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鋒芒(四)
場下所有人的嘴巴都驚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楚明姿眼眶裏的淚水都忘記眨落下來,孫皆看到胡渾癱在地上的慘狀,後背寒毛倒立。
勝負已分。
楚韶收回招式,才看見淮祯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臺下。
他想走下臺,腳下卻一個踉跄,向前栽倒,淮祯跨步上前及時撈過了楚韶軟下來的身體。
楚韶倒進他懷裏後,原本緊繃的一根弦乍然松斷,他眼皮重得快撐不開,卻用手虛抓住九顧的衣領,氣若游絲地問:“啾咕...我...沒給你丢人吧?”
像被一把鈍刀磨了心髒最軟的肉,淮祯打橫抱起力竭的楚韶,騰起殺氣的目光直逼假山上的孫皆。
孫皆被裕王看了這麽一眼,瞬間覺得自己已經當場無了。
他想沖下去解釋,沒想到走得急,被桌角絆了一下,整個人滾下假山。
“孫少!?”衆人驚呼,有伸手去接的,也有看熱鬧的。
不多時,孫皆就滾到了平地上,狼狽不已,他嗷嗷喊疼,企圖引起淮祯的憐憫,但淮祯看都沒看他一眼,只珍重地抱着暈過去的楚韶,箭步如飛地離開他的視線。
楚明姿朝孫皆這個方向呸了一聲,提裙跟上裕王的步伐。
孫皆:“......”欲哭無淚。
“慕容老弟!老弟!!”屠危沖進慕容猶的宅邸,聽家丁說慕容還在醉酒,二話不說沖去卧房,一手撈起藥箱一手把慕容扛豬一樣扛出宅邸,上了街慕容才清醒幾分,趴在屠危身上問:“什麽事啊一大早的擾人清夢!”
“你大爺的都他娘的日曬三竿了!”屠危急步往王府沖去,“楚韶出事了,他那雙手腫得快跟饅頭有一拼了,你趕快想想辦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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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一聽是楚韶的事,慕容瞬間清醒,他下地後,同屠危一起往王府疾趕。
路上,屠危把事情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通,慕容猶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
等到了王府親眼看到楚韶的雙手,只覺得這不是一對饅頭,這分明是一對紅薯。
他的手腕從舊傷的傷疤開始,一路紅腫,整條胳膊有一大半都充血發淤,看得讓人心驚,楚韶雙目緊阖,雙唇慘白幹裂,狀況及其不好。
楚明姿抓着手帕,吓得眼淚直流,卻不敢哭出聲添亂。
淮祯還算鎮定,畢竟楚韶在他面前險些死了兩次,如今這個情況,跟前兩次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他耐着性子等慕容診脈完才問:“如何?”
慕容嘆息道:“舊疾被外力二度重創,血堵了一大半,要是對方再用點力,楚韶性命堪憂。”
楚明姿一地,立即跪地告罪:“都是我不好,我沒保護好他。”
淮祯讓溫硯将楚家小姐扶起,“這不怪你,他們刻意發難,輕易是躲不過去的。”
請帖只敢送去楚府卻不送來王府,足以說明一切問題。
他們只敢欺負府尹的嫡子,卻不敢欺負裕王的枕邊人。
“王爺也不必擔心,所幸沒有傷到根骨,臣開些活血化瘀的藥內服外用,兩日內,楚公子就能好轉。只是這手要徹底消腫,至少需要半月時間。”
“你且開藥,用最好的藥材,不用吝惜錢財。”
“是,臣現在要給楚韶施針放血,還請王爺先去門外等候。”
淮祯定定看了楚輕煦一眼,轉身出了卧房,只留下幾個得力的侍女在內協助慕容醫治。
他剛踏出卧房,門外的小厮就小跑過來禀報道:“王爺,孫刺史帶着孫皆求見王爺,孫皆從假山上摔斷了手,現在在門外負荊請罪。”
淮祯沒好氣地道:“孫重禮這厮,給孫皆平禍他倒是跑得快,孫皆闖禍的時候怎麽沒見他出來攔啊?!”
