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南域歸途
許牙牙知道雲岐趕得急,沒有往北漠深處去,而是轉回西疆。西疆沿途封查嚴密,幸虧乞幫動作兇猛的卡住了沙廊商道,才能夠讓他們穿越商道直接去往南域的地境。
“說起來這乞幫的少言還真是個角色。”許牙牙拉着驢,低聲對捂掩嚴密的雲岐說。“小爺還是第一次聽說這麽強悍的姑娘,在西疆這地上也能混的風生水起。”
他們現在正要出邯城。只要出了邯城,往南走三裏路就是沙廊商道了。
雲岐哼了哼,心道你小子也不打聽打聽這姑娘是誰的徒弟。
“不過怪可惜。”
“可惜什麽?”
“這麽兇悍的姑娘,誰敢要回家啊?說不定長得就五大三粗的,反正小爺才不要這——嘶,老爺子你打我做什麽!”
“凡事耳聞皆不可信。”雲岐拉了拉攏在頭上的鬥篷,“眼見也未必真。”
“那怎樣才是真的?”
“你知道人有幾種眼目麽?”雲岐反問他。
許牙牙指着自己眼睛。“知道,這一種啊。”
“不對。”雲岐難得沒逗他,有幾分認真的望向前邊。“該是四種。”
“單眼、雙眼、瞎眼、沒眼?”他還沒說完水囊已經敲在頭上了。
“臭小子你走了八輩子的好運不是老子的徒弟,不然揍不死你!”雲岐扔過去水囊,難得的有些滄桑善感都被他折騰散盡了。“是肉眼、心眼、法眼、慧眼!”
“哪有人長這麽多眼!”
“你錯了。俗人都只用肉眼去看世事,所以他們活在渾噩和繁雜之中。聰明人用心眼去察世間,所以他們活的風生水起。至于法眼和慧眼,那是至聖者的眼,能穿透皮囊身軀,越過浮塵表象,看到最真的本心。小子,你如果想不明白這個道理,一輩子只會用肉眼去看察世事百态,那就活該你一事無成庸碌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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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牙牙面上的神色松動了幾分,不禁問道:“那,老爺子你是什麽眼?”
雲岐摸了摸遮掩在鬥篷下的鼻尖,藏了眼底的苦澀。
“我?我沒有眼。”
所以看不破紅塵,望不斷癡念。寧至此境地,都要去見他一面。
許牙牙動了動唇,卻沒有說話。他拉緊胭脂的缰繩,悶頭難得的安靜,不知在想什麽。
正當驢子要走出城門時,城中突然喧雜起來。
“關城門!快關城門!今日商隊不可通行!”轉出街道的人策馬飛疾,大聲沖城牆上喊話,“三爺命令,今日不可通行!”
一旁守查城門的乞幫漢子面面相觑,卻還是畏懼于三爺的名號,招手讓正通行的商隊們退回。許牙牙也被拽住,扣住在了咫尺的城門處。
雲岐攏緊鬥篷,眼中殺氣橫現,回首望去。
一隊快馬急策而來,為首的青衫男子眉目俊氣,磊落淨朗,正是乞幫少言座下的王三爺王永德。
“諸位。”王永德勒馬拱手,客氣道:“乞幫今日不便通開城門,勞煩諸位朋友今日宿在我邯城,一切花銷乞幫包攬。”
“不行!”城門口的年輕人突然跳起來招手,“不行!”
王永德目光轉向他。
許牙牙低罵一聲,硬着頭皮大嚎一聲抱住胭脂,悲切凄凄,“三爺!我今日必須趕去沙廊商道,您如此玉樹臨風英俊潇灑器宇軒昂氣度不凡,就松松口成嗎!”
