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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朝君王肉袒出降那天,翰林失魂落魄地跪在他身後的群臣中。
守京城三個月又十七天,城中斷糧斷水,他身上的官袍沾了血,沾了眼淚,沾了不知名的污物,卻沒有辦法洗,翰林喝到的最後一口潤唇之物是從敵軍頸上濺出的血,這血也潑了他滿頭滿臉,發梢上結滿了凝固的血痂,臉上同樣被血糊得看不清面容,只有眼睛還是亮的,但這光像牲畜多過像一個知禮義廉恥的人。
翰林餓得發瘋,但他的肚子已經沒有力氣叫了。
新君受降後策馬從降臣間穿過,他年輕、英俊,天生一把滿含威嚴的嗓子,身上幹淨得不像話,還熏了香,他的衣角從翰林臉前撫過時,翰林仿佛被那香氣鞭打了一下,一個激靈擡起了頭。
翰林皮膚白得吓人,底下的支離瘦骨透着不祥的血色,和身上的血污混成一團,神情像餓死鬼聞着一塊能吃的熟肉,但官袍還算完好的袖子從他身側垂下,貼着腰的束帶上挂着一塊幹淨的玉佩,又強撐出一點風骨。
新君勒住馬,驚愕地打量了翰林一會兒,然後笑了起來:“子寧,”他親密地喚翰林的字,“跪得真标準,和你當初教我的一模一樣。”
翰林一言不發地向他一叩首。
他沒有力氣起身,接着感覺一只腳重重地踏在了自己背上——這是新君踩着他下了馬,然後是一馬鞭。
翰林知道官袍破了,皮肉大概也裂開了一條鞭痕,他微微抽動了一下,眼前金光和昏黃交錯着閃着,聽見新君漫不經心地吩咐道:“把這個人綁了,洗幹淨送到朕寝宮。”
翰林從跟随前任君王出降稱臣那天後就變成了新君的禁脔,沒有人敢提及他的名字,沒有人敢擡頭看他,也沒有人敢和他說話,新君給他打造了一個奢華但沉默的牢房,等着他卑躬屈膝地求饒。
一切制度都要重建,新君忙于朝政,不能每天都來見翰林,但他從前朝的慎戒司找了兩個精于調教伶人的監承,每日拿着一小匣子稀奇古怪地器具教導翰林,風雨無阻,哪怕剛承完歡也不能休息。
這幾件事會占據他五六個時辰,其他的時候他在這個牢房裏是自由的。翰林時常坐在門檻上看着天自言自語,有時新君會施舍地同他講兩句,有時會徑直把他拖上床肆意鞭撻,翰林從木頭人似的不知所措到如今不情願地迎合他只用了半個月,新君得了樂趣就不吝啬賞賜,盡管府邸和官職翰林都享用不到,但新君仍舊樂此不疲。
新君登基後改了國號和年號,大赦天下那天第一次帶着翰林回到前朝,讓他順服地跪坐在自己的龍椅旁,和來朝見的大臣說:“這是朕的脔寵。”
翰林每日被他淩辱,衣食卻比亡國前好上太多,又很少能活動,竟比以前胖了,這反而坐實了他承寵的罪證,甚至有人說他早已投靠了新君。
一部分人對此毫不在乎,一部分人嘲笑他不知忠義廉恥,不如一死了之,而一部分人偷偷羨慕他,但翰林都不知情。新君帶他上朝之後在處理朝政的禦書房的桌案上肏弄他,他帶着滿身娈寵的痕跡被人背回囚禁之所時心裏在想要不要一死了之,但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最大的勇氣是把腰帶挂在房梁上勒死自己。
房梁足夠高,所以翰林搬了凳子也沒法把腰帶抛上房梁再打個結,新君也沒有在屋裏給他留下任何能傷害自己的工具,翰林執着地重複嘗試了一個下午,最後一次抛出衣帶時沒有站穩,從凳子上摔下來跌坐在地上,捶着地面無望地嚎啕大哭着想:我是個無用的廢人。
那天晚上他被新君綁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上嗓子還啞得說不出話就被他扔給了慎戒司的監承,翰林瑟瑟發抖地坦露着肉體伏在地上,新君用腳尖分開他的腿,露出翰林飽受蹂躏的入口,輕蔑地說:“好好調教這個不知廉恥的玩意。”
翰林連想反駁是誰讓他變成這個樣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于是新君看着慎戒司的監承應下來,對他輕哼了一聲,甩開衣袖離開了。
翰林被兩個監承擡起來放在用以懲戒蕩婦的木馬上,他們把木馬和他一起推到院子裏,叫幾個小侍童輪着轉動馬尾好叫木馬晃動和起伏,凡是在宮殿裏候命的人都能随意地看見他的姿态,僅餘的友善是在太陽最烈的時候把木馬挪到房檐下,免得把體弱的翰林烤壞了。
翰林每天卯時起床,跟着一個監承做兩遍五禽戲,吃一點米粥,然後躺在床上往自己的谷道裏厚厚地抹上膏脂,再被擡上木馬捆起來跟着另一個監承學說話,說不好要多坐一刻鐘,翰林第一次不肯開口,多挨了幾十鞭子,撐到第二天清晨的時候終于順從了,但即使他認命了也在馬上坐足了三天才被放下來,新君不知道在忙什麽,一次都沒來過,所以後來翰林就學乖了。
他學乖後新君反而來看過幾次,但沒有和韓林說話,翰林整日被監承調弄,學會了滿口請人蹂躏的下賤淫詞,不過要他的主人開口才能講,否則就是不知廉恥,于是他也沒有話說,但那仍是翰林為數不多的清閑時間。
他要在木馬上坐到午飯前才會被放下來,午飯往往豐盛,但都是放在地上的,翰林從木馬上下來時手仍然被捆在背後,他只能趴在地上像狗一樣吃東西,午睡後他要學半個小時膝行,翰林從不知道爬得勾人也是本事,而那之後到第二天卯時的時間仍是翰林自己的,随便他做什麽,哪怕是誦讀聖賢書。
新君過來看他的時間總在變動,有時是上朝前突生興致來看一眼,有時是處理政務累了來看一眼,他還陪翰林一起用過午膳——他端坐在桌前,翰林在他腳底舔食,有一次翰林覺得他看着自己的時候眼睛裏出現了震驚和迷茫,他吓得要死,但仍不知道說什麽,只能擡起頭溫順地用臉頰蹭皇帝的龍根。
新君驚恐地拒絕了翰林,問他:“你是……衛治衛子寧?你這是怎麽回事?”
