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鋒芒(五)
時間随着孫皆的膚色逐漸推移,孫少爺從剝殼的白雞蛋被曬成鹵水茶葉蛋後......
楚韶的手終于消了腫,只是淤血還散在疤痕附近,每日早中晚都需要用藥油按揉化淤。
白日裏淮祯忙于公務,這事是讓聽雪這個小丫鬟做的,她只同慕容學了兩回,就掌握了按揉的訣竅,将楚韶的傷照顧得很是妥帖。
到了傍晚,淮祯回到王府,用過晚膳後,會親自替楚韶按揉手臂。
那藥油能活血生熱,春末的天氣體內燥熱可不好受,淮祯便将楚韶帶到花園的小亭裏,在月色中一邊乘涼一邊替楚韶按揉傷處。
雅集之後,楚韶在随州的日子舒服了許多。
外界對他的流言蜚語徹底杜絕,再無人敢質疑他在南岐舊國遭遇過什麽不堪之事,別的不說,就這種一腳能踹廢一個五大三粗的土匪的身手,誰敢欺負他?他不欺負人就不錯了吧!!!
那日他無心插柳,居然大出風頭,一下成了城中少女傾慕的對象。
現在随州百姓都認定楚輕煦和裕王是天生絕配,甚至斷了許多人想争裕王妃寶座的念頭,他們自知要超越楚韶實在太難,孫皆就是最有警醒作用的前車之鑒。
這日夜晚,淮祯照例撩開楚韶的衣袖,見上面的淤青已經消得差不多了,他擡手輕輕按了按,比之前幾日嗷嗷喊疼的情狀,今天楚韶已經能面不改色地說:“不疼了。”
他眨巴兩下眼睛,往嘴裏塞了一塊桂花糕——傷好之後,又變得能吃能睡了。
淮祯放心一些,起身道:“我去拿樣東西,你就坐在此地,不要走動。”
楚韶疑惑地看着啾咕往書房而去,順手又往嘴裏塞了塊綠豆糕——王府的糕點實在是做得太好吃了!
一旁的聽雪怕他噎着,主動倒了一杯溫茶放在楚公子手邊。
楚韶往四周一看,司雲又不見蹤跡。
聽雪笑着指了指園中那棵桂花樹,說:“司雲小哥又上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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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韶往樹上望去,仔細盯着看了許久才發現那抹深藍色的身影,司雲隐在夜色中看得不太真切。
但那日楚韶在花園小橋上不小心絆了一腳,還沒摔到地上,就被不知從何處蹿出來的司雲給扶住了。
他身手極好,尤其輕功一道,簡直是來無影去無蹤。
淮祯說司雲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将士,因早年受傷,所以成了啞巴。
楚韶不疑有他,只覺得司雲格外面善,似乎早就見過,卻不知在哪裏見過。
司雲察覺到楚韶的視線,擡手朝公子揮了揮,引得楚韶淡淡一笑。
有時司雲也慶幸自己是個啞巴,因為口不能言,所以裕王才能如此放心地将他安排在楚韶近身。
很快,淮祯從書房出來,手中拿着一把精致的袖箭。
他把袖箭交到楚韶手中,楚韶輕易握不動尋常鐵制的武器,他以為這枚袖箭也會很重,沒想到淮祯松手後,他居然能徒手将這把袖箭握緊了。
“我在庫裏找了塊輕質的玄鐵,專門為你打造的。”
“這是...專門給我的?”楚韶受寵若驚,拿起袖箭仔細端詳。
箭匣呈圓筒形,周身光滑,很好握持,內裏是梅花狀的機關口,末尾處有個可以轉動的蝴蝶片,遇到危險時,只需要觸碰蝴蝶片,六枚暗箭就呈梅花狀同時發射,三十步內取人性命不成問題。
都不用淮祯解釋,楚韶自己就摸清了這把梅花袖箭的機械原理。
淮祯:“司雲身手不輸于我身邊的武将,但人陷入險境時,靠自己總比靠別人要好,有袖箭防身,日後再遇到胡渾之流,只需動動手指就能要他們的命。只是這塊玄鐵沒有那把匕首的材質好,你別嫌棄。”
老侯爺給楚韶制匕首的那塊玄鐵世間罕有,淮祯南征北戰,自認也算坐擁數萬奇珍異寶,卻找不出第二塊可以與之媲美的玄鐵來,只能退而求其次。
楚韶的關注點卻是:“你親手為我做的?”
