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情感黑洞愛的告別

藍浩從辦公室走出來，諾長的樓道把視線拉得長長的，中午的陽光把他的影子剪得短短的，幾乎被踩在腳下蔓延着向前。他的步伐走得極慢，像在思考事情，等他擡起頭的時候，自己已經走到了遠越揚的病房門口，愣在門前。

今天是遠越揚例行檢查的一天，所以一整天都會呆在這裏而不是那個休養的地方，這也是他能夠見到遠越揚的機會。

藍浩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挺起脊梁，信手推開門，看到的是女兒和遠越揚在一起談話一發現自己進來就住口了，他的眉毛蹙起。

“爸……您怎麽來了？”藍右淩隐藏不自然的神色，餘光不放心地瞟了一旁沉默的遠越揚，暗自松了一口氣，幸好繃帶已經綁好了。

藍浩沒有注意藍右淩的異色，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遠越揚，一步一步拉近彼此的距離，回答藍右淩的話：“我有話要跟他說……你不用走，等我一下。”

遠越揚把照片藏進袖口裏面，側身不讓藍浩發現，藍浩以為他有興趣聽了，于是打開了話匣子。

“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妻子的兒子，身為子女都應該原諒父母的錯誤，因為那些錯誤是身不由己犯的。”

“她不分晝夜地照顧你，她可以因為你的一句話而興奮好幾天，可以因為你的“喜歡吃魚”而不停地變換花樣烹調各種魚類，昨天冒雨給你送魚湯發燒到三十九度五，你知道了嗎？”看着遠越揚無動于衷的表情，藍浩的問話得到了默認，他愠怒道：

“她在你面前就只是一個含辛茹苦的母親，不要對她冷漠，不要傷害她，因為，你、沒、資、格。”

藍右淩緩緩地放下抱胸的手，父親的話只是針對遠越揚說的，但是心中卻是莫名的刺疼和愧疚，她搖了搖頭揮開這些不必要的情緒，繼續看着面前兩個人，突然有一種錯覺，他們的氣質是相融的。

“……”遠越揚轉過身面對一面牆壁，扯出一陣苦笑，道：“我還不知道鼎鼎大名的‘藍浩’竟然也會這樣苦口婆心地‘勸導’我。”

冷冰冰的話讓藍浩深刻地感受到，遠越揚已經對自己恨之入骨。想到這一點，藍浩竟有一種逃避明天結果到來的沖動。

話不投機半句多，藍浩看了藍右淩一眼，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女兒，陪我去老地方喝酒。”所謂的老地方就是每次他心情不好喝醉酒總是讓藍右淩去扶他回家的地下酒吧。

藍右淩慶幸自己的潛能，第一次因為使不上力被醉鬼父親壓在地上，第二、三……次之後，終于培養出扶一個大男人的力氣了。

藍右淩深深地看了父親的盛裝一眼，察覺到他的神态他的話都藏着沉重的疲憊，輕皺眉毛，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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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藍右淩總是在深夜裏酒吧快打烊了的時候才匆匆忙忙地扶走醉鬼，所以這一次在大白天走進地下酒吧，所有的都體會得很真切。

她捂着鼻子連連打噴嚏，被裏面的烏煙瘴氣嗆到了。好不容易緩下氣來，她嫌惡地看着裏面打扮得怪裏怪氣的人群，緊緊揪着修眉求助地看向藍浩：“爸……我們換地方吧……”

藍浩渾然沒有注意到女兒的不适應，來到這裏他才感覺自己還是真正存在的，全身像擺脫了束縛的自在。

藍右淩見他沒有反應只好自己忍受，一看他往吧廳的沙發上舒服地坐下，心裏哀嘆，連包廂也不去，專挑這麽嘈雜的環境。

她郁悶地把背包扔在沙發上，坐在父親的身邊，在她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她看了一下離自己有點遠靠女人太近的包，抿了一下唇伸手把背包提到自己的雙腿上，然後不屑地瞟了女人一眼。