翰林讨好而畏懼地說:“奴是陛下的狗。”
新君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崩地裂的消息,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然後落荒而逃。
但這次翰林沒有受到來自監承的“沒有成功讨好陛下”的懲罰,半個時辰後新君派人把他們殺了,又把宮殿中所有的用具都扔了出去,接着他仿佛玩膩了翰林一樣半年沒有露過面,衣食用度倒不曾短缺。
翰林不敢碰筆墨紙硯,他蹲在院子裏用樹枝和泥地做筆紙寫聖人文章,值得慰藉的是他的文章越做越多,那段不堪忍受的記憶在他腦海裏的印象也越來越淺,而他身上被調教過的印記也都慢慢消失了,最後仿佛只剩他被新君關了起來這一點記憶還在,其後的記憶已經面目全非,但翰林絲毫沒有察覺出異常,他認為事情就該如此。
當他的認知變成了“自己因為同時做過新君的老師和前朝的忠臣所以新君還不知道怎麽處置他,所以先把他軟禁起來”的時候,一個刺客掉進了他被軟禁的宮殿裏。
刺客的衣袖被削去一大截,露着右臂,翰林在他翻牆的時候一眼看見了刺客上臂內側的疤痕,他沉默了一下,決定假裝不知道新君玩的是什麽把戲。
刺客在翰林的卧房裏藏了下來,他養着不存在的傷——翰林問起就說是內傷,和他抱怨說新君一反往日的沉穩,非要在三年內重新把天下田地和人口造冊,重新劃定三六九等,要把他的山河明明白白地握在手裏,活似個沒長大的毛頭小子。
于是罵新君的官員前仆後繼,每天朝堂上和力挺新君的官員吵架,然後一起觸犯了新訂制的《禮制》挨板子,被拖下去挨板子,如今已經發展出了見面問候 “屁股疼不疼”的友誼,但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越演越烈,所以他就被派來殺皇帝了。
新君少時做質子時曾和翰林說過他的豪言壯志,和他現在做的一模一樣,翰林有點想笑,但難得有這樣一個初心不改的皇帝,其實是百姓之福,所以就問道:“陛下為何要與臣說這些?”
刺客拒不承認,他大大方方地摘了戴了好幾天的面巾,露出一張戴了人皮面具的臉,摸着疤問翰林:“皇帝長這醜樣?那這朝廷要完。”
翰林指了指他因為毫不體面的破袖子:“您做質子時學弓馬,不知道箭射出時要旋轉手臂,讓上臂的內側朝向自己,所以被弓弦抽掉了一塊皮肉,是臣給您上的藥,所以還記得疤痕的形狀。”他把一臉茫然的皇帝從床上攆下去,問道:“您這是想用遇刺受傷迷惑別人嗎?可是皇帝不在宮中坐鎮多危險呀……”
新君赤足踩在地毯上,無所謂地一擺手,漫不經心道:“沒事兒,丈量土地清點人口這些我幹過好幾遍了。”
他說的是“幹過好幾遍”,翰林只當他是口誤,他皺着眉頭揪着被角,習慣性地要訓皇帝:“想過好幾遍有什麽用?陛下究竟知不知道這其中的難處?”
新君定定地看着敢訓他的翰林,突然長松了一口氣,雖然他還不知道自己之前為什麽會那樣對待翰林,但至少一切已經挽回了,翰林仍是那個君子端方不避世的翰林,而不是什麽他的狗,他高興地笑了起來,把翰林從床邊抱起來轉了兩個圈,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他塞回了被子裏,輕快地說:“先生教訓的是,我這就回去。”
翰林下意識道:“穿上鞋再走。”
新君笑着應了,他走出兩步,又想起了什麽,回頭說:“知道先生不願受人打擾,我在城西給先生備了一處私宅,現在新舊兩朝融合得差不多了,先生可以搬去住了,只可惜朝中亂糟糟的,我沒辦法立刻給先生高官厚祿。”
翰林感動于新君的體貼,他從床上下來,把他送到了門口,看着他坐上禦辇離去,才轉身回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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