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規矩大

劉彥昌和袁太君帶着仆從們,一進侯府的院子,便被一群衣甲鮮明的士兵給圍住了。

劉彥昌等人吓壞了,心想自己沒犯法啊,怎麽被官兵包圍了?又想,莫非是走錯地方了,侯府什麽時候需要這麽多官兵把守啊?

這時,從偏殿裏施施然走出一人。只見他中等身材,面皮白淨,額下無須,臉上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皇宮裏的大總管太監,連升。

連升身後,還跟着一位小太監,手捧拂塵。他正是連升的徒孫,小冬子。

連升步履從容地走到衆人面前,站定後看了看衆人,先沒開口。

小冬子走到衆人前面,一拂手中拂塵,指着劉彥昌等人說:“爾等聽了——皇上聖明,念節孝夫人體弱多病,特派連大總管親自來侯府照料夫人起居,并打理一應內外事務。爾等來到侯府,要遵守侯府規矩,不可行差踏錯!”又對衆人說,“快來見過連大總管——”

劉彥昌和袁太君等人,一下就被小冬子這幾句話給唬住了。劉彥昌和袁太君忙上前行禮,說:“見過連大總管——”

劉彥昌說:“連大總管您辛苦了,在下是忠義侯的親弟弟,旁邊這位是我娘,我們從老家劉家莊過來,來看望我大嫂和我侄子的。”

連升似笑非笑地看着劉彥昌,說:“我知道,都不是外人嘛。不過,侯府的規矩還是要守的。你們記住了,住在侯府裏,可不跟住在鄉下一樣——不準到處亂跑;若走錯了地方,被侍衛們拿住。不問是誰,立馬砍頭!”

衆人聽到“砍頭”二字,都吓了一哆嗦。又向旁邊瞥見衣甲鮮明的士兵,衆人只覺脖子後面涼氣直冒。

“是是是!”劉彥昌連忙答應。

連升邁着方步,回偏殿歇着了。小冬子安排各人宿處。

袁太君仍然住東院的第三進院子。

劉彥昌上次住過的邀月樓被李太醫一家占了,所以劉彥昌和他帶來的人,只能去後殿院內居住。反正後殿院內也有七八間的屋子,足夠他們住了。

小冬子把袁太君引到她住的院子裏,袁太君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他們是聽說徐氏病得不行了,這匆忙趕過來的;那麽。徐氏到底病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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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袁太君問小冬子:“這位小爺爺,但不知我兒媳婦她,身體如何了?”

小冬子說:“節孝夫人身體康健。只是她今日略感疲倦。不方便見客,你改日再去給她請安吧。”

“身體康健?”

袁太君覺得納悶,不是說徐氏已經病得快不行了嗎,怎麽又身體康健呢?

随後,她又從小冬子的話裏。聽出些不對味兒來。她說:“我是她婆婆,是她的長輩,應該是她來給我請安,我怎麽能去給她請安?”

小冬子聳動肩膀,笑了笑。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像足了連總管。

他說:“我說老太君。我們尊您一聲‘老太君’,是看在侯爺的面子上!可是您有品嗎?您什麽品都沒有,您就是一介平民。可是我們節孝夫人。那可是二品朝廷外命婦。您說說,民見官,不應該是您給夫人請安嗎?”

“可我是她婆婆啊!兒媳婦還能大得過婆婆去?”袁太君的蠻勁又上來了。

小冬子說:“論家法,兒媳婦是大不過婆婆去!可是家法大不過國法——按規矩,您只要一天沒封诰命。您一天就是平民;就算您将來受封诰命,如果您的品秩大不過節孝夫人。您還是要跟她請安!”

“我,我……”袁太君氣憤了,她不可思議地說,“那我這輩子,就要向她低頭了?!”

小冬子笑道:“對不住了,我們眼裏不看別的,就看規矩!前些日子,皇後娘娘回敬國公府省親,敬國公老爺和國公夫人還要向皇後娘娘請安呢!您能跟敬國公老爺和國公夫人比?”

“不能比!”袁太君懊惱地叫了一聲,随後她叫丫頭扶她回房,不再跟小冬子辯理了。

她本來就沒見識,而小冬子卻在宮裏練就了伶牙俐齒。她哪兒辯得過他,不是白找氣生嗎?

袁太君等人這次住下來,跟上次情形不同。院中的人,休想出院子一步。一應吃的、用的,皆有人送進院裏來,當天的晚飯也是在院子裏吃的。

袁太君就像困在籠中的野獸,她想摔東西發洩一下,卻被底下的婆子丫頭攔住了:“老太太,外面有人聽着呢。”

袁太君捶床怒罵:“當我是犯人哪,把我關起來?”