“那王爺是否要接見?”小厮聽出王爺火氣格外重,措辭格外小心,“孫皆說,說...比武一事,他...他只是想讓楚公子強身健體。”
“他胡扯!”楚明姿憤憤不平地與淮祯告狀,“是他們硬逼着小韶應戰的,那個胡渾還是個土匪出身,招招都要見血,孫皆身邊那群酸秀才還出言羞辱,那些話我...我都沒臉複述!今日這場雅集,根本就是針對楚韶一人的鴻門宴!殿下,你切不可輕饒!”
淮祯心中早就有數,“既然孫皆這麽喜歡強身健體,屠危。”
屠危立即上前拱手:“在。”
“把孫皆抓去軍營裏,挑每日太陽最毒的時候,把他抓去校場操練兩個時辰,他要是曬暈了,就拿冷水潑醒,他要是敢消極怠慢,不用上報,直接軍棍處置!他既如此熱心腸,本王就讓他好好強身健體一回。”
“楚韶的手什麽時候消腫,孫皆就什麽時候‘強身健體’完。”
屠危:“是!”
軍營裏的日常操練可不是孫皆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能受得了的,這可比挨一頓板子折磨人多了!
淮祯:“至于土匪胡渾...”
楚明姿特意提醒裕王:“胡渾昔年殺了十位官兵,其中一位還是臣女家中管事的獨子,後來此人受朝廷招安被孫府收留,狐假虎威招搖過市,欺淩老小的事他沒少做,如今還傷了小韶,請王爺重懲!”
屠危也說:“臣看過那個胡渾,已經被楚公子踹成廢人,日後不可能再仗着身手胡作非為。”
“匪盜一流,不足為惜。”淮祯輕描淡寫地判了此人的結局,“找人押着胡渾,到那十戶犧牲的官兵家中,戴罪下跪,之後收監,秋後問斬。想來這人跟在孫皆身邊也收刮了不少錢財,清點他的財産,全部分給那十位官兵的家屬,屠危,這事你親自督辦。”
“末将領命!”
打發完孫皆父子,淮祯見楚明姿臉上依舊有淚,出言安慰道:“今日你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不用太過自責。”
楚明姿依舊傷心,淮祯便讓她先回楚府,安慰安慰楚家二老。
雅集這事現在肯定已經傳遍整個随州城,楚宏夫婦估計已經知情。
楚韶現在的狀況确實不好,讓他們見了也是徒增擔心。
淮祯便讓楚明姿先回家中安撫,等過兩日情況轉好時,再讓他們進府看望。
大約兩個時辰後,慕容滿頭是汗地推門出來,“殿下可以進來了。”
淮祯箭步走進卧房內,見楚韶雖然還在昏睡,但面色已經轉好,嘴唇上也有了些許血色,露在衣袖外的兩只手臂已經沒有方才那般腫得恐怖,他身上有股很重的藥味。
慕容說:“推拿過後,淤血就消了大半,之後每日上藥即可,待他能下床後,可以适當多活動手骨,于恢複有利。”
“那這小半個月,他身邊就得有人時時伺候着。”淮祯看向溫硯。
溫硯立時明白王爺的意思,上前道:“府裏的聽雪是個可堪重用的。”
聽雪六歲被母親賣進王府做丫鬟,對王府忠心不二,做事穩重,心細如發,一早便被溫硯賞識,準備日後王爺娶了王妃就提她到王妃身邊侍候。
現在看來,給楚韶也是一樣的。
淮祯點了點頭,算是許可,溫硯便派人去知會聽雪。
這時慕容忽然說:“府裏的丫鬟只能照顧楚韶飲食起居,可如果再遇到今日這種困境,楚韶身邊連個會武的人都沒有,恐怕也是不妥的。”
這倒提醒了淮祯,如果今日楚韶身邊有個會武的人代替他應戰,他也不用親身吃這種苦。
慕容一看有戲,立刻進言道:“殿下不必太過糾結,從前楚公子身邊不就自帶了一個武功了得的忠仆嗎?”