藍浩已經叫來一箱的啤酒，看着女兒的表情，大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大聲道：“這裏不是咱們的地盤，入鄉随俗吧！”

藍右淩一只手抓着背包，一只手捂着鼻子，扯着平生的最大嗓門道：“爸！回去吧！她已經回家了！”

藍浩伸着耳朵仔細地聽清女兒的話，愣了一會兒，苦笑了一下，信手拿出兩瓶開蓋了的啤酒，一瓶遞給藍右淩，另一瓶自己灌，這一次只是用了平常的音調說話：“我喜歡這裏，只有這裏才能找到以前的影子。把自己置身于嘈雜的人群中，才不會感受到那可怕的寂寞。我不想回去面對那空曠的世界，高高在上又如何？我失去實在太多了……”

藍右淩不習慣直接對着啤酒口喝酒，只好捧着啤酒瓶，試圖辨清父親說的那些話。她看着他的嘴型一開一合聽得頭暈乎乎的，但是她依然在昏暗的視線中看清父親的眉眼布滿深深的自嘲和悲哀，這是她從沒見過的，她心目中的父親都是帶着傲氣和霸氣、為了達到目标不擇手段、永遠一副勝者的模樣。而此時，她愕然了。

在父親的強烈呼應下，她才艱難地一口一口抿着啤酒。等她喝完的時候，他已經解決掉十一瓶，看樣子已經醉了。醉了的藍浩最喜歡邊打嗝邊說話，而且說話時間是半個小時，這是她習以為常的，于是她坐在旁邊，等他說完話睡覺了再扶他回去。

“右淩啊……你知道我做過的最錯誤的事情是什麽嗎……是讓你和你媽媽分開，讓你得不到母愛，而我也沒有當好一個父親應該有的責任，我……”

“知道你喜歡藍均麟……你們是同樣的人，你們的世界太狹小，在一起是不可能的……我分開你們，不讓你回去找他就是想讓你忘記他，可是啊……好像适得其反了呢。”

“女兒！你是千金大小姐，是我一手培養起來的未來繼承人……你如果不孝敬你媽，我就不讓你繼承公司！”

“你媽……我很喜歡她的……不知道我們出了什麽問題，什麽都變了，孩子……不要怪爸爸太絕情，你沒體會到愛之深恨之切……”

“你老實告訴我啊！到底姓遠的小子的眼睛好了沒？到底你們在搞什麽把戲……”

他說的話極其緩慢，緩慢到即使邏輯有點混亂藍右淩還是聽明白了，最後一句話讓她的心跳驟然加速，不想去探究父親的痛苦，不敢去揣度他是否在假裝喝醉套自己的話，今天的“藍浩”說的話太奇怪，奇怪到洞悉了太多事情。趁他累得不想說話了，藍右淩連忙擡起他的胳膊加緊步伐趕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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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鈴一打開門就看到藍右淩扶着滿身酒氣的藍浩，微皺着眉正想說什麽，他忽然睜開迷離的眼一看到她整個身子就直接擁過去抱着她的腰，呵呵道：“老婆……鈴……”

藍右淩窘了一回，突然不知道該用什麽态度來對待自己面前的母親。原詩鈴溫婉地笑着打斷她的糾結，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一會兒下來，我們一起吃飯。”

藍右淩機械地點了一下頭，心情複雜不已。一起……她小時候盼望了好久的字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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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詩鈴艱難地把他挪到床邊，順勢推他躺到席夢思床上，不想他卻直起身又把她抱緊，兩個人雙雙倒在床上，原詩鈴無奈地開始掙紮着。

“鈴……不要走，我讓醫生去抽他的血了……明天一切都會真相大白了。鈴，我最後一次相信你，我不想一直痛苦下去……”