“嗯。”
楚韶眼眶一熱,撲進裕王懷裏,感動不已:“啾咕,你真好。”
“...這就算好了?”這只是他随手施予的一點小小小小小小恩惠。
“嗯嗯。”楚韶用力點頭。
淮祯面上不露聲色,實則內心膨脹萬分。
“王府裏還有許多奇珍異寶,這把袖箭實則是最不起眼也最不值錢的。”
楚輕煦篤定說:“金山銀山都沒有你親手做的這把袖箭值錢!”
裕王嘴角忍不住上揚,“那你看看,袖箭上還有什麽特別之處?”
“嗯?”經他提醒,楚韶又仔細端詳起這件輕盈卻可致命的武器,發現每一根箭羽末端都刻着一團東西。
“這是什麽?胖頭魚?”他用指腹摩擦這處雕刻的圖案。
淮祯:“......”
“不是魚,你再仔細看看。”
楚韶看到的是一團圓形的身體,一個頭和四只腳。
“難道是烏龜?”
“不,這是兩只翅膀。”淮祯指了指那兩支奇形怪狀的“腳”,“指腳為翅”。
“翅膀?這是小雞?”
“......”裕王善意提醒,“它會飛的。”
“鳥?這是只鳥?”楚韶瞳孔地震:“這居然是只鳥?!!”
“...其實...”淮祯握拳抵唇,假咳了一聲,說:“這是只小鳳凰。”
楚韶:“.........................”
一陣夜風涼飕飕地吹過,良久,楚韶才說:“雕...得...真...像!”
淮祯一看就知他是在“阿谀奉承”。
楚韶把十二支箭羽都擺在桌上,每只箭末端都雕着形狀各異的......額,鳳凰。
“每只都栩栩如生。”楚輕煦幹笑着說。
淮祯:“...........”還能表現得再明顯一點嘛?!
“為什麽要雕一只鳥呢?”
楚韶實在是不忍心稱這幾團奇形怪狀的圖案為鳳凰。
好在鳳凰是百鳥之王,也是鳥。
淮祯卻反問他:“你平日喊我什麽?”
“...啾咕?”
淮祯逗他:“多叫幾聲。”
“啾咕啾咕啾咕~”
楚韶平日都能好好說話,偏偏叫淮祯的小字時,格外地軟糯婉轉。
你說他是故意的吧,那肯定是故意的,這樣冒犯一個親王的名諱,嚴格來說也是要打板子的,不過淮祯可舍不得,他樂意聽楚韶這樣喊自己,既顯得格外親密,又不失可愛。
他身邊最缺的,就是這樣一個可以放下所有防備去親近的可愛之人。
他笑着問一旁的聽雪:“你聽聽,這不就是鄉間小鳥的叫聲嗎?”
聽雪笑着應和,“還真是。”
楚韶:“.................”
所以這團小鳥不僅代指鳳凰,還代指他自己???
他膽大包天,上手揪住淮祯兩頰的肉,把裕王殿下一張英俊的臉蛋揉圓搓扁,氣呼呼兇巴巴地反駁:“你才是小鳥!”
淮祯湊到楚韶耳邊,輕聲咬耳朵:“本王可不小。”
楚韶:“..................”
不 知 羞 !!!
——
“現在坊間賣得最好的話本就是‘霸道王爺俏王妃’,王爺自然是裕王了,王妃就是你啦!”
“噗——!”聽到楚明姿這麽說,楚韶把剛喝進口中的酸梅汁吐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一進随州就成了各位說書先生的話本素材,但沒想到故事已經發展這麽離譜了?!
“弟弟,你得習慣,你現在可是名人了。”
楚明姿遞過去一方手帕,楚韶擦了擦嘴角的酸梅汁,臉紅地撫額:“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怎麽傳得這麽離譜?”
“原先我也覺得離譜,後來讓人買了幾本回來翻看,發現上面都是誇你的,那就沒事了。”
“你...你還買回來看?!”姐姐這麽有閑情逸致的嗎?!
