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老爺

一曲聽罷,劉彥昌對着身邊嬌媚的婦人贊道:“難怪人說梁州是‘小京城’,你這口小調兒,不比京城胭脂樓的姑娘差!”

粉頭笑道:“二爺好耳力!奴家這曲兒,正是胭脂樓的師傅教出來的。”

做粉頭營生的,總有辦法把客人的來歷打探清楚。這粉頭知道,眼前這位爺,是前城守大人的親弟弟。于是她笑道:“人們都說,皇上要封劉大人做忠義侯……二爺您是劉大人的親弟弟,豈不是小侯爺?”

“淨胡說!”劉彥昌笑罵了一句,說,“‘小侯爺’是指我的侄子!”

粉頭忙告罪,說:“奴家是沒見識的,二爺莫怪。”又笑問,“那二爺是什麽,是二侯爺嗎?”

劉彥昌被粉頭故意裝傻賣癡,逗得哈哈大笑。不過笑罷之後,他又嘆了口氣,說:“嗨,我什麽都不是,也什麽光都沾不上!”

原來,劉彥昭最初當官的時候,官小清貧,時不時要家裏接濟。劉彥昌頗看不起當官的哥哥,時不時嘲笑哥哥幾句。後來劉彥昭的官越當越大,而且慢慢置起了房産和田地,劉彥昌這才羨慕起當官的哥哥來。

劉彥昌幾次想讓哥哥幫他疏通,也弄個小官過過瘾。但是大周朝選拔官吏的制度嚴格,多是以舉入官,少有恩選的。若是憑賄賂,也只能當個九品小官。

所以劉彥昭卻一直沒幫劉彥昌辦好這件事,這讓劉彥昌對劉彥昭頗有意見。

“二爺,還是喝酒吧?”粉頭慣會見風使舵,見劉彥昌面有不悅,忙勸喝酒。

劉彥昌笑着端起酒杯。

嘴唇剛沾到酒杯,卻聽門外有人禀報:“二老爺,大太太那邊派人過來了。”

劉彥昌吓了一跳,酒杯差點兒掉地上。

說起來,劉彥昌一直有些怕這位大嫂。因為徐氏平日不茍言笑,也不喜歡多說話;但是每說一句,必落在關節上,讓人不得不敬畏。

而他在大哥治喪的期間,卻在驿站裏跟粉頭喝酒,實在跟禮儀不合。這要是被大嫂逮住,不知會怎麽跟他鬧翻天。

于是他忙示意粉頭不要出聲;自己整了整衣裳,漱了漱口,聞着沒有酒氣了,這才來到外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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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來在八仙桌旁坐好,随後才讓随從把來人喚進來。

人進來了,一共有兩個。前面一個穿着戴風兜的鬥篷;後面一個,看打扮是個婆子。

前面來人把風兜摘下來,劉彥昌一看,小小地吃了一驚——這人不是別人,竟然是徐夫人的貼身丫環蘭香。

蘭香出現,就等于徐夫人親自出現。而且,沒有特殊情況,蘭香是不可能出內院的門的。所以劉彥昌心裏沒底,怕真是自己在驿站偷懶的事情被大嫂知道了。

他又看看蘭香後面的那個婆子,卻不認識。他以為是徐夫人新雇的下人,便不以為意。

其實,這個婆子是秦氏扮的。

秦氏穿了一身肥大的衣服,用頭巾包了頭,就像變了個人一樣。她低着頭,就算熟悉她的人都認不出她來了,更不要說劉彥昌,他從來沒有見過她。

蘭香帶着秦氏,給劉彥昌行禮。

劉彥昌在蘭香面前,還是要擺擺二老爺的架子的。他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說:“我這幾日身上不自在,沒在靈棚那邊……大太太叫你來,可是有什麽事嗎?”

蘭香低着頭,恭敬地說:“太太讓奴婢請二老爺安——太太說,二老連夜趕路累到了,又因心中悲痛,多半是上火了。太太讓二老爺一定好好靜養,如今劉家再無別人,全都仰仗着二老爺呢。”

聽罷蘭香的話,劉彥昌作出一副悲痛的模樣,低頭掩面泣道:“我那兄長,自小就比我有出息……可惜的是,他竟然這樣命薄,英年早逝!這讓老太太怎麽承受得了!”

蘭香說:“說到老太太——太太讓奴婢轉告二老爺,老太太她們大概明天就回來了。”

“噢?”劉彥昌忽然停止悲痛,他擡起頭來,問,“找到她們的下落了?”

蘭香回答:“正是,她們确實是奔南方去了。蓮夫人娘家哥哥在南方有位朋友,是位富商,她們正是投奔那人去了。如今聽說北方戰亂平息,她們便回來了。恰巧和太太派去尋她們的人,在半路上遇到了。”

劉彥昌想了一想,悻悻地“哼”了一聲,說:“她們倒知道向南跑,當時怎麽就不告訴我一聲?”他又說,“幸好咱們劉家莊地方偏了些,這才沒遇到叛軍。聽說叛軍經過的村子,被殺得雞犬不留呢!還有我那十多畝麥子,剛出青苗,全被叛軍的馬隊踏爛了!”

蘭香低頭不語,只聽着劉彥昌報怨。

等劉彥昌說夠了,蘭香又說:“奴婢此來還有一事——”說着,她回身從秦氏手上拎的包袱裏,拿出一只檀木匣子,雙手捧着,放到劉彥昌身邊的八仙桌上。

“這是什麽?”劉彥昌好奇地問。

“這是我們那房裏,所有房産和地産的文書……”蘭香說,“因為戰亂,文書都不見了,太太剛請新任城守李大人幫忙補辦的。”

“噢?”劉彥昌挺感興趣。他知道自己哥哥在梁州置辦了不少家業,但是具體都有些什麽,他并不清楚。

他打開匣子,把文書拿出來翻了翻。這才發現,自己大哥還真有斂財的本事。不僅在梁州城裏有房産和店鋪,在梁州城和京城交界的鄉下還有田産,甚至在京城裏還有住宅。

劉彥昌看得兩眼直放光。他哥比他想像得還要肥。說來也是,人們不是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嗎?他哥劉彥昭,可是在有“小京城”之稱的梁州城,當了三年的最高行政長官。更何況這之前,他哥還在其他地方做了十多年的官。

“給我看這些做什麽?”劉彥昌被這些財産晃得眼發花,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問道。

蘭香說:“太太說,她早就一心向佛,兩耳不聞窗外之事。如今老爺沒了,她更應該謹守門戶,專心教養大少爺成材……”說到這兒,蘭香停頓了一下,擡眼看了看劉彥昌臉眼色,随後她又垂下眼睛,說,“太太拿着這些東西根本沒用,也不會用。而且太太受封節孝夫人,如果抛頭露面打理這些産業,恐怕會被外人笑話,給咱們府上抹黑。所以太太教奴婢拿過來,送給二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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