原詩鈴的嘴角撇過冷笑，憂傷地看着丈夫憔悴的面容，兩手一使勁迅速掙開他的鉗制站在床邊，整理一下淩亂的衣裳，居高臨下地看着縮成一團沉睡的人，幽幽道：“我不敢讓我的孩子再冒一次險了，明天，我會做出了結的，你的痛苦源頭将不再存在。”

藍浩似乎是聽到了她話語中的決絕，無意識地呻吟了一聲。

原詩鈴嘆了一口氣，開始幫他洗臉、脫鞋、蓋被子，讓他睡得舒服。然後拿出圍兜圍在身上，走到廚房，進行洗菜、切胡蘿蔔、炒蛋、炖肉等一系列的晚餐準備活動。

已經沐浴完畢穿着白色花式襯衫的藍右淩慢慢地踱步到餐廳處，視線所及是一片晶亮的地板，半堵牆隔着餐廳和廚房，門是打開的，可以看到裏面。

在窗戶投射進來的橙紅色光芒下，那抹走來走去的身影顯得瑰麗動人。她近乎癡迷地想移步到不遠處的廚房，醒悟到彼此的關系比較尴尬，那句“至少洗一下菜也行”的自我說服也被打回心裏。

原詩鈴聽到拖鞋的聲音，回頭看着一臉郁悶的藍右淩，笑道：“我快忙不過來了，你幫我洗一下胡蘿蔔吧。”

藍右淩愣了一下，臉上稍有羞色，連忙卷起袖子加入原詩鈴的炒菜活動中，意識到這樣的任務是最簡單的，她開始賣力地戳胡蘿蔔皮，三根胡蘿蔔換了四桶水，看着光滑幹淨的胡蘿蔔內心頗有些自得，這比父親委派下來的任務更有成就感。

原詩鈴笑着接過藍右淩遞過來的胡蘿蔔，拿出削皮刀準備削胡蘿蔔皮，說道：“其實……”餘光看到藍右淩窘迫不已的神情，放下削皮刀，拿起菜刀一塊一塊地切起來，接着說道：“其實連胡蘿蔔皮一起吃更有營養。”說着邊切邊注意到藍右淩似是松了一口氣，感到的欣慰的同時吸了一口冷氣。

藍右淩仔細看着原詩鈴的切菜動作，很快就發現她的指尖被切了一個不大也不小的口，豔紅的血珠緩緩地滲出來，心下一急連忙抓過她的手放在口中吮吸血液。

原詩鈴愣愣地看着藍右淩，感覺自己的手有着微微的刺疼還有吮吸的觸感，好像小時候的女兒只有一次這樣吮吸自己的手呢……她的笑顯得凄涼，不一會兒便換上感激的笑容看向藍右淩說道：“不用擔心，沒事兒，這是最後一道菜了，你先把那些菜端到飯桌上去吧。”

“不用了，我想學切菜，給我這個機會吧，難得能夠進一次廚房。”藍右淩放下她的手，看着手指不流血了才放下心來，嗅覺告訴自己她做的幾盤菜都是自己喜歡的，于是那句話就脫口而出了，手也不由自主地拿起陌生的菜刀，笨拙地跟着剛才原詩鈴的做法一下一下地切起胡蘿蔔來。

“……”原詩鈴的眼眶開始發熱，她忙端起一盤菜，道：“那我端菜了，一會兒我教你炒胡蘿蔔。”不等藍右淩吱一聲，她就慌忙地離開，兩滴眼淚甩落在地板上，隐在潔白中。

兩個人在廚房裏為一道炒胡蘿蔔而忙活起來，胡蘿蔔塊在鍋裏翻騰，噼裏啪啦的油煙味大部分被吸油煙機吸走，一部分顯得刺鼻，但藍右淩還是聞得到身旁母親身上的淡淡桂花香，那是一種心曠神怡的感覺。