楚明姿洋洋得意:“嗯,我買的還是金裝限量版,要提前跟書齋的掌櫃預定的,你不知道這些話本有多搶手,随州城的名媛閨秀都加錢來定的,大家平日聚在一起,說的都是這些話本裏的離奇情節。”
“到底有多離奇?”
“有多離奇,你同我上街親眼看看就知道了。”
就這樣,楚輕煦又被長姐拐騙出門,來到了随州城內最繁榮的一條書墨街,這條街顧名思義,賣的全是筆墨紙硯和各類書籍,有正統的四書五經,也有坊間神話傳奇和...各類話本。
楚明姿原本想帶着楚韶進城中最大的蘊墨書齋逛逛,中途路過了一個支起來的小書攤。
這條街有許多小書攤,都是一些讀書人随手編撰故事來掙點花銷的,不足為奇。
但楚韶眼角餘光瞥到那個書攤時,莫名就移不開了。
書攤邊的老板是個胡子花白雙目爍爍的耄耋老人,他的小桌上擺了一排光看書名就讓楚韶耳根發熱的話本,然而他的書攤上寫的又是“算命”。
“......”
楚韶看了一眼在裏頭挑書的明姿,悄悄走出書齋,站在了這個算命攤前,他都不好意思去翻這些話本,只問這位老者:“先生究竟是算命還是賣書?”
“買一本書,附贈算命一次。”老先生眸光和藹地看着楚韶,“楚公子來一本?”
楚韶微驚:“你怎知我姓楚?”
“公子如今在随州城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啊?”老先生指了指自己左右兩旁的同行,楚韶一眼望去,好家夥,自己的畫像都被這群書生臨摹來賣錢了,還畫得神韻皆足,難怪。
老先生道:“一本書,六文錢。”
楚韶掏出荷包,本來拿的是一錠銀子,後來想了想,又換成兩錠金元寶,放在老先生桌上,闊氣地道:“你這書攤上的書我全要了,但你得答應我,把,把這個什麽什麽金屋藏嬌什麽的名字換掉,換個正常點的...”
說着說着,他自己臉先紅了。
老先生爽朗地笑了兩聲,不去碰金子,卻忽然摸上了楚韶的手腕,楚韶一驚,他腕上已經戴了那把袖箭,尋常人碰到,恐怕要被吓到。
老先生卻面色如常,只高深莫測地說:“這把袖箭以後是要弑君的。”
“...你在說什麽?什麽弑君?”
“老朽什麽都沒說。”老先生笑呵呵地收下兩錠金子,幫楚韶把六本《金屋藏嬌:裕王心尖寵》的話本裝好了。
楚韶:“不是還附贈一次算命嗎?”
老先生指了指這六本書,“書裏都算好了。”
楚韶當他在故弄玄虛,他半信半疑地翻開一本,粗略地掃了一眼,開篇就是一場戰事,寫的是:
裕王受召回京,王妃鎮守随州城,獨擋數萬土匪。”
“............胡編亂造。”
随州毗鄰京都,守備森嚴,怎麽可能被土匪圍住
開篇就太離譜,楚韶直接翻到了後面幾頁,不想內容寫得更大膽:
裕王弑殺長兄,登基稱帝,年號煦德。
“荒唐至極!”
楚輕煦一眼就看出來,這年號居然還取了一個自己的字,年號事關國運和千秋萬代,就算淮祯真的做上皇帝,怎麽可能荒唐到把枕邊人的小字鑲進年號之中?
楚韶自認沒這個分量,但是那些姑娘家的估計都要當真并且感動得一塌糊塗了。
更讓他膈應的是,這書裏說淮祯日後要做皇帝,皇帝就是君主。
他摸上左腕的袖箭,袖箭要弑君,袖箭在他手裏,豈不是說他日後要弑淮祯這個君?
他怎麽可能傷害啾咕?
這話本簡直荒謬絕倫!
他從書中擡頭想要和老先生辯駁幾句,卻發現人早就沒影了,連算命的書攤都不知何時撤了個幹淨!
作者有話說:
啾咕:你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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