓圓的,她垂着眼睛,濃密的睫毛不時撲閃兩下。遠山眉黛長,這樣的眉應該不需要描畫吧?鼻子和嘴唇的輪廓周正而纖巧,肉嘟嘟的嫣紅色的唇,下唇比上唇豐滿些。她說話時,微微露出小巧的、貝殼般的牙齒。女孩兒的肌膚十分細膩潤澤,白裏透着粉色。她身上帶着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剛洗過的衣服和香皂混合的氣味,也許還有陽光的味道,沁人心肺。

“這是消毒的,”女孩兒一邊為他上藥,一邊給他解釋各種藥的功效。

周廣缙明白女孩兒為了讓他寬心,他掃一眼藥瓶上的英文說明,說的沒錯。他不知是這女孩兒會英文,還是憑着瓶子的顏色和形狀從而記住各藥的用途。

“要是傷口不好,你來找我們,我們領你看醫生。”周廣缙猜女孩兒大概是看他衣着素樸,怕他沒錢看醫生。“這衣服,”她躊躇一下,“要不,你換了送過來,讓阿媽洗了,縫好。”

“不用,這樣可以了。”回頭讓街頭的縫窮婦給他補兩針。“麻煩你跟伍先生說學生周廣缙應邀來拜見先生。”他有心逗一下那女孩兒。

女孩兒瞪大了眼睛看他,不明所以,忽地嬌羞滿面奔進去。一會兒伍先生出來,女孩兒跟在先生身後,眼睫低垂着。周廣缙趕忙躬身行禮,伍先生将他手臂扶過來看看,傷口覆上了紗布和繃帶,看不出什麽。“怎麽這麽不小心!”先生回身輕聲呵斥女孩兒。“廣缙,怎麽樣,疼不疼?”

“不疼。姑娘處理得很好。是那車夫的事,跟姑娘無關。”他趕緊替女孩兒開解。

“對了,這是內子的外甥,在北京貝滿女中讀書,她在學校裏學過包紮傷口。”

貝滿女中,京城赫赫有名的女中,1864年由美國基督教公理會創建,北京最早引進西方教育的學校,教師幾乎都是美國人,就讀的學生非富即貴。

當晚,他性幻想的對象從李香君、董小宛、顧眉、芸娘等一衆人變成白天邂逅的女孩兒,畢竟那些是書本上的,而這一個曾活生生地在眼前。他放縱後認為自己有些下作,不過既然她的車夫傷了自己,扯了他的衣服,難道她不該對他做出點補償嗎?若是他能堂堂正正地享有周家大少爺的待遇,他可以求娶這個女孩兒,她的身份、樣貌、所受的教育都配得起自己,他笑自己癡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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