話音剛落,就聽外面有人高聲通報:“大總管到——”

吓得袁太君當時就閉了嘴。

門簾一挑,連升帶着小冬子走進屋來。不用說,剛剛那一嗓子“大總管到——”就是小冬子喊的,因為他在皇宮裏就是吆喝這個的。

袁太君站在屋中,手中無措。她陪着笑臉,對連總管說:“總管老爺,您老怎麽來了?”她邊說,邊用眼偷觑連升身後的小冬子——她那意思是,我看到這大總管,用不用請安呢?

連升卻顯得平易近人。他往椅子上一坐,笑容可掬地對袁太君說:“老太太,剛才您的晚飯,用得如何啊?”

“好,很好。”袁太君忙答應道。

“好,那就好!”連升說。又向旁邊的椅子一指,說,“您請坐——”

袁太君依言坐下。

連升又說:“連某到這忠義侯府快一個月了,這府裏真是乏味,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幸好您來了——我看您是位積古的老人家,肯定能陪着連某說說閑話。”

袁太君一聽,連總管是想讓她陪着唠唠磕,不由滿臉堆笑,說:“我是個鄉下人啊,怕說些村話讓您笑話。”

“瞧您說的——”連升說,“連某在宮中閉塞,就想聽您說說村話呢。”

三言兩句中,連升把袁太君的性格摸索明白了。他覺得,這位袁太君也不像人們傳說的那樣,只會耍蠻耍橫。她其實還是看人來的,如果遇到真正的硬茬,她也知道進退。她雖然沒文化,也不懂大道理,可卻有一種鄉下人的精明。

難怪徐氏這些年來,一直受她轄制。因為徐氏太老實了,而袁太君處事有自己的想法,主意又大。

說了會兒話,連升問袁太君:“老太太,在鄉下的時候,您聽戲嗎?”

袁太君說:“鄉下哪有什麽戲班子去啊。除非有紅白喜事的時候,從城裏請個班子,通常也請不到什麽好班子。”

連升說:“我聽人說,在江南唱紅了的‘吉慶班’近日到梁州來了。要不,等會兒我們出去,到東大街的戲樓聽戲啊?”

“聽戲?”袁太君一喜,她喜歡聽戲、看熱鬧。她試探着問,“我們能出去嗎?”

“哎喲——瞧您說的!”連升拉長腔調說,又說,“不是我帶着您嗎,還怕不能出去?”

袁太君撫掌笑道:“好哇,我早就想去東大街戲樓聽戲了。前兩年在梁州住着的時候,秋蓮經常叫戲班子到府裏唱堂會,有時候我們也去戲樓聽戲——我更喜歡去戲樓,外面多熱鬧啊!”

“那就這麽說定了。”連升說,“我去外面備車,您等着有人來喊您,就快些出來。”

“行!”袁太君答應。

連升起身走了,袁太君忙命人更衣。她又喚貴喜:“貴喜,等會兒到了戲樓,你就找機會跑出去,去找秋蓮……”

貴喜苦着臉,說:“我怕又讓二老爺逮着,上次他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呢!”

原來,貴喜上次事情後,對袁太君說——她夜裏偷着出去跟蓮夫人通消息,被劉彥昌逮住了,兜頭澆了桶涼水,但是她沒把老太君供出來……袁太君信了,又或者是假裝信了,反正她仍然留貴喜在身旁侍候。

袁太君對貴喜說:“你到秋蓮那裏,跟她通通消息,沒事兒就別回來了,二老爺上哪兒去逮你?”又說,“從前跟着我在梁州住的丫頭,就剩你一個了,你對這城裏的地形最熟,跟秋蓮也最熟……你不去誰去?”

貴喜無奈,只得答應。

不多時,連升派人來叫袁太君,袁太君帶着一衆婆子丫頭出了院門。來到前院一看,原來劉彥昌也在外面,他也要跟着去聽戲。

袁太君不由皺眉,唬弄連升容易,唬弄劉彥昌可不容易——劉彥昌畢竟是她兒子,對她實在是太了解了。

前面院子裏停着兩輛馬車,連升和袁太君上了頭一輛,劉彥昌和小冬子上了後一輛。丫頭婆子們跟着在頭一輛車後面,小厮們則跟後一輛車後面。

長鞭一響,馬車粼粼地在街道上跑起來,向着東大街的戲樓跑去。

梁州城一日比着一日繁華,夜生活也日漸豐富起來。雖然已是夜裏,但是道路兩旁仍然有很多店鋪開着門,歌樓酒館裏更是燈火通明。大街上人來人往,車馬喧喧。尤其是到了東大街附近,那裏勾欄酒肆林立,還有戲樓和夜市。

雖然二更後有宵禁,但是仍然擋不出想在夜裏出來尋歡作樂的人們。人們可以天擦黑時出來,趕在二更之前回家,或者幹脆在勾欄酒肆裏留宿一夜。

袁太君看着車窗外的景象,對連升說:“大總管,我們鄉下可沒這麽熱鬧,天一黑,人們就都睡了。”

連升笑道:“宮裏也沒這熱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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