在原詩鈴的教導下，藍右淩終于學會如何炒胡蘿蔔了，而且是沒有削皮的胡蘿蔔，原詩鈴嘗了一口便對藍右淩贊不絕口。

不一會兒，母女倆圍着三菜一肉一湯安靜地吃着，偶爾的筷子碰觸都會讓彼此看到對方眼睛中的自己，靈動的目光閃爍着柔和的神采。

藍右淩會心地笑了，她終于體會到母親給予的愛。

原詩鈴淡笑着，她知道女兒其實很喜歡自己，只是……時間不允許她給孩子更多的愛。

想到這裏，原詩鈴放下碗筷，鄭重其事地向藍右淩說道：“吃完飯之後就馬上去訂兩張明天下午到中國上海的機票。”

“那麽趕？”藍右淩驚訝于自己口吻中的埋怨，不是很希望越快越好嗎？她問了自己很多次，還是得不出答案。

“嗯，明天是最佳的時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爸察覺到異樣情況的。”

“哦……”藍右淩埋頭扒了一口飯，悶悶地回道。

“……孩子，可不可以叫我一聲‘媽媽’？”原詩鈴突兀的請求讓藍右淩驀地擡起頭，她垂下眼簾，看着已經被自己吃完了胡蘿蔔的空盤子，忙補充道：“就當作是我教會你炒菜的獎勵吧。”

藍右淩停下手上的動作，緩緩地擡起頭看着正低着頭渾身緊繃的母親，嘴唇劇烈地抖動了幾下，那兩個字卻遲遲不能脫口而出，她連忙放下碗筷，騰地站起身，不看母親那失落的眼眸，道：“我吃飽了！去訂機票……”

原詩鈴看着女兒落荒而逃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處，獨自一人坐在餐桌前面許久許久，嘆了長長的一口氣，這一刻她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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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紐約的星空是詭異的朦胧，偶爾幾顆星星發出一抹強烈的光芒，卻也是瞬間的光華。

藍右淩從床上跳下來，抓起手機随便撥了一個中國號碼，不管接的人是誰她都是開頭一句：“媽媽！”

女人聽了大罵：“神經病！”然後直接挂斷電話。

男人聽了就猥瑣地笑着道“我會疼你的……”，于是換她惡寒地挂斷電話。

……

一連撥通了十幾個號碼，她都有大聲叫“媽媽”，結果都是不盡人意，她煩悶地把手機扔在床上，連同自己也甩在床上，捂着頭，輾轉反複，心裏空落落的。

像是聽到了女兒的呼喚，沉睡中的原詩鈴倏地睜開眼睛，看着朦胧的月色，惆悵滿懷，明天的這個時候，她還能睜開眼睛嗎？

床的另一邊睡着藍浩，兩個人背對背睡着，似乎隔了一道無名的牆。睡夢中的他忽然“翻過牆”抱緊已經清醒了的原詩鈴，夢呓中帶着哽咽道：“鈴……鈴……不要離開我，不要……”

原詩鈴任由他抱着，眼中盛滿濃重的哀戚，她掙紮開一只手輕輕擡起，修長白皙的手指在月光的撫摸中，小心翼翼地撫摸他臉上的線條，拂過他那濃黑的眉、那緊閉着的眼、那高挺的鼻、緊抿着的唇，一下一下的，她回想着曾經他的孩子氣、他的深情還有他天真傻氣的笑容，嘴角揚起知足的弧度：“浩，我只想有把握地為我們的兒子做一件事。”

遠越揚站在窗口處，修長的身影在夜色下旖旎動人的氣息。

他借着月光出神地看着手上的照片，炯炯的目光印着柔和月光的神韻顯得柔情至極，一想到明天就可以離開這裏找她，既激動又害怕。現在的他都沒有勇氣打電話問她那個答案，等到回去的時候，那個答案不管是美滿還是殘酷都是要面對的。

他把照片緊緊地貼在左胸口處，那裏是暖暖的，澀澀的。

作者有話要說：  糾結地算是改完這一章節了。。。⊙﹏⊙b汗老拖情節，下一章節一定要讓越回去==