王永德擡手讓身後的乞幫漢子不要動,目光卻移到了背對他的雲岐身上。“乞幫辦事向來知禮,你不妨說說何故。”
許牙牙硬是擠紅了眼,拽着雲岐的袍角,抱着胭脂的腦袋。“您看我家就剩這兩個了,偏生這驢還有些毛病,好容易今日給喂飽了願意趕路,我爺爺這急等着去南域治病呢。”
王永德不經意般的催馬上前幾步,停在他們一旁,“當真可憐。”臉上神色不曾動過的青年馬鞭卻迅疾砸抽向雲岐!
雲岐眯眼一狠,就要出手。哪知許牙牙猛然蹿出,一把按壓住他的手,硬是要用背扛下這一鞭,嘴裏還嚷着,“松松口吧三爺!我爺爺等不了!”
那淩厲抽來的馬鞭在下落的瞬間偏打向空中,炸響一聲,卻絲毫沒有落在兩個身上。
王永德在馬上隐約看見鬥篷下灰白的發,微微皺起眉。他感覺向來準确,這次怎麽……又沉沉地看向許牙牙,閉眼嚷吼的年輕人臉漲得通紅,緊張的神色倒不假。
“開門。”半響,他收鞭,轉過馬頭。“諸位,今日乞幫招待。請吧。”說罷身後的乞幫漢子圍上了衆路商隊,不管喧雜聲,一律押向邯城內。
“快走吧你。”一漢子拍了拍許牙牙的肩,“三爺開恩了。”
許牙牙趕忙裝出大恩的模樣,一路塞銅珠道謝,拉着胭脂就走。
雲岐緩緩回首。
馬上青衫的王永德正和另一邊策馬奔來的硬朗青年接頭,乞幫衆人紛紛喚了聲“鐵二爺也來了”,兩人在馬上不知低語了些什麽,那個叫做鐵木由的鐵二爺也轉頭望來,看見雲岐掩着的鬥篷,搖搖頭,拍了拍王永德的肩。
“不是玄雲宗的人,三弟,我聽聞少言她……”
城門轟然的關上。
雲岐卻笑了。
“吓死小爺,還想着這一鞭子抽下來該怎麽還回去,他……”許牙牙突然咦了一聲,湊近雲岐,“老爺子你怎麽笑的這麽。”他抽搐了下唇角,“□□啊……啊!”
雲岐收回敲他的手,哼了幾聲。“你懂個屁。”
你懂個屁——這是我畢生最驕傲的徒弟帶出來的人物,你怎麽懂我心裏那份難言的自豪和驕傲,你怎麽懂。
“老人家就是莫名其妙。”
“老子老麽?”雲岐又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尖,想起小徒弟也這麽叫喚過。“或許……真的老了吧。”
“小意思!”許牙牙牽着驢拍了拍胸口,“有小爺的金針給你養上半年,容光煥發不是夢!”
雲岐嗤了一聲,“快點趕路。”
“說起來,你為何要這麽着急去南域?”
“見人。”
“是情人,美麗的姑娘?”
“啰嗦。”
“長路漫漫讓我們爺倆敞開心扉的恩愛吧!”
“……去死吧。”
“噢,老爺子你這麽說話真是太殘忍了……”
已經入秋依舊的冽風掀起鬥篷,露出灰白的發。風聲帶着發揚在空中,晴日天爽,雲岐擡起的眼在日光中,似乎已經能看見南域波蕩的水紋。
他要回來了。
阿溪,
……忘卻的歲月那麽久,我回來了。
***
第四日的夜,他們終于趕到南域。
“老爺子。”許牙牙牽着驢,站在繁鬧的水鄉街頭,神情有些茫然。“我們往哪裏去?”
兩個人自從進入南域地境後,都莫名的沉默下去。許是各自都是心事難明,自然不能再如前幾日那樣的開展笑顏。
“去哪裏?”雲岐一時間也有些茫然。他已經,已經很多年不曾出來過了,匆忙之間,也不知道花溪到底在哪裏。南域這麽大,去哪裏找呢?