“你說司雲?”
他确實是個忠心的,只是不太好控制,畢竟是南岐舊國的人,萬一到楚韶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淮祯想了半天,似乎沒有更合适的人選,便趁着楚韶沒醒,将司雲召到王府前廳。
司雲被押入随州後,一直關在一間配置不錯的牢房裏,別的俘虜牢房裏有老鼠,他這邊沒有,別的俘虜吃糠咽菜,他的三餐裏時常冒出豬蹄雞腿等,總之除了沒有自由和見不到楚韶外,過得比在南宮中那三年好多了。
被召來見了淮祯,聽明白了裕王此番的用意,司雲的眼睛騰地亮了起來。
恨自己不能說話,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淮祯說:“你不能在楚韶面前提起南岐的人和事,也不準再抱着複國的心态去慫恿他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他已經忘了前塵往事,我希望你也能忘了。”
司雲執筆在紙上寫下:“我只忠心于公子,王爺對公子好,我也忠心于王爺。”
淮祯心中了然,原來這小啞巴的立場從來不是什麽家國,只是一個楚韶而已。
——
孫重禮連裕王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打發出了王府。
回到家後,他氣得拿出藤條狠狠抽了孫皆兩下:“我怎麽就生出你這樣的蠢兒子!?”
孫皆跪在地上,左手骨折,肩上又挨了兩下,疼得他龇牙咧嘴,委屈至極:“我說要送請帖去楚家,你也是答允了的!現在倒來罵我蠢?”
“我讓你去邀楚韶,是希望你跟他搞好關系,哪怕你要給他下馬威,我有沒有叮囑過,讓你見好就收,不要跟他硬着來!?”
孫重禮只有孫皆一個兒子,自然是百般溺愛,這孩子對裕王什麽心思他一清二楚,現在憑空冒出一個楚輕煦,他也知道兒子心裏有氣,便默許讓他借雅集撒氣。
裕王不在随州城時,刺史府是“老虎不在家猴子稱霸王”的那只猴子,仗勢欺人慣了,但也只是欺人沒做得太過分,蓋因他們從前碰到的都是軟柿子。
今日如果楚韶也是個軟柿子,那麽在趙無專出言挑釁時,楚韶就該默默容忍,不生事端,胡渾出面挑戰時,楚韶也該知難而退,主動認輸。
從前那些軟柿子都這樣,孫皆就以為楚韶也是這類人,沒想到楚韶寸步不退,一點讓他欺負的機會都不給,孫皆這才失了分寸,釀成今日大禍!
“來人啊!”孫重禮召來管事的,說:“把少爺養在府裏的那群不幹不淨的武夫和幾年都考不上功名的窮酸秀才,全都給我趕出府去!今後不準他們再跟少爺往來!”
“爹?!”孫皆還不肯了。
孫重禮劈頭蓋臉地罵道:“不過是一群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東西,哪天你被他們唆使害了整個孫家,你才知道錯是不是?那個趙無專連科舉的資格都被王爺削了,胡渾從前殺了十個官兵的事情被翻了出來,馬上就要秋後問斬了!你還不知道這事有多嚴重?!”
“......”孫皆吓哭了,“那難道我真要去軍營裏曬脫一層皮?”
孫重禮:“傻兒子,你知足吧,你要不是重臣之子,你以為裕王今日會留你一條性命?!”
“那楚韶就那麽金貴?我不過是讓人...”
孫重禮擡腳輕踹了蠢兒子一腳,把他未說出口的話都踹了回去:“你還敢說?!腦袋不要了是不是?”
家丁來報,說屠危屠将軍已經來“請”孫少爺往軍營“強身健體”了。
孫皆一臉天塌地陷的表情,孫重禮無計可施,只能看着兒子被拉去軍營“強身健體”。
作者有話說:
“強身健體”=軍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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