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取舍(二)

近兩日,楚韶除了吃就是睡,連淮祯的面都極少看見。

相較于前段時間日日出游,這幾天他連宮殿都不曾離開,每日只能抱着那只兔子解悶。

兔子被他喂胖了許多,跳得沒以前那麽高,卻跑得極快,楚韶出神的功夫,兔子已經一溜煙從他的視線跑沒影了。

他追出去,看見兔子的毛球狀尾巴消失在拐角處,他小跑上前,原想撲過去把它抓回來,沒料到迎面碰上一夥臉生的人。

大概有六七個,為首的年紀稍大,尖嘴猴腮,稀疏的胡子遮住了他的精明相,他身穿一身紫色的官服,腰上配着雙扣玉帶,按照中溱的制定,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在腰間配玉,楚韶憑此斷定此人是個要員。

“放肆,見到太傅大人還不下跪行禮?”有人出言喝道,他還鉗住了那只胖兔子。

太傅

楚韶心道,原來這位就是淮祯所說的太傅。

淮祯跟他提起過,原話是:“如果遇到文騰,你避着點。”

只是讓他避着,沒說要刻意敬重對方。

楚韶擡手作了個揖,微微彎身行了一禮,就算是過了場面上的禮節。

那人卻很不滿意:“你該下跪。”

楚韶挺直了腰杆,不卑不亢地道:“我是裕王的人,不必跪一個三品太傅。你逼我跪,言外之意難道是太傅大人淩駕于裕王之上了嗎?”

“你..."好大一頂帽子扣過來,直把趙四狐假虎威的氣焰滅了大半。

"罷了,不必跟一個小孩置氣。”

文騰擡手止住手下繼續發難,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眼眼前這個無知無畏的少年,見他體态挺拔,容貌不俗,舉手投足自帶貴氣,雖然眼中澄澈一派無知,周身氣場卻和淮祯身邊那群江湖人士和莽夫武将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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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騰閱人無數,憑這一眼就能斷定,這必是世家精心教養出來的貴公子。

想到這裏,他就猜出了他的身份:“你是楚韶?”

楚韶聽他喚出自己的名字,也不意外,微微颔首:“正是。”

“...倒是和我聽說的有些出入。”

文騰起先聽人說,南岐楚氏的二公子美得雌雄莫辨,如今看來,這話是有幾分訛傳了。

男女皆可稱美,楚韶美則美矣,卻絲毫不女氣,跟溱京那些塗脂抹粉比女子還喜歡争奇鬥豔的男寵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楚韶是上過戰場殺過人的,哪怕如今卸了兵戈利器,身上依然透着一股肅殺的冷意,使人不敢輕易逼近。

“請把兔子還給我。”他沖着文騰身邊的趙四說。

趙四單手抓過兔子的耳朵,将之提起,兔子驚懼地踢蹬起來。

楚韶擰眉,趙四突然舉高了手,準備将這只肥兔子摔到地上——他要試試楚韶會不會伸手來攔,只要他出手,趙四就能判斷出他的身手,一旦試出身手,就能憑此推斷出許多事情。

不料他剛準備動作,腕處忽然一緊,趙四一驚,轉頭看去,微微仰起視線才看清來人:“...殿下?”

淮祯稍稍用力,趙四就覺得手腕的骨頭都要被裕王生生捏碎,他顫抖着松手,淮祯擡手一撈,把胖兔子撈進了懷中。

包括文騰在內的一行人立刻向裕王行禮,淮祯頭也不回地朝楚韶走去,将兔子還給了楚輕煦後,才摸着兔子後背的毛,讓這群人免禮起身。

楚韶收斂了只針對外人的冷意,站在淮祯身邊時,整個人比兔子身上的毛還要柔順,他揪了揪淮祯的衣袖,明目張膽地恃寵而驕:“他欺負我。”

文騰:“......."

不日淮祯就要離開岐州,他跟楚韶相處的時間僅餘下兩三日,既然分別在即,他便肆無忌憚地寵他一回,他将楚韶摟進懷中,而後看着趙四道:“你自去領五十板子。”

“殿下..."

"楚韶是我心愛之人,你們下他的面子,不就是在下本王的面子?”他轉而問楚韶,“五十板子是不是輕了?”

楚韶正要點頭呢。

預感到可能會被加重刑罰,趙四匆忙認命:“...奴才這就去領罰!”

淮祯又和善地看向文騰:“本王罰的是太傅的身邊人,太傅可有異議?”

文騰連忙拱手道:“殿下願意替臣教導下屬,是臣之榮幸,未免他人說我包庇。”他看了一眼跪地的趙四,“你再多領30板子。”

趙四:“............"大人!不是你讓我試楚韶虛實的嗎?!過河拆橋不說,還把橋上的板子打我身上?!

“這叫兔子毫發無損,趙四屁股開花。”

回內殿的路上,楚韶如是打趣道。

淮祯聽罷笑了幾聲,擡手覆在楚輕煦的後腦勺,摸了兩下才說:“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岐州。”

“那我同你一起走。”楚韶理所當然地說,“從岐州到溱京要花上足足一日,路上得備些吃的,讓廚房烙幾張大餅帶着。啾咕,你會先帶我去随州看望父親嗎?”

楚韶以為的父親是淮祯編謊編出來的那個随州府尹楚宏,兩家除了都姓楚以外,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楚宏至今不知道自己多出了楚韶這麽一個兒子。

淮祯給楚韶編了個假身份,卻根本沒有去落實,他心裏隐隐已經做了選擇——不打算将楚韶帶回随州,自然,也不用去知會随州楚家來配合這個謊言。

“我需得先回京都述職,之後再回随州。”

楚韶渾然不知自己即将被丢棄,還傻樂着說:“也沒關系!只要跟在你身邊,去哪都是一樣的。”

淮祯不忍直視他耳垂的紅朱砂。

早知道岐州的一切能在短短三個月內解決,他或許不會讓慕容給楚韶下鐘情蠱。

如今糟就糟在,楚韶認定了自己,至少還有9個月的時間,他才能脫離鐘情蠱的掌控。

其實淮祯不是不可以在這九個月間把楚韶帶在身邊,陪他演完這出戲,可惜這一年正是最關鍵的時候,不容出一點差錯。

但凡淮祯理智尚在,都不會糊塗到把楚韶這樣的隐患帶在身邊。

“殿下既已成了他第一眼放入心尖的人,你這樣貿然舍他而去,于楚韶而言是血肉剝離之痛。西域曾有位女子便是如此,情郎為了得到她的身心下了此蠱,最後吃幹抹淨,舍她而去,那女子不過三日便絕望自盡而亡。”

慕容告誡他的這段話,總讓淮祯覺得他是在指桑罵槐,似乎自己就是那麽一個要吃幹抹淨用完就扔把楚韶性命棄之不顧的負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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