“去找家梨木招牌的店。”凡梨木牌匾,皆是當年他留在南域給花溪的鋪子。八十年,鬼知道還是不是這般,他只想試一試。
許牙牙牽着驢,在街上認真的環顧,“梨木招牌,梨木招牌……啊,有了。”他興沖沖的拉着驢到了家客棧的門口,“老爺子,是這家嗎?”
雲岐眯眼打量了半響,最後只能搖搖頭。“去打聽一下罷,就說西疆來信了,若是他回你一句西玄狂不狂,你就答他不如岐溪長。”
許牙牙進去沒多久,就被掌櫃的追打出來。他這幾日趕路趕得緊,身上的青褂風塵仆仆,又因為一路上打點關卡,沒剩多少銅珠了。瞧起來自然不像什麽富貴的主。
“做什麽做什麽什麽什麽啊你!”他抱頭蹦跳着躲閃,沖出包圍,拉起胭脂就跑。“老爺子你可得看仔細了!這什麽啊,我給他說西疆來信了,他回我一句你有病!”
雲岐沒回話。
後邊人還在叫罵,許牙牙已經帶着他跑遠了。
怕是,花溪已經棄了這些鋪子吧。八十年的時間,掌櫃都不知道要換幾批,哪裏還有人記得這些暗接語。就像他給花溪的所有,都被多年前他親手封斷了。如今還剩什麽,雲岐擡眼去看街道,眉宇間深深地倦憊。
還剩什麽呢。
“老爺子。”許牙牙邊走邊摸懷裏的銅珠,摸了半響,突然睜大眼。“奶奶的!”銅珠呢?銅珠呢!他轉身就要沖回先前的店,被雲岐拽拉住。
“罷了小子。就讓你委屈一夜,和老子去睡街巷。”
許牙牙也知道回去大抵也找不見了,懊惱的抓了把腦袋。“一回南域就這般,這地當真和小爺風水不和。”又摸了把肩上背着的包袱,“……罷了。反正金針還在。”
晚間兩個人和胭脂一起坐在街岔的小巷裏,許牙牙不知從哪裏的乞丐那裏要了些地瓜,扒了些火,烤給雲岐吃。
這小子雖然聒噪了些,但卻不會讓人讨厭。
雲岐吃了些地瓜,就靠在牆壁上閉眼。許牙牙蹲在火邊扒拉着地瓜,時不時看他一眼,也不知道他睡了沒。
“說起來倒該我請老爺子。”許牙牙自顧自的說,倒像是講給自己聽。“小爺在這地混了很多年,雖然混的不怎麽樣,但起碼還有幾分名號。可惜……可惜。”他頓了頓扒地瓜的手,望着火眉眼肅然,竟是不同于平常的模樣。
許牙牙怔了一會,自嘲似的笑了笑,拍了把一旁打鼾的胭脂。“到頭來,竟只有你一直在身邊。”
胭脂哼了哼,埋頭繼續酣睡。
他也笑了笑,用土滅了火,把剩下的幾顆地瓜埋進土灰裏溫着,明早還能吃上熱的。然後惬意的伸了懶腰,枕着胭脂睡過去。
回到了南域,夢裏也不好。許牙牙夢回他離開這裏前,那時候千濟門當屬他許家為大,想他許家世代聖手,一把金針絕冠世間。雪滿裳那個老妖婆算什麽東西,他及冠之前,向來沒有能挫敗他許家的事情。
在那之前。
許牙牙煩躁的翻身,肩頭突然抓上一只手,吓得他失聲驚醒。
猛烈的喘息聲,是雲岐,雲岐扣着他的肩頭。
“老爺子。”許牙牙有些驚愕的向後躲,肩頭卻劇痛的被扣住,他神色一驚,探掌在雲岐的後頸。“垃圾玩意,這垃圾玩意!”
明明被他用金針封住的冰蠱,不知為何爆發爬出,在雲岐後頸鼓動着,冰涼刺骨。
他翻起身,迅疾的扯過包袱,拽開裏邊的針囊,卻傻了眼。
——他媽的